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在讓小師妹先行回去休息之後，軒在靈堂上又呆了一會兒，到得三更時分，才施施然往住處走去。
    今日所見所聞，詭異至極，方才靈堂之上，除去一些膽小怕事的門派推脫告辭之外，其餘人的表現也無不透著古怪，就連洛老城主，似乎在某些方麵也甚是讓人懷疑。
    軒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感歎，同門的事情還未理清來龍去脈，而今洛城又添新亂。他突然想到兩個月前酒壇中的紙條：洛城血染，江湖屠戮。
    莫非……真的是一場浩劫？
    軒正想得出神，卻在花園假山上一處隱蔽之地，瞥見一人鬼鬼祟祟，向某處行去。他覺得奇怪，現在洛府的重要人物不是在靈堂舉哀，就是早早回去休息了。這人看著又不像是去靈堂，那麼，這麼晚了，到底有何意圖。
    軒悄悄跟上那人腳步，在一處燈影裏，方才看清，這人竟是洛老城主身旁的下屬，前幾天，每每都會看到他隨侍在其左右。
    掩了氣息吐納，軒緊跟著他，兜兜轉轉，來到一處破落的小院，小院處在很偏僻的角落，很少讓人留意，似乎先前是個柴房，一堆早已枯黃的廢柴散在院子角落，旁邊一把生鏽的板斧靜靜地躺著。
    柴房的對麵是座破敗的假山，上邊原本的花草已經枯萎，隻剩塊光禿禿的岩石，石縫中生出幾顆雜草。
    軒躲在院外的牆邊，看著那人的行動。
    隻見他走至假山處，伸手在上麵一陣摸索，接著有什麼機括轉動的聲響，“隆隆”，便見原本完好的院中地上開出一道縫隙，接著越裂越大，最後儼然現出一個地道的洞口來。
    他走入地道，洞口立馬合上，地上仍變得如先前一般平整，就像一切都不曾發生一般。
    這個時候說不震驚那是騙人的，在偏僻之處修築暗道，這到底是何人的傑作，洛城主與之是否有關聯，軒覺得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一個巨大的陰謀……
    靜候了大半個時辰，也不見地上再有絲毫動靜。
    軒走到那座假山旁，在方才那人摸索的地方用手探尋，很幸運地讓他尋到一處凹槽，輕輕一扳，地上入口漸漸出現在視線中。走近入口，隻見裏邊像是極幽深的樣子，隱隱透著燭光。
    他小心地走入入口。洞口在頭頂嗡合，眼前一黑。等到眼睛完全適應了黑暗，就循著石階向下行。遠遠見到前處有人把守，他從荷包中掏出幾枚細針，暗運內力，是射向幾個人的周身穴道，那些人身形晃動了一下，仍保持著先前的姿勢，眼睛緊合，紋絲不動。
    軒越過這些人，又細細所能及的地方，沒有發現先前那個人，而前方又有一道石階一路向著更深處延伸。
    從這間石室的燭台上取下一隻點燃的蠟燭，就著微弱的光線，向下行走。
    石階預料中的綿長，手中燭火明明滅滅，走了將近一盞茶的功夫，才走到盡頭，呈現在他眼前的景象，不可謂不壯觀——這是個龐大的地宮。
    十分安靜，甚至靜得有些詭異，而且很不合常理的沒有半點人的蹤跡。四麵牆壁上的凹槽中扣著碩大的夜明珠，柔柔的光線下，這個神秘的地下世界如同一隻蟄伏的巨獸等待著靠近的人，再一舉把對方吞噬殆盡。
    軒在驚愕之餘吹熄了燭火，前方是一條未知的甬道。這兒靜謐的詭異氣氛，令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吐息，也不知是什麼緣故，他突然覺得有股不好的預感如同藤蔓一般悄悄爬上脊背，呼吸也開始跟著急促起來。
    “刺啦啦——”有細微的聲響就像要呼應他的不安一樣，在某處肆意地“叫囂”。
    不對！！！！！！
    軒猛然向前躍出，身後猛然爆裂的強勁衝擊帶著熱浪把他推出去好遠，牆體爆裂下碎石激射，整個地宮都在一聲強有力地爆炸聲後不安地晃動著龐大的身軀。
    在昏死過去之前，他忽然覺得好笑，兩次都是因為火藥，這次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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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意識在經過長時間的黑暗死寂之後，忽然在極遙遠的地方出現一個小小的光點，微弱的光亮逐漸擴大，直到把他這個人完全包裹以來，刺目的白光令雙眼一陣不適。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光散盡，軒睜開刺痛的雙目，麵前仍舊蒼白，不同的是——漫天風雪下，枝頭梅花清冽芬芳，俏麗端莊。成片的梅林，竟然憑空出現。
    軒駭然，不為梅林來得詭異，而是因為它對於自己來說再熟悉不過。
    曾幾何時，他在這片梅林中嬉戲笑鬧，尤其是冬日，這兒便是他自己的一處樂園。這都是好多年前的記憶了，明明是早該忘記的事情，為什麼突然出現在麵前。
    世事無常，越是他自己不願去多加回憶的東西，它越是以清晰無比的姿態赤裸裸地呈現。
    風雪中一個著紫衣，披著大紅火狐披風的娃娃拉著一個玄衣少年的手，朝他這邊走來。那娃娃被凍得紅撲撲的小臉上一雙隱隱斜飛的目眸，盛滿無憂的喜悅，小小的腦袋包裹在暖暖的披風帽中，仿若仙童臨世。玄衣少年長長的墨發飄蕩在寒風中，卻怎麼也看不清少年的容顏。
    兩人停在軒幾步遠的一株梅花樹下，孩童稚嫩的嗓音和少年清越老陳的聲音激起他心中千層高浪。
    一大一小是在對詩。
    “舉世更誰憐潔白，癡心皆盡愛繁華。”少年吟道。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娃娃也不服輸。
    少年淺笑道：“賴得月明留瘦影，苦心冰骨見天真。”
    “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娃娃接著對。
    少年哈哈笑道：“寶寶這麼小，知道什麼是高士？什麼是美人？”
    娃娃分明聽到了少年話中的玩笑戲弄，嘟著嘴道：“我就是知道。”
    “哦？”少年越發好奇，“何解？”
    娃娃歪著小腦袋瓜，想了想道：“像哥哥這樣的應該就是高士了，至於美人……”
    “怎樣？”
    “他們都說娃娃長得好看，自然我就是美人了！”說著，似乎害怕少年不承認賴賬，娃娃還用手指著自己的小臉蛋，撲閃著眼睛，說不出的可愛。
    “哈哈哈……”少年撫掌笑道，“淘氣的小鬼。”
    “哥哥，書上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可是我都從來沒有看見過梨花，到底梨花長什麼樣子的？”
    少年收了好看的笑容，轉頭看著枝頭清麗不可方物的梅花，長長一歎道：“縱是廣羅天下奇花異草，卻唯獨沒有梨花，不過是那些人為討那人歡喜，就依著那人喜惡栽種。寶寶要是想看，也隻能到外邊才能看到吧。”
    “外邊？”
    說到外邊的世界，就是少年老成也禁不住嘖嘖稱讚道：“外邊很大很大，或許遠沒有這兒來得富貴，卻是個令人向往的好去處。隻可惜，即便是多麼向往，還是有無數人隻能被困在這一方小小天地中，也許，其中還有他們作繭自縛的緣由……”說到後來，少年的聲音透著淡淡的陰鬱，就連眉眼也被紛紛擾擾的愁緒糾纏。
    娃娃仰著小腦袋，他還小，少年的話他還似懂非懂，隻是眨著明媚的眼睛看著他。娃娃乖乖地不做聲，小心地挪近，伸出小手拽起少年的衣角。
    少年蹲下身，撫了撫娃娃的腦袋，溫柔地道：“是哥哥不好，竟然說起胡話來了。”
    娃娃搖搖頭，臉上揚起一個燦若朝華的笑容：“寶寶會永遠陪著哥哥，不論在哪兒。”
    捏捏娃娃紅粉粉，滑嫩嫩的臉蛋，少年的表情變得深遠，道：“寶寶現在這樣說，那將來呢？萬一你哪天發現外邊的世界格外的吸引人，想要離開，怎麼辦？”
    “那還不簡單，哥哥和娃娃一起走，不就行了！”
    “可是，如果，哥哥不能和寶寶走，怎麼辦？”
    “為什麼呀？”
    娃娃一手托著小而尖的下巴，嘟著嘴問道。
    少年站起身，望著遠處高牆外的一片天空道：“寶寶，你記住，不要輕易對哥哥許諾，哥哥怕自己會當真。很多誓言，都是不堪一擊，變化就能讓人措手不及，更何況人心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