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新人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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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墨傾身,替薛彤和自己再倒滿了酒,笑著說:“薛彤,什麼是真心呢?我連我自己的真心都糊塗了,又如何知曉他的真心呢?”笑得比哭還難看。
    “你這個人太絕情。這三年,從來沒有主動聯係過他和我。他說他不想再等你了,失魂落魄的,最後找了那個一直在等他的人。可是我,薛彤,我方墨敢指著胸脯發誓,即使有一分是為了那個糊裏糊塗的真心,可其他九分,天知道,我隻想我們三人可以常常一塊坐著,像過去一樣,點幾個小菜,抿幾口小酒,一起說說話!”
    薛彤說:“怎麼可能呢?怎麼還能常常在一塊呢?我們都長大了啊方墨,你看你今天對他笑得,那麼公事化。”
    方墨垂下眼睛,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說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兄弟,可是我突然就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才好,還能像過去那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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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學畢業,薛彤經導師介紹,進了大學城附近的一家外貿公司。方墨則在和父母商量之後選擇回到東方,進了本地一家小有名氣的設計院。一年後,醫科畢業的陳珂也果斷投了東方縣立醫院的簡曆。他說真正救死扶傷的大夫在哪兒做的都是救死扶傷的工作,比起省級重點醫院複雜的人際關係,他樂得回到小城裏的醫院。白天步行到醫院坐個門診,得了空就陪一群無所事事的老太太聊天解悶,下了班約上三五好友去倚馬橋吃個小炒,去酒吧或茶室拚個酒喝碗茶再玩會鬥地主,最後回家睡覺。到了周末,就去T中打一場酣暢淋漓的籃球,或一群人開輛車去附近小鎮溜達一圈,淘回一堆土特產晚上拿到倚馬橋再大吃一頓。愜意的生活,就是如此這般了。
    他們工作後的某一天,陳珂突然對方墨說,他累了。他不想再等下去。他決定放棄了。
    那天方墨拖著疲憊的身體一頭栽進陳珂家的沙發,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陳珂講述他這個慘淡周末所經曆的千辛萬苦。
    “被我媽趕著去相親,兩天十場,比上班還累!最後居然還進來一男的,哎唷我的娘誒!”
    方墨臉上的表情配合著他的聲音跌宕起伏,看得陳珂一驚一乍。
    “那後來呢?”
    “哼!後來他被我潑了一身咖啡,結果證明就是一潑皮流氓,靠!你說老子長得也是有鼻子有眼的,十足一個正正經經的職場精英,怎麼就老惹來一些有眼無珠的狂蜂浪蝶。”方墨說的是“紅袖”開張的第一天,自己跟著一群朋友去湊熱鬧結果慘被調戲的不幸遭遇。其實這也怪不得他,他實在不知道在東方這樣一個相對閉塞的小山城,竟會開出這麼一間另類奔放的時髦酒吧。
    “你還是不能接受兩個男的再一起?”
    “什麼叫‘還是’!”方墨轉過臉來,指著陳珂不滿地嘟囔,“我光看你們倆唧唧歪歪黏黏糊糊亂七八糟的狗血戲碼都看了整整十二年,還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哦,原來都有十二年了,這麼長。”陳珂笑了。
    房間裏突然就安靜了下來。誰也沒有出聲,兩人仿佛都一齊開始回憶起那有些漫長,有些明媚,有些憂傷的——時光。
    “方墨,我累了。我不想再等下去。我決定放棄了。”就在方墨回憶地快要睡著的時候,陳珂突然出聲,打破了這安靜。
    “啊?”方墨忽然清醒過來,從沙發上坐起身,撫了撫一頭亂發不可思議地看向陳珂。
    “怎麼?你還是希望我和他在一起?”
    “那原本就是你自己的希望啊!”
    “是的,希望。但希望不一定都有實現的那一天。方墨,你竟然比我還執著呢!”
    “我——”方墨糊塗了,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該說些什麼該做些什麼。是該鼓勵陳珂不要氣餒再堅持個把時間說不定光明就在前方呢,還是該安慰陳珂不要難過,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站起,前麵必定還有一大片森林在等著他。最後他還是順著他的話說:“我知道,就算是一出戲,也會有謝幕的一天,不過我實在不喜歡那些哭哭啼啼的悲劇結尾。”
    “那不是一出戲。那根本是一場戰爭。”陳珂口氣出奇地平淡,“一個人的勇氣和耐心總會有消磨殆盡的一天。我不是情聖,也不是智人,而這本來就不是一場普通隨便的戰爭,沒有人並肩作戰,我一個人也會有堅持不下的一天。”
    或許那更像一場追逐的戰役。在那場戰役之後,陳珂和薛彤誰也沒有分出勝負,或者說,本來就沒有勝負可言。
    “可是,我不是一直陪著你,給你呐喊助威嗎?”
    “嗬——所以——所以我都已經習慣有你陪著了——方墨,反正還有你在,你會一直做我的好兄弟,不是嗎?”
    “啊。。。”方墨無言以對。他從未經曆過這樣的感情,所以不知道可以用什麼理由來辯駁。隻是他一直堅信陳珂和薛彤最後是要走到一起的,直到現在也從未懷疑,也許一段感情會因為一個人的孤軍奮戰而最後走向消亡。
    陳珂看了方墨一眼,繼續說:“你還記得我告訴過你,我們專業有個學妹一直在追我嗎?”
    “恩。”方墨坐得筆直,盯著窗外一輪消沉的夕陽發呆,回答也有些漫不經心,“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了?”
    “她在東方找到一份工作,很快就要過來了。”
    那是晚陳珂一屆的學妹,喜歡了他四年,五年裏向他表白了四次,可愣是被他一次一次毫不留情地回絕了。沒有想到——
    “她她她都追到這裏來了?!”這樣消沉的方墨,終於恢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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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妹剛到東方,陳珂自然要盡地主之誼,而方墨自然也被拉著作陪。這第一頓飯是一起去倚馬橋吃的,他們坐在過去三個人慣常坐的位子上。
    “清蒸桂魚,板栗燒肉,八寶豆腐,老鴨煲。。。”倚馬橋的菜名,他們早記得滾瓜爛熟。
    “她還吃不慣海鮮。”迎向方墨詫異的目光,陳珂說。
    方墨笑笑,看陳珂就像個盡職盡責的東道主,替學妹倒茶,擺碟,介紹菜式,殷勤備至。方墨坐在他的對麵,一個走神,就想起過去他們三人一塊吃飯的情景。那時,薛彤必然是要求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的。薛彤最喜歡倚馬橋的白灼基尾蝦。他的手指又白又細,剝蝦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翹起小指,看得陳珂一陣發呆。而方墨自己則最喜歡倚馬橋的清蒸桂魚。通常他都坐在薛彤的對麵。夾起一片魚肉一邊慢悠悠地挑著刺兒,一邊津津有味地欣賞陳珂那沒出息的盯著薛彤發愣然後直接把醋灌在桌子上,引來薛彤一陣低呼。然後就是兩個人的手忙腳亂,互說抱歉,最後在小工二紅罵罵咧咧清理完畢上完菜後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此時想起這些來,方墨就覺得窗外火紅一片的夕陽紅得有些刺眼。
    所以在第一次接風之後,陳珂再怎麼叫方墨都不肯出席了。他不想讓充滿了三個人的回憶裏再沾上一個陌生人的影子。那些刻在老城牆上的他們三人的豪言闕詞,那些他們光著膀子遊走其間的山光水色,那些他低沉的輕喚,他安靜的眉眼,他豪邁的大笑,仿佛隻有他一個人還想死死記住,可那些關於三個人的舊時光還是一點一點從他的指縫中溜走,隨著他們逐漸斑駁凋零的青春,他伸手抓不住,自己又不由自主越陷越深。
    直到有一天,他打電話喊陳珂出來喝酒。陳珂猶豫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我女朋友身體不舒服,不去了,你們玩吧。”方墨這才發現,原來一切舊時光,終於徹底離他們遠去。
    在那之後他沒有再主動約過陳珂。他是光棍一條,但人家小兩口,總是要安安穩穩過日子的。可也是在這個時候,陳珂的影子,卻一次次出現在他的生活裏。
    結果有一天方墨做了一個夢,夢中又回到他剛工作那會兒。夏季的午後,微風懶懶吹起米色的落地窗簾,陽光細細灑進屋裏。他蜷在自家的沙發上睡得正香,陳珂蹲在他身邊,悄悄湊過來,嘴唇就貼在了他左臉頰那粒酒窩的位置上,久久地。
    方墨嚇得從床上跳起來,猛地拉開門逃出臥室。月光一瀉而下,沙發上睡著的是那個死皮賴臉留在他家裏的家夥。方墨走過去撿起被他踢掉的被子重新替他蓋上,手驀地就被抓住。方墨罕見地沒有掙開,反而沿著沙發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他認為自己需要找個人傾訴一番。不知為什麼,他覺得蘇磊就是那個可以傾訴的人。
    “蘇磊,我夢到有個人吻了我,為什麼?”
    “有兩種可能。”蘇磊的手指點點戳戳騷擾著方墨的手心,“一種是他想要這麼做;另一種是——他已經這麼做了。”
    “啊?”原來蘇磊這個遊戲花叢的行家見解還挺獨到,方墨心想。其實,他不在乎蘇磊能提出多少有建設性的看法,他隻是單純地想和他說說話,免得自己一不小心就沉溺在那令他有點不知所措的夢境中。
    “那麼,你夢到他吻了你哪裏?”
    “啊?左臉頰那粒酒窩——”
    方墨話還沒說完,蘇磊就突然一躍而起,那行動力實在不像一個剛剛還抱著手臂呼呼大睡的人。他拽過方墨,精準地在方墨的臉上找到他說的那個位置,嘴巴就這麼貼上去,然後“啵”的就是一聲。
    “好了,哈尼,以後你做夢就可以多夢夢我了!”
    “蘇磊,你這人實在太討厭了。”方墨難得沒有對蘇磊一貫的輕薄行徑表現出憤怒,居然還賞臉地笑了一下。這或許,與他剛從那個虛幻又恬靜的夢裏醒來有關,也或許,與窗前那溫柔又撩人的月色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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