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投遠親瀚海赴京城 左三郎高中武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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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時節杏雨紛紛,和風拂麵,鶯舞蝶飛。京都天涵城內油壁香車,滄波湖上畫舫穿梭,盡都是賞春之人。
恰逢著又是武舉放榜之日,廣運門前圍了無數的人觀看。吵吵嚷嚷,指手劃腳的,喜怒哀樂之情盡顯其中。
升平郡王府大門外,五六個華服家人正坐著閑聊。隻見一二十五六歲的落魄書生走過來,向著他們拱手施禮道:“諸位請了,在下姓厲名瀚海,茂州鼎尚縣人士,郡王乃是我的表伯父。煩請哪位辛苦一趟,與我通稟一聲。”眾人將他打量一番,見他雖穿得寒酸,卻是一臉的精明相,說話也不拿大。內中一個年長的起身道:“這位官人,我家郡王同世子上朝未歸,隻小公子在內,且請到門房稍坐,待小人前去通報。”瀚海向他道了聲謝,隨了往側小門進去。自有回事處之人向裏通稟去了。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另有家人將他請至裏麵小花廳待茶,說是小公子即刻便到。
瀚海在家鄉時,也曾做過知縣家的西席,當時看那府中景致,已覺十分的富貴了。如今這一路行來,方曉得古人說的,坐井觀天是何意。走不完的曲折遊廊,穿不盡的錦繡畫堂,看不夠的奇花異草。那瀚海驚的疑似入了仙境一般,早不知東西南北了。
他與郡王本不是正經的親戚,隻因他父親與郡王幼時極為要好,兩家大人無意中閑談時,道是祖上有些個牽連,這才認下了親戚。當日,他家還算是殷實。後來父親病逝,便漸漸的衰敗下去。去年家中失了火,他母親驚嚇過度而亡。瀚海身無長物,原打算投奔兩位姐姐,無奈被姐夫所不容。長姐隻得將自己的首飾俏送與他,暫解他的燃眉之急。二姐生性懦弱,被丈夫喝罵幾句,便隻有哭的份兒。瀚海不忍姐姐受氣,狠一狠心咬牙離去。所幸還有個舉人的名頭,多虧一個朋友向知縣推薦,讓他做了小衙內的西席。瀚海得以安身,自然是盡心盡力的教導。
誰知不上半年,他便被知縣的親戚給頂了下來。他那朋友也著實的仗義,邀他往家中暫住。晚間閑談時,無意中讓他想起了,還有這等的一位遠親來。半夜裏隻管在床上烙餅。思付再三,不論成與不成,總是要試上一試的。想到此猛然坐起,瞪著窗外漆黑的天,咬牙切齒的立誓道:“黃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厲瀚海是恩怨必報之人。若此去得擁富貴,必報這三餐一宿之恩。定叫那些涼薄之人嚐我今日之苦!”說罷也不睡了,靠在床頭隻等天亮。
次日一早,瀚海向朋友借了盤纏,馬匹,日夜兼程的趕赴京都天涵。
入得京來,找一間便宜的小店住下。到街上將郡王府細細的打聽一遍。回到店中沐浴更衣後,這才忐忑不安的尋上門來。
瀚海在花廳坐下,自由女使看茶上來。少時,便見兩個人個當先走進來。前一位是三十三四歲,體態微豐,眉目俊朗,麵白無須的男子,後一位二十五六歲,眉眼柔和。看他們穿戴,麵目,竟像是宮中的中貴。瀚海早已立起身來,因不曾見過閹人,暗地裏將那年長的男子偷望了幾眼。不想,正與他的目光撞在一處。隻覺此人眼神犀利,心中一陣慌亂,忙將頭微微低了低。卻見在他身後,慢慢轉出一雙小小的絲履來。其時國中婦人,早已有纏足習俗。瀚海見那雙腳雖小巧可愛,卻分明是穿的男子的鞋。心中詫異,猛抬頭,張嘴瞪眼的“啊”了一聲,竟發起呆來。
你道何故?原來,那進來之人,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著一襲粉藍色雲雁細錦衣,腰係綠絲絛,墜著一塊羊脂玉雕的並蒂茉莉玉佩。往臉上看時,容貌卻大大異於常人。肌膚特地的雪白,隻比那上等的玉版宣還要白三分。一頭青絲竟成了深褐色,在頭頂盤了個小髻,腦後的全的披散下來。那雙美目彎彎如月,連瞳仁也是極淺的棕黃色,像極了琥珀。襯著臉頰上的淺淺梨窩,即顯得溫柔乖巧,又有十分的活潑在裏麵。隻是身材纖細,似有不足之症。
瀚海思付道:“果然人言不虛,這位小公子生的異於常人。”正想著,聽得耳畔一聲輕笑,猛地回過神來,見那小公子正望著自己發笑。瀚海隻道他輕視自己,麵上竟有些發燙,人也拘謹起來。那小公子似窺破他心事,向他拱手道:“這位兄台莫要介懷,你方才盯著小弟看了半日,我笑你一笑也算是扯平了。”一麵說,一麵請他坐了。
那中貴對瀚海道:“這是我家四公子。”瀚海一聽,忙欠起身子拱手道:“四公子好。”那小公子滿麵帶笑的用手托住道:“兄台快休如此。小弟名喚芳華,隻叫我的名字便好。小弟年幼,於家鄉之事不甚明了。不知兄台家中一切可安好?”瀚海聽他如此說,知道他並不十分信自己。因見他年紀尚小,不知道也在常理之中。心下也不怪他,正要細細說明,卻聽見外頭一片喧嘩,腳步聲紛亂而至。
那中貴微一蹙眉,向著左芳華躬了躬身,邁步往門前查探。尚不曾立穩,三公子的侍童九江,領這幾個家人飛奔而來。兜頭撞見井時鳴走出,一時哪裏讓得開去,劈麵撞將上來。時鳴眼疾手快的將他肩頭往下一壓,沉了臉低聲喝道:“放肆!四公子正在會客,大呼小叫的做什麼?”九江與那幾個家人一見是他,把先前的喜悅之情拋到了腦後,嚇得臉也白了,竟忘了回話。時鳴方要問他,聽得芳華在裏麵發問,瞪了九江一眼,帶了他進去。
瀚海見那九江對時鳴很是懼怕,心裏便曉得,此人在王府中身份絕非一般。因此,又將他偷望一眼。
芳華忍不住笑道:“伴伴你莫在嚇他了。”又喚九江至跟前道:“出了何事?三哥哪裏去了?”九江瞟了一眼時鳴,弓著身子規規矩矩的道:“回四公子的話,廣運門前放榜,三公子中了第一甲第五名進士。”芳華霍然起身,雙目睜得渾圓,麵上竟起了一層紅霞,抓了他的手急問道:“果然嗎?你可看得真切?”九江望著近在咫尺的人,莫名的紅了臉,微微往後退了一步道:“小的看得明白,跟去的幾個也都看見了。千真萬確,絕無差池。”說罷跪下與他道喜。那外頭的家人,在井時鳴的帶領下,齊齊的趕著跪下賀喜不迭。瀚海亦起身相賀,芳華還禮連道“同喜同喜。”竟比他自家中了舉還要歡喜百倍。
時鳴起身,見他來回的直轉圈兒。也不知怎的,心下到一陣發酸,忙扶了他坐下道:“三公子高中,家裏自然是要慶祝一番。有兩位總管並小人在,便不需公子操勞了。”芳華像是不曾聽見,扯了他的衣袖,碎碎的念道:“他果然中了,他果然中了!”時鳴撫著他的肩頷首道:“是啊,也不枉公子時時抱恙,陪著哥哥練武了。”芳華搖頭笑道:“這倒不值什麼。三哥自幼便寒來暑往的勤習苦練,總算是功夫不負苦心人。爹爹知道了,不知是怎生喜歡呢?”說到此,忙問九江三公子哪裏去了?九江賠笑道:“公子一出門,便尋朋友玩耍去了。”芳華眉間一蹙道:“可有人跟著了?”九江見他略有不悅之色,小心的回道:“小的……小的們要跟著來的,全被攆了回去。”不待芳華答話,聽外頭家人叫道:“郡王,世子回府。”瀚海精神一振,隨了眾人迎出去。
說起這位升平郡王,是無極國開國以來,唯一一位異姓王。他並非仕宦子弟,隻是茂州鼎尚縣獵戶之子,姓左名令德。因天生神力,人又長的格外的魁梧,使槍弄棒竟不在話下。十四歲便瞞著父母投名入伍。他雖是新兵,年紀又小,可眾人見他氣勢不凡,也不敢輕易的欺負與他。令德雖生在貧寒之家,難得與錢財上竟不十分看重,對同伴多有周濟之舉。上陣殺敵亦從不退縮。莫看他相貌粗莽,性情卻溫順少言,又肯以誠信待人。說與人皆不信,在這軍營之中多年,他便是氣急了,也不曾汙言穢語的罵過人。更奇之處,他一個獵戶之子,竟識得需多的字。數年之後,軍中一提起左大郎,莫不交口稱讚。
又過兩年,先帝閱兵侍衛親軍虎翼、武衛、雄武、振武、保捷諸營。問起軍士中可有佼佼者?保捷營指揮使卓銘十分看重令德,便在先帝麵前對他大加讚賞。那卓銘倒是個慧眼識英才之人,也不計較令德出身寒微,早打算將自己的小女嫁他為妻。今日得了這個機會,豈有錯過之理?
先帝命各營所薦之人上場比試。令德雖立於人後,先帝卻一眼將他看中。見此人若廟中塑的金剛,威武神猛,竟似虎立羊群的一般,不由得暗自點頭。眾人在駕前將弓馬,刀槍逐一比試,又捉對兒的廝殺。到最後,二三十人隻剩下虎翼營中兩人,並令德留在了場中。先帝又試他三人策略,隻令德對答如流,頗合聖意。
先帝見他方才與人對決之時,處處手下留情。問他為何不盡力拚殺?令德跪下回奏道:“營中軍士皆如兄弟,何必為爭一時之勝負,而傷及他人性命。”先帝要試試他的膽量,斥責他隻顧收買人心,藐視君王天威。那卓銘在一旁,唬的汗流浹背,急向令德做眼色。卻見他不慌不忙的叩頭道:“臣在軍營之中,素聞陛下以仁愛治天下。臣不過是秉承了陛下之誌耳。”君上當日還隻是太子,隨在駕前一同觀禮,他對此亦有所察覺。今見令德態度從容,講出這番話來,不由得脫口讚道:“不驕不躁,不圖名利。文武兼備又虛懷若穀。最難得你有慈悲之心,此乃真英雄也!”令德連道不敢。
先帝初見令德時,被他外貌所震驚。隻道他仗著蠻力,逞的是匹夫之勇。待看他一路比試下來方曉得,是自家看走了眼。最難得,他這等粗曠之人,竟能應對得當,言語也十分的斯文。心下已有些喜歡,再聽他方才之言,一發的龍顏大悅起來。立時命人賞了令德各色宮緞數匹,又賜禦酒一杯。太子親自將杯奉到他手上,眾人麵前好不榮耀。
先帝曉得,太子對令德十分看重,意思要留在身邊聽用。一則,令德隻一介小卒,唯恐眾人不服。二則,他委實年輕,若就此平步青雲,難免日後驕傲,反而不美。思之再三,仍舊將他留在軍中。多曆練幾年,積累些軍功。那時在抬舉他,也不至在人前落下口實。因此,特意的吩咐心腹將領,要好生栽培與他。
聖駕回鑾後,卓銘便趕天趕地的,將女兒嫁與了令德。其時,令德父母已雙雙亡故,他便將幼弟接到身邊同住。令德娘子閨名喚作寄芙,乃是卓銘的次女。上有一長姐,於早年間病故了。下有弱弟乃小妾所生,尚不滿周歲。家中大小事均由她一人照管,因此,到這二十歲時才出得閨門。那寄芙生的臉龐兒俊俏,身材高挑,竟也會些拳腳功夫。性格豪爽潑辣,倒有幾分須眉之氣。自嫁與令德為妻,見他處事磊落,性情又是極難得的溫順老誠。不待父母來勸,自家便收拾起性子,學著做一個賢妻來。那卓銘得此佳婿,時時便要在人前炫耀,待令德直比那親生子還要厚重些。
次年七月,寄芙身懷六甲之際,夜藍,依丹兩國舉兵來犯。令德與嶽丈,兄弟奔赴兩軍陣前,一去便是整一年。回來時,他那兄弟戰死殺場,令德生擒了夜藍國王太子,立下頭等大功,擢升副將。
再一年,夜藍國送公主和親。七王,十王與依丹國暗通款曲意圖謀反,半路劫走了公主。旨在挑起兩國戰端,從中得利。茲事體大,先帝命太子親自督辦此事。偏巧令德駐軍在此,被點名協辦此事。太子年輕氣盛,一時大意中了賊人奸計。令德拚死護其周全,二人被逼至絕境,雙雙墜下懸崖。
次日午後,官兵在崖下找到他們。太子隻受了些皮外傷,人有些虛脫,倒並無大礙。令德渾墜崖之時,將太子緊緊護在懷內。峭壁上多有古木藤蔓,均被他們砸斷,倒也減輕了下墜之力。隻是令德渾身上下,被陡峭的山石割的稀爛,深可露骨。腿也折了,隻剩下微弱的一口氣尚不曾斷。太子見了救兵幾乎失控,隻抱著令德放聲痛哭起來。
兩月之後,七王,十王在邊境伏誅,公主由和親師團,與侍衛親軍龍衛營護送至京城。
先帝對太子愛若珍寶,今見他平安歸來,又是歡喜又是惱恨。申斥他急功近利,有勇無謀,可惜賠上了一員虎將。立時遣了翰林醫官院,傷折科的高手前去為令德醫治。
大半年後,令德才得以痊愈。又將養了數月,便被太子府的親軍,將家中妻小一並接往京中去了。
先帝在朝會上對令德大加的讚賞,擢升他為殿前步軍都虞候,又賞了他一座府宅。至此,令德便在京中安頓下來。
太子得償夙願,隔三差五的,便邀請令德往東宮小聚。當日太子不過十八歲,令德已二十四歲。混得熟了,竟喚令德做“哥哥”。雖是背著人叫,令德卻謹守君臣之禮不敢放肆。
禁軍中很有些人對令德不服,時常在他跟前挑釁。令德待人溫和不假,卻不是懦弱怕事之輩。太子欲為其抱不平,被他攔下。也不知使的什麼手段,前些時在他麵前還出言不遜之人,此刻見他俱都是俯首貼耳,再無半點狂態可言。太子悄問他是何緣故?令德隻笑而不答。被逼的急了,隻說是武夫們的小伎倆,不值一提。
此後近十年間,又有幾次戰亂。令德雖身在禁軍,先帝卻刻意要他出征。數年的東征西討下來,令德皆身先士卒。受傷多達二三十處,幾次險些馬革裹屍不能回轉。人都說:“慈不領兵,善不掌財。”而令德所轄之士卒卻軍容整肅,氣勢雄壯。
按令德之軍功,便是太尉一職也不為過。先帝卻隻給了他殿前副都指揮使做。同僚中有替他不平的,更有幸災樂禍的。令德欣然受之,人前背後無有半分不悅。太子於東宮置酒,對他百般寬慰,令德淡然一笑後,反來勸解太子。
先帝病重時,大皇子暗中聯合其他幾位皇子逼宮,又是令德率眾救駕,平息了叛亂。
太子登基後,立時擢升令德太尉之職。又過數年,封他為升平郡王,仍兼太尉一職。於是,君上在人前大張旗鼓地喚他一聲“哥哥”。此時令德權傾朝野令眾臣側目,便是親王對他也要禮讓三分。按本朝舊例,王,嗣王,郡王都可用中人當差,隻是額定不同。今上比著王的份例,與他挑了六十名內侍入府聽用。不想令德再三推阻,隻留了二十名,其中便有時鳴在內。雖得此隆寵,令德卻仍舊不敢托大,倒比先前更加的恭順謹慎。與群臣麵前,依舊是當年的謙遜有禮,一絲也不曾改變。
寄芙已受封為郡夫人,為令德誕下四位公子後,便撒手人寰。其母悲傷過度,不久也病逝了。後,令德嶽丈至仕。臨終時將小妾母子托付與他照料。
令德與四子起名皆不論字輩。長子喚作林溪,與他年輕時的風采一般無二。使得一柄牛頭月镋,剛猛異常。隻是脾氣比乃父暴躁了些,現任殿前副都指揮使。如今雖已二十有二,卻尚不曾娶妻。
次子名喚東城,年方二十,唯他是這府裏的反叛。雖儀表堂堂,卻不喜詩書,功夫上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好歹自保是不成問題的。專愛架鷹鬥狗,吃酒耍樂。與小舅舅卓寄優,並一班狐朋狗黨日日私混在一處。他雖是這般胡鬧,幸喜尚存一點良知,從不仗勢欺人,更不會平白的惹事生非。令德也曾好言相勸,林溪甚至要動手打他。他曉得誰都惹不起,便耍起賴來。抱著兄長的腿倒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叫起了娘親並外祖母。也不知那眼淚是怎生冒出來的?不過,這一二年倒略有收斂。既然是文不成武不就,他竟學起人做生意來。正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令德原也不指望他光耀門楣,如今,他既然肯收了野性專心做事,那自然是好的。
三子,四子乃是雙胞胎。三子名喚晴池,年方十六歲。相貌頗有乃母風範,雖俊俏,然眼角處卻帶著一股煞氣,讓人不敢親近。便是父兄麵前,也難得見他笑上一笑。文章武學樣樣拿得出手,於人前又多了幾分傲氣。令德每每被東城氣的長歎時,想著尚有林溪與他在,便覺心中一絲安慰。
說起這位郡王府的四公子,外頭坊間傳言便有些難聽了。四公子名芳華,也隻十六歲。自小身子贏弱,沒有父兄半點風采可尋。偏又生成異樣容貌,雖秀美乖巧,也正因如此,傳言說,他竟是郡夫人與人私通的孽種。更有甚者,說這位四公子怕不是個妖精投的胎?幾曾見過,人的肌膚白如宣紙?頭發,瞳仁皆不與常人一般。府內當差的也有些疑惑之處。郡夫人自生下三公子,四公子後,便將三公子交與乳母喂養,自己親自喂養四公子。一應瑣事皆親力親為,不許旁人插手。若實在要人幫忙,便隻留服侍自己的中貴井時鳴伺候,其他的媽媽,女使皆在屋外聽傳。郡夫人去逝後,四公子尚年幼。令德不曾納妾,又不叫傅姆前來伺候,隻命時鳴貼身照料他的飲食起居。待四公子稍大些,朝雨園內服侍的依舊是些中人。家人們私下納悶兒,便是王爺拿四公子當女孩兒養著,也該有幾名婢女伺候才是,怎的全用上了閹人?
這位四公子雖時時的生病,性情卻是極好的。愛說愛笑愛鬧,爬樹掏鳥,偷著私自往外跑,哪樣也不曾少了他的份兒。令德嚇唬他,請了家法出來。誰知他哆哩哆嗦,伸出雪白的手來,淒淒的望著令德道:“求爹爹可憐孩兒身子虛弱,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打在兒身痛在父心。”話未講完,眼中便盈盈的垂下淚來,似那斷線的珍珠拋灑不盡。令德本不做真,今見他這副光景,沒來由的自家心上倒一陣泛酸。歎了口氣,將那戒尺扔在一邊。
待年紀大些了,四公子自然曉得體諒父親的苦心,便在學業上用起功來,倒也博了個舉人的功名。若在想考便難了,並不是學業不精,怎奈他這個身子不爭氣。頭一次入貢院,次日一早便犯了病。第二次,眼見得考期將近,他卻尚在病中。幾次三番下來,叫他好不灰心。他不願在人前顯露,照常與往日一般說笑不提。
隻是瞞過了眾人,卻瞞不過時鳴。他曉得,四公子表麵上看著是個開朗活潑的性子,實則不然。那是個心思細膩,極要強的孩子。時鳴悄與令德商議,將家中之事交付四公子打理,一則,令德可脫出身來專心國事,不必再這般操勞。二則,世子並二公子三公子皆不適合管家,可府中之事必得有自家的人看著方妥當。三則,四公子有事可做心有所寄,便不怕他憋悶出病來。令德擔心四公子年紀小,隻怕是身子也吃不住辛苦。時鳴勸他說,公子年紀雖小,卻是極聰明的。前頭有二位總管,裏頭有自己幫襯著。不出半年公子定能完全上手。凡事他隻動動嘴,下麵自有跑腿兒的人。逢大事不決時,必是要回明郡王定奪的。若說辛苦,也隻才學時有些費神。待個中都熟悉了,也不過如此而已,總好過讓他胡思亂想。令德思付是怎麼個禮兒,便點頭應允了。隻一再的囑咐時鳴,千萬別累著公子。
時鳴回了朝雨園,歡歡喜喜地,將此事說與四公子知道。他先是愣了愣,隨即便明白了父親的用意。一股酸意直衝鼻關,咬著牙將眼淚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果不出時鳴所料,不到半年,四公子便將家中一應大小事務了如指掌。令德私底下問起那兩位總管,他二人皆頻頻點頭稱讚。說是四公子雖年輕,卻是賞罰分明寬嚴有度。下麵的人也還算服帖。若再曆練幾年,就越發的沉穩了。令德聽後心中十分的寬慰。家裏有幾處莊子,如此一來,四公子再也不用偷著出府了。總是要找出各種借口,往京郊跑一兩趟,住三五日,這卻是令德與時鳴始料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