夕陽，小院。
    殘照餘暉，也許是人的心境變了，滿眼望去，本該是素淨的院落卻平添幾分蕭瑟淒涼。
    洛燼坐在門檻上，一個姿勢，坐了三個時辰，也不說話。
    地上的影子不停地變換，他隻呆呆地看著它，像是要把它研究個透徹。
    他想了很多，從小時候還穿著開襠褲什麼都不懂的稚兒到現在什麼都不想懂，卻被命運逼得非懂不可的青年。混混沌沌二十來年，清醒與迷茫兩種極端，愛恨悲歡一念間。
    “他……還是那樣？”軒問秦涯，可其實他都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口吻來問。
    秦涯遠遠地看著落日下的洛燼，點了點頭。
    洛燼坐了多久，秦涯遠遠地就陪了多久，不敢靠近又不敢離去。
    “他傷得很深。”秦涯補充道，五個字再簡單不過，但字字見血。
    “時間可以治好這種傷。”
    秦涯在這種狀況下頭一次回頭看軒，道：“我開始有點怕你。”
    “哦？很可怕吧！”軒挑了挑眉，這種神態對於整日冷著臉的他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種奇跡。
    “我也不知道，有時候，你的透徹和殘酷讓人心生畏懼，總想……”
    “總想和這個人保持距離才是明智。”軒接過秦涯的話頭，幫他說出來，臉上風平浪靜，“曾經有個人也說過這樣的話，你是第二個。”
    “那我猜，那個人非但沒有和你保持距離，還是少有真正與你靠近的人。”
    “何以見得？”軒意外地對於這個話題產生興趣，示意秦涯接著說下去。
    秦涯願望夕陽，抱臂而立，道：“你信不信，你自己是個讓人想要避而遠之卻又忍不住靠近的人。”
    “你在說笑！”他笑了，笑得很美，狹長的鳳眸微挑，給人一種薄情的錯覺。
    “或許吧！我都糊塗到口無遮攔了，你要是願意，不妨一拳打醒我。”秦涯很認真，他是個自由不受拘束的浪子，可以笑談著隨好友出生入死，但他現在卻少有的嚴肅，“可我能肯定，現在都能讓你這樣冷清到寡情的人提起的人，怎麼也不會隻是個過客而已。”
    “也許你是對的。”
    軒不再說話，陪著秦涯遠遠地看著洛燼，可是為什麼自己的目光卻穿透洛燼的身影，看到了自己。
    自己看到自己，很可笑，卻又是那麼可悲。
    他想，或許從這一刻開始，洛少城主洛燼就已經隨著洛城主的倒台死了。
    洛城主已經成為過去。
    他突然想起那個晚上，自己推開洛燼的房門，這個堅強的男人懷抱長劍，一雙星目戒備地看著自己，其中掙紮痛苦一閃而過，最終隻是輕輕說了三個字：“你問吧！”
    他記得洛燼說自己發現父親野心之時，猶豫不決，掙紮難斷，卻又在酒壇中私藏蠟丸秘書，偷送出城，期盼有人小心防備那時的臉色，死灰一片，不複生機。
    生為人子，知道父親的錯誤卻又不敢指正，隻能這般那般在彷徨中做出連自己都知道微不足道的動作，洛燼覺得自己是幫凶，一樣的罪惡滔天。
    懦弱無助負罪，各種負麵的情緒像是無數條鐵鏈從四麵八方湧上來，都想要把他絞殺。
    他最終選擇了逃婚，去這個陰謀針對的地方——逝雪宮，希望能在那裏找到生機。
    可是，他卻隻能帶著滿心的落寞離開逝雪宮，撇下好友，獨自承擔更加深的罪孽和苦果，回到洛城和自己的父親攤牌。
    洛燼那晚說到此處便沒有接著說下去，也沒有必要再說下去了。
    軒能夠想到，洛雄無法忍受一手栽培的兒子批判否定身為父親的宏圖霸業，一怒之下囚禁了洛燼。
    又變出另一個“洛燼”，一手策劃了一出悲劇，讓洛城喜事的紅豔和死亡的慘白兩種極端的色彩編織成一張籠罩江湖的網。
    可是這還遠遠不夠，死了一個“洛少城主”還不能激起公憤。
    洛雄這個一代梟雄在火藥桶下和丐幫合謀，自導自演一出屠城的慘劇，點燃了引線。
    他以整個洛城為賭本，命丐幫在城中投毒，殺害全城百姓。他便可以再這個群情激奮的時刻振臂高呼，聚群雄一舉端掉魔宮。
    然後他這個喪子又在討魔中居功至偉深明大義的洛城主將會把整個武林掌握在手掌中。
    但是有一句話叫做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洛雄沒有算準魔宮就在他們逼近領地之時，隻是不慌不忙地小小一個舉動，把他自己控製住。堂堂討魔的主帥成了魔宮爪牙下的一個卑微的傀儡，不斷地殺害正義之士。
    峨眉派的妙明師太已經清醒，當眾指證突然出現的狼狽洛雄，隨後，就像說好的一樣，各種洛雄陰謀罪惡的證據雪花般飛出來。
    高高在上的洛城主一夕淪為奸邪叵測之輩，令人發指，而洛城主的倒台，洛城也將不複存在。
    洛燼不能辯白，不能為父親開脫，甚至不敢承認洛少城主還在人世的事實。
    他唯一能做的，隻是坐在這個僻靜的院子裏，自怨自艾。
    “他會好的，洛城主有罪他沒有罪。況且，洛少城主已經在喜宴上死在洛雄的陰謀下了。”
    秦涯感激地說了兩個字“謝謝”。
    軒不再呆著，轉身離開。
    他覺得男兒不該過於悲憤，低穀難免會有，可是人更應該想的是如何站起來，即使臉上笑不出來，也該淡漠驕傲地看世間百態。
    很累很苦，可是對得起自己的尊嚴。
    “什麼？洛雄逃了！！！”楚湘不敢置信地看著報信的人。
    “各路掌門已經派人四處搜查，想必不日會有結果，斷不會讓洛老賊逃出升天！”那報信的道。
    “那便好，隻是……”
    “楚女俠又說無妨。”
    楚湘笑容有幾分勉強，還故作無事，道：“沒有，隻是還請少俠轉告各位掌門，若有用得著棲雲穀的地方，我與眾位同門定全力相助。”
    “在下一定轉告。”
    報信的人離開後，楚湘坐在那兒，許久不說話。
    “師姐，可是在擔心大師兄安危？”軒奉上一盅茶道。
    “正是。”楚湘放下茶盞，憂色浮上臉頰，道，“軒師弟，而今洛城一事已然落幕，可大師兄他……我們中途遭丐幫暗算，休養得當後又隨他們來討魔，其中耽誤多時，也不知道大師兄他……會不會……”
    話語間，名震江湖的楚湘楚女俠竟然雙眸中隱隱含著淚花。
    “師姐，大師兄不會有事的，如今我們應該回洛城去。”軒一派雲淡風輕。
    “回洛城？”
    “今日你隻要去和崆峒的玉清子說我們要回洛城，並隱隱透露對大師兄一事的擔憂，想必他定會如師姐所願，放了大師兄。”
    楚湘不解，忙追問道：“這是為何？”
    “因為大師兄一事本就是洛雄針對我們棲雲穀而為。你想，棲雲穀外和後來洛城外的殺手想必都是他在得知我們收到了酒壇蠟丸的情況下，想要除掉我們。可卻失手，他便再出一計，誣陷大師兄是采花賊，好讓我派無地自容，到時候我們再說什麼於他不利的話，也就無人相信了。”
    “那玉清子……”
    軒笑道：“因為師弟不才，猜測那玉清子必有參與其中貓膩，而今洛雄倒台，他定如驚弓之鳥，就怕自己暗處所為被人得知。你現在去提醒他采花賊的事情，他肯定抱著息事寧人不敢開罪我們的心情，為大師兄辯白。”
    “師弟！妙解！”楚湘撫掌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