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1章 初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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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掠過華陽宮外的走廊,小太監很快就來到殿內,跪下惶恐道:“啟稟皇後娘娘,芸妃她快不行了,差奴才前來請娘娘過宮一見。”皇後拿著象牙梳的手驀然頓住,沉默半響道:“知道了,前麵帶路吧!”
    小太監暗自鬆了口氣,請皇後到妃子宮中見麵已是不敬,更何況還是一位住在冷宮的妃子。在來之前,他完全沒把握能夠請動皇後,生怕皇後一個動怒他就前途堪憂了,盡管他現在也沒什麼前途可言,但芸妃卻像篤定皇後一定會去一樣,他也隻好來試一試。
    從華陽宮到櫻園的路很長,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到,這也是皇後第一次這麼仔細的打量這個地方。櫻園,正如其名,是一座種滿櫻花樹的園子,乃當年皇帝專門為芸妃而建,這座偌大的園子曾是皇宮裏最繁華的一景,住在這裏的人更是耀極一時,想來她做了十幾年的皇後,風光竟也及不上她當時的百分之一二。
    “娘娘,到了。”小太監小心翼翼提醒著攆上走神的皇後,皇後抬手輕輕一揮,鳳攆落定:“你們都在外麵候著。”說完便獨自一人走進了清玉殿,身後高大的宮門被兩名宮女慢慢帶上。
    皇後一步步走到床前,躺在上麵的芸妃已經奄奄一息,雖然病容憔悴,仍掩不住她絕代芳華,皇後不禁牽起嘴角,自嘲一笑。
    似是聽見人來,芸妃緩緩睜開眼,直直盯著身著華服的皇後,皇後被她看得微微不自在,率先打破沉寂:“你恨本宮嗎?”
    “恨!”芸妃毫不遲疑,簡短的一個字仿佛用盡了她全身力氣。
    意料之中的答案,皇後平靜而淡然。好一會兒,芸妃又徑自接道:“但我……更恨他,還有……自己。”
    皇後垂眸,默然半響:“你要見本宮?”
    “我就快死了,那個秘密……將隨我長埋地下,皇帝和辰兒永遠都不會知道。”
    “你要本宮做什麼?”
    “保辰兒……一世平安!”
    皇後歎息一聲:“本宮會盡力而為的。”
    榻上之人在得到許諾後,臉上生機迅速衰敗下去,想來剛才是硬撐著一口氣,皇後猶豫了一會兒道:“當年,對不起!”
    簡簡單單五個字,皇後說來卻絕不輕鬆,雖然就算時光逆轉,她仍然會那麼做,但如果可以,她也願意做些什麼來阻止事情往失控的方向發展。
    芸妃聞言,提起最後一口氣,直視著皇後的雙眸,像是在探究這句話的真假。良久,她眼中劃過一絲憐憫,撇開眼不再看皇後,目光凝滯床頂……”
    皇後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轉身離開,身後之人也輕輕闔上雙眼,永遠沉睡下去——
    出門後,皇後問向剛才帶路的小太監:“你叫什麼名字?”
    小太監趕緊跪下,畢恭畢敬答道:“奴才順德。”
    “從今天開始,你就跟在三殿下身邊吧。”
    “奴才遵旨!”順德將頭放得更低。
    皇後移步走向鳳攆,末了又想起什麼,轉身道:“好好照顧他。”
    “是!”
    天邊暮色漸暗,皇後隻覺疲憊異常,揚手無力一揮:“回宮——”
    兩天後,皇後派人來給芸妃入殮,三皇子淩逸辰由始至終靜立一旁,熊熊火焰倒映在他有些蒼白的臉上,忽明忽暗,讓人看不清神情。在芸妃被火海徹底吞噬的那一刹,淩逸辰突然毫無預警地衝上去,死死抓住芸妃的手。眾人驚愕不已,趕緊上前拉開他,淩逸辰的雙手已經被大火灼傷,手心處焦黑模糊。
    順德又焦急又心疼:“殿下,您這樣,芸妃娘娘走得也不安心啊!”前兩天皇後才叮囑過他好好照顧三殿下,這可好,轉眼人就給傷成這樣了。
    聽完順德的話,淩逸辰果然不動了,隻定定站在那裏,看大火將他的母妃燃成灰燼。不知站了多久,人都散去,淩逸辰才慢慢過去,跪下,將芸妃的骨灰壇緊緊抱在懷裏……
    順德遠遠看著他微微顫動的背影,心裏一陣難過,三殿下終究還是個孩子!
    四月,櫻園。
    櫻花開得分外爛漫。
    淩逸辰獨自一人站在園中,漠然地看著滿園櫻花。以前每當櫻花盛放的時候,他的母妃總會坐在園子裏看櫻花,常常一看就是一整日,年複一年,不曾變過。他不明白,這櫻花雖然開得漂亮,但一直看也不會膩嗎?
    從記事以來,這園子裏就隻有他和母妃兩人,除了那個送飯的小太監順德,他甚少與外人接觸。淩逸辰知道自己是皇帝的兒子,但他不懂那意味著什麼,就連這一點也還是順德告訴他的。他問過母妃關於皇帝的事情,可母妃卻將他狠狠打了一頓,然後要他永遠記住,他隻是駱纖雲的兒子!
    雖然他並不害怕挨打,可是那一刻從母妃眼中流露出的強烈恨意卻讓他害怕了,那個時候他就知道,母妃有很多事情瞞著他,但淩逸辰不敢再打探。不得不承認,那一瞬間的母妃讓他很心疼,莫名地,他也開始恨起了那個讓他母妃痛苦的人——皇帝!
    平日裏,母妃總是沉默寡言,除了教他讀書習字,母子間幾乎再無交流,就連普通的噓寒問暖也沒有。
    所以,他總是故意記不好書中的內容,這樣一來,母妃就會多教他幾遍。但令淩逸辰沮喪的是,不管是他故意裝笨,還是偶爾展現自己的聰慧,母妃也從不在意,就好像自己不是她的兒子,而是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淩逸辰心裏非常失落,他的母妃從來都沒有注意過他,這個她唯一的孩子……
    母妃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尤其是在他十歲以後,病情就更加嚴重了,但她自己根本不在乎,有好幾次,他都看見母妃悄悄把藥倒進花盆。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那些藥是他拿自己身上僅有的幾件值錢物什,悄悄托順德去禦藥房求來的。
    直到最近半年,母妃病勢沉重,身子越來越差,跟他說的話越來越少,有時甚至兩三天都不開口說一句。淩逸辰開始害怕,不知道為什麼,他隱隱覺得,相伴了十三年的母妃就要離開他了。直到那天,他看見一個身著華服的女人走進了母妃的寢宮,門外守著好多宮女太監,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那麼多人,他悄悄躲在一旁。淩逸辰猜到母妃在等一個人,他本以為那人是皇帝,卻不想是她。
    那個女人走後,他輕輕推門進去看母妃,卻發現她早已經沒有了氣息。
    為什麼,為什麼到最後,母妃都不肯留句話給他,她就那麼不在乎自己嗎?淩逸辰隻覺心裏像被人生生挖去一塊肉,床榻上的母妃依然麵容蒼白,闔上眼的樣子跟睡著了沒有分別,以至於他恍然覺得,母妃還在。直到大火吞噬的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認,母妃永遠的離開他了,他再也見不到了。從今往後,隻剩下自己……
    淩逸辰低頭撇了眼手上的傷,經過順德的處理,傷口已經開始慢慢愈合了。
    今日是母妃離開的第二十三天,櫻花開得那麼好,繁盛得將人的眼都晃花了,隻是母妃再也看不到了,又或許她現在正在某處靜靜看著。
    突然,身後響起輕微的腳步聲,淩逸辰豁然轉身,驚喜喚道:“母妃——”
    很快,笑容僵在臉上。
    一個白衣少年緩緩朝他走來,在他身前五步站定。
    淩逸辰看清眼前少年的長相,有些怔愣,他的臉竟俊美得出奇。一雙明眸細細長長,湛若天上星子,眉宇間似透著淡淡的光,鼻梁高挺,瑩白如玉,兩片好看的薄唇微微翹起,笑容淡雅。
    微風拂過,櫻花瓣漫天飛舞,柔順的青絲隨著白色的衣袂翻飛,少許花瓣落在少年肩頭……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裏?”淩逸辰質問。
    來人微微一笑,溫和道:“在下剛進宮,不小心迷路了,可否勞煩你告訴我這園子的出路?”他的聲音很好聽,淩逸辰望著眼前的人,略微遲疑,然後指向西側的方向。白衣少年向他欠身道謝後,便往他指的那個方向去了。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淩逸辰心裏突然湧起一絲不舍,剛才那個笑容竟讓他覺得——溫暖。
    這白衣少年是誰?
    兩年後。
    “殿下,您的字真漂亮!”順德一邊細細研墨,一邊由衷讚歎。淩逸辰還未答話,卻聽見有人笑道:“朕的兒子當然是最優秀的。”
    兩人循聲望去,隻見門口站著一個身穿墨黑描金龍袍的中年男子。順德驚得倒抽一口涼氣,撲通一聲跪下:“奴才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從剛才來人的話語中,淩逸辰也猜到這就是他從未見過麵的父皇,隨即起身落跪:“兒臣叩見父皇。”雖然一直住在冷宮,但種種禮儀順德還是教過他的。
    “快快起來,辰兒,讓父皇好好看看你。”皇帝快步過去攙扶淩逸辰,淩逸辰卻在他手未及之前站好了。
    皇帝訕訕收回手:“辰兒都長這麼大了,可怪父皇現在才來看你?”
    “兒臣不敢。”淩逸辰低頭應道。
    皇帝嘴角噙著一抹苦笑:“你母妃呢?”
    兩年前,芸妃被火化後,她的骨灰和牌位就一直存放在清玉殿內,未曾下葬。淩逸辰經常都會去那裏看他的母妃,就像以前那樣,靜靜陪在她身邊。
    將皇帝帶到清玉殿後,淩逸辰便默默站在一旁。皇帝看到芸妃的牌位時,身子輕微晃了晃,然後雙手輕撫芸妃的骨灰玉壇,喃喃道:“雲兒,我來了…”
    大殿內一片沉默,皇帝一直站在牌位前,手撫玉壇,不再說話。
    過了好久,皇帝終於轉過身來,眼眶有些濕潤,像是剛哭過,整個人也瞬間蒼老了許多,看上去非常憔悴。
    淩逸辰不解,他原以為皇帝對他們母子是不在乎的,然而此刻看上去,又不像那麼回事兒,可他又何將母妃和自己扔在櫻園十幾年,不聞不問呢?縱然心裏不明白,淩逸辰也沒打算過問,十幾年的孤寂生活練就了他與年齡不符的冷漠,在乎抑或不在乎,已經不重要了。從小他就知道,自己跟別的孩子是不一樣的,不管他如何努力,母妃都不曾在意過他,哪怕笑容也未給過他一個。他想,也許母妃恨父皇,所以連帶也是恨他的。不管怎麼樣,他都是愛著自己的母妃的,盡管這個女人始終吝惜著對他的愛。
    “辰兒,跟父皇回宮吧!”皇帝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淩逸辰跪下道:“兒臣遵旨。”
    很多年後他都還記得,就在那天,他的父皇一手抱著他母妃的骨灰玉壇,一手牽著他的手,慢慢走出了櫻園。眼前熟悉的景色一一褪卻,淩逸辰的眸色漸漸暗沉,他知道,他將開始不一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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