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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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晴天霹靂,簡符的神思被打得七零八落,那些總也抓不住的東西忽然間全部聚攏在眼前,莫名的熟悉感、莫名的直覺、莫名的不想追究……
“本想直接告訴你,但想到你和裴野的關係,以為他肯定會告訴你。”沈契從錢包中掏出一張照片,說得很有醫生的冷漠範,“這是複印的,你看看。其實吧,也不是什麼大不了事的……”
簡符渾渾噩噩接過照片,頓如黃沙過境,故人、故事、往日記憶競相追逐。
白衣的景朔,黑衣的……南駿,攜手對視而笑——記憶沒有消失,那些混沌的、壓抑的、不願被揭開的往事。簡符的思維好像被黑鐵重重地敲開了一樣,原來,那些撕碎了的沾滿鮮血的照片裏的人、那個自己恨不能千刀萬剮殺死的人,是南駿,竟然是南駿。
景朔一直回避的謎底、一直追逐而不能得的——為情所困,為的是這樣一個人——絕望之後,忽然陷入了絕望與瘋狂,砸碎了所有花瓶,撕碎了所有照片,最後,開啟了白酒。像喝水一樣灌下去,一杯又一杯,景朔把希望狠狠摜下,絕望地吼道:“……就這樣吧,到此為止,一輩子再不要見!”
這些,不堪回首。
裴野曾說過,那一天是他永遠不想回憶的噩夢。對於簡符來說,何嚐不是,帶著蹲在垃圾旁邊、跟傻子一樣的裴野回家時,就看見一地的酒瓶子,整個房子都是惡心的味道——景朔躺在浴缸裏,滿浴缸的血。全是紅色、那麼多的血——醫生說,景朔是抱著必死的心,先吃安眠藥後割腕。
初識是雪白,結局是血紅。
撫摩照片上的景朔,笑得是那麼溫和,眼睛是那樣的明亮——無論曾怎麼努力把記憶鐫刻,終於都是海水一樣一遍一遍衝淡了沙灘——溫暖而柔軟,那麼和煦的笑,竟然也彌散在記憶裏。
溫柔最易碎。
就像飄落波浪起伏大海的一片孤葉一樣,本想借著風飄到岸,沒想到,飄錯了,錯得一塌糊塗——倔強而有些羞澀的眼神,原來,年輕時的南駿竟和裴野這麼相似。
“裴野,是南駿的兒子?”簡符泛出一個疲憊的笑,看沈契點點頭。
真是狗血。
“那南傾呢?我沒有想錯吧?”簡符眼神渙散,沒法不執著於一個答案。
沈契沉默了。
原以為隻是春風拂過的相似,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是故人歸來,荒謬而又荒唐啊。
簡符將照片捏在手心,聽不到沈契困惑的呼喊,不理會沈契阻攔的手,驟然喧囂的記憶鋪天蓋地打過來,他隻記得最後那血色一幕。
推開門,南駿正站在裴野的床頭——一個滄桑老練,一個倔強好強,但從側麵看過去弧線是那麼一致的完美。自嘲天天見,反倒什麼都看不出來,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目無表情地將照片遞出:“南駿,是你?”
讓景朔死去的人,是你?
南駿飛速瞥了一眼照片便倏然移開,吐出一個字:“是。”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靜,一如既往可恨的、盡在掌中的自負——簡符捏緊了拳頭,心口驟然疼痛,疼痛而後冷笑,冷笑之後重複翻滾刺骨的疼痛。
倘若景朔活過來,看到這樣一張薄情的臉,他還會自殺嗎?
痛,他替景朔痛!
“他死了,你知道嗎?”簡符血液漸漸凝固,“十年前他因為你死了,你知道嗎?”
“知道。”可怕的冷靜。
“既然有家有室為什麼還非要牽扯著他?他為你拋棄了所有,你卻連最後一眼也不回來,為什麼!”怒斥的話聽上去卻一點力度,上下的嘴唇都在顫抖,克製著蒼白。
南駿沉默了一會兒:“我不想解釋。”
為什麼?為什麼他如此冷血,為什麼竟然可以如此毫不在乎!
被緊張氣氛無視的裴野看一眼簡符,又看一眼漠然的南駿,忽然呼的站起來,吊瓶稀裏嘩啦碎了一地,裴野一把扣住了簡符的手,冷靜地對南駿說:“我沒事,你快走吧!”
南駿轉身離開,臨出門回看一眼,深邃的眼眸依舊看不出任何感情。
空空蕩蕩的房子,灰塵都落了。
裴野伸出手,在簡符的臉頰輕輕抹了一下。什麼時候淚已縱橫?什麼時候隻能張開口聲卻啞了?什麼時候連追上去的力氣都沒有?簡符終於呸了一聲,轉向裴野:“你是他的兒子?”
裴野點了點頭。
“你不恨南駿嗎?”簡符想,裴野對景朔的愛,是血溶於水,景朔死後,裴野很長時間都隻願意依偎在自己身邊。
沒想到裴野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望著窗外南駿的背影一聲不吭。
心頓時跌落一地。死人,隻活在活人的記憶裏,假如連裴野都將景朔輕易地抹掉,那麼,那個白色的記憶,還曾存在過嗎?景朔——是最溫和的父親,最循循善誘的兄長,曾深深篤定自己和裴野都將永世銘記的人——而今,裴野要將他忘記嗎?
“……”簡符複雜地看了看裴野。
也對,活著的,怎麼能比得過死去的——假如有南駿這樣一個父親。如果隻有一個人能記住景朔,那就自己吧,未嚐不是最好的。
簡符舔了舔幹澀的唇,笑了。
“董琮和我,沒有關係。”看著簡符離開,裴野沒有阻攔,隻落下這一句。
簡符什麼也沒聽見,聽見也聽不到心裏去。
過往的男友中,其中一位身份特殊,是黑社會少爺的意中人。簡符和他的交往常被沈契調侃,“我記得當年你一身孤膽把那位從黑社會救出來那個生猛勁……”不錯,簡符拚死拚活把人家從‘水深火熱’中救了出來,消停了沒多久,那位又回到黑社會少爺的懷抱中了。
就不說誰對誰錯,感情這事說不清,但簡符一直耿耿於懷的是,那位早就和少爺勾搭上了,卻屢次隱瞞。彼時他說什麼簡符就信什麼,回頭想幌子全是漏洞。
被騙過一兩次是涉世不深,被一連騙個十次八次,是傻。
真的會消失得一點痕跡也不見嗎?
簡符抱著頭坐在公園裏,思緒亂如一團麻,人來人往,熟視無睹。
好幾個人打過電話來,有母親的、有公司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些什麼,滿眼滿腦子的空白,最後一個電話是顏木的,簡符才按著太陽穴勉強清醒了點。顏木的語氣比之前緩和了很多,說他還要和弟弟多呆幾天,末了才十分委婉地提出,財務總監說貸款申請依然被卡著,而隻有一筆貸款是遠遠不夠的。
掛了電話,簡符歎了口氣,現在腦子跟一團糨糊一樣,難道再找董叔一次?
沒了南傾的關係,電話董叔對簡符的態度不太熱情:“太客氣了,上次那事也是南傾極力拜托,我也就勉強試了一下,僥幸成了。”
一個老練的老家夥,不是光錢能打動的。
而南傾,也不是一次能滿足的人。
簡符滿心的煩躁。
以前不高興的心情,就好比秋天的野火一樣,燒心是燒心但猛烈;現在這心情就跟春天的悶雨,悶,但無處可去。秋火燎原那也是憋著一股勁,現在被折騰得所有的勁都被抽走了。
挖掘起這種心情的根源,他不願把自己的墮落完全歸結為裴野,但裴野是最重要的一點,他已不想去分辨自己和裴野之間到底是怎麼了,他不願聽裴野的解釋,可自己呢,難道是問心無愧的嗎?簡符渾身沒有勁,而那根鏈條又緊緊勒上來的境地下,該怎麼辦?
以及,還有……
有開始,就必須有結束,無論是如何的尷尬和不情願。
當簡符把南傾約出來時,他深深地鄙視了自己,一股厭惡感上來。這事說得難聽點,就跟JI女上床似的,第一次很艱難,第二次第三次就自然了。既然已經走到這步,就得走完,假如顏木半路接手的話,這些事遲早會被他發現的--淪陷,這就淪陷吧,一開始是不小心踩進去了,到後來是自己蹬啊踏啊越陷越深。
就像在池子裏洗衣服一樣,洗啊洗啊,汙漬越來越淡越來越無痕,以為衣服幹淨了,其實一池子水都髒了。第一次的早晨,他怒不可遏,心情調整了一整個禮拜;而現在,他連糾結都淡了;水是徹底髒完了。
南傾一如既往的愉悅,約他到公寓。
“我喜歡在自己家,亂是亂點兒,怎麼都舒服。”幾天不見,南傾的頭發長了,彎腰拾起地上的小玩意,笑眉彎彎。
簡符把鞋子換了,跟南傾一樣穿著襪子踩地板上,南傾輕輕把他擁了一擁,輕笑:“你是更喜歡看我短發的樣子吧?”
“我、不太留心這些。”簡符回答得勉強。
“是嗎?那次剪了新發型你就多看了好幾眼,今天你都不正眼看我了,明天再找那發型師去。”南傾一邊說一邊笑,慢慢將衣服解開,他也喜歡穿白色的,但不是純白。
看著那白皙但極富美感的肌膚,簡符開口:“你很像,我一個去世的朋友。”
南傾停了一停。
“他是裴野的父親,你和他很像,尤其是笑起來。他人很好,這麼些年我一直忘不了。那麼好的一個人,卻自殺了……雖然自殺的人都很懦弱、很不負責,但他卻很好,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簡符挑不出話來,語無倫次。
南傾若有所思:“以前你曾提過,世上相像的人很多。”
“那麼相像的人,卻很少。他去世時才三十多歲,跟現在的你一比,就跟兄弟一樣。”
南傾伸出修長的手指,輕巧地為簡符解開扣子:“是麼?我自小就是一個人,幹什麼都一個人,無聊得很,很想有個兄弟呢。”
簡符按住南傾遊移的手:“你們真的很像,從年齡看來就跟父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