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時魏東籬特地繞路去唐人街買了桂花鴨帶回來，他知道江少涵不喜歡重口，但卻難得喜歡這一道葷菜。
    他抱著紙袋子輕輕開門輕輕關門，在門口把鞋脫掉後赤腳走進鋪著長絨毛毯的客廳。他就像昨晚進屋一樣故意放低了動靜，每一步都輕輕的，像個壞心眼的獵人一樣準備給戀人來一個麵紅耳赤的措手不及。
    這一路上風大的不行，魏東籬臉頰都給吹的僵硬。可是一進客廳他就怔了一下，剛才還在外麵冷風裏吹的僵硬的臉，被視線裏的景象帶來一股從心裏攀升上來的暖意。
    魏東籬輕輕把紙袋放在手邊的茶幾上，然後輕輕走到裹了條毯子趴在桌上的江少涵身邊。
    桌上做了好幾道中國菜，微波爐裏還有一道鮮湯，電飯煲裏散發著米飯的清香。這個深處美國中部的酒店像愛麗絲的仙境一樣不可思議，從裏到外散發著純粹的、中國式的，愛的味道。
    魏東籬在江少涵身邊坐下，目光盯著他手上戴著的戒指。這枚象征著愛的信物，江少涵戴在了象征婚姻的無名指上。之前一直沒有機會細看江少涵戴這個，此刻魏東籬心裏充滿了氤氳腦際的感動。他忍不住伸手，用自己的手指細細地撫著那無名指上代表著自己的“魏”字。摸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戒指戒指上的“魏”字仿佛受到他的感召活起來，竟然輕輕動了一下。
    “你回來了？”
    江少涵終於清醒，用戴著戒指的那隻手擦了擦眼睛。
    魏東籬兩隻手握住江少涵的手，低聲說：“傻啊？這麼冷的天還跑遍半個州去買菜。”
    “沒有跑，菜色是酒店廚房供應的。第一次住這種公寓式酒店，不試用廚房太可惜了。不過這裏沒有泡菜，還是虧待你。”
    “嗬嗬，沒有泡菜要什麼緊，你在就行了。”魏東籬抓著江少涵的手親一口，表情就像一隻被寵壞了的貓一樣膩歪歪的。
    “你這麼天天往這裏跑，不耽誤工作？”
    “這話說的，你是不是誠心不希望我過來？”
    “你別打馬虎眼，我難道不知道你工作有多忙？”他把魏東籬冰涼的手放進毛毯裏，和自己的心髒貼著。“天這麼冷，路那麼遠，你兩頭跑身體扛不住。”
    “放心吧。”魏東籬對江少涵神秘一笑，頭貼過來抵著對方。“我身體好不好，你還不知道？”
    說話時熱氣迎麵拂來，知道魏東籬意有所指，當即臉紅到脖子根。
    第二天一早魏東籬又不見了，江少涵側躺著，手貼著昨晚魏東籬躺過的那一塊床單放著，說不出來的安心。
    魏東籬昨晚很體貼沒有給“獎勵”，一夜好眠。
    於是江少涵起床很早，挑了一件大衣穿上就出了門。
    “涵，這邊。”喬坐在車子裏對江少涵喊一聲，那張精神帥氣的臉陽光四射的。“江先生剛從華盛頓回來了，他想是時候和你好好談談了。”
    “爺爺他身體還好麼？”天氣仍然冷，江少涵坐進車子裏才感到空氣不那麼凜冽。
    “他身體很好，上次的攀岩俱樂部冠軍賽他還勝出了。”喬笑著發動了車子，酒店的服務人員揮手告別。車子在公路上行駛，漸漸將那座漂亮安寧的小鎮拋棄在後麵。
    江少涵垂著頭，一小半臉捂在大衣的站領裏。他不說話，表情沉靜得像深深地陷入什麼之中了。
    “在想什麼？”
    “沒什麼。”他搖搖頭，“我隻是不知道爺爺這次叫我來是為什麼。他身體很好，看上去很精神……”當初說的是病重，現在想來隻是個誇張的借口。可是是為了什麼呢？這個深不可測的老人難道隻是為了見久違的孫子一麵？可那也不必用這樣的謊言，親人間見麵不需要刻意製造理由吧？
    “江先生可是很在乎你的，在決定讓你來之前，他提前一個月請了漢語教師來練習漢語，目的是為了和你更好的溝通。”喬始終微笑著，英俊的臉孔看不出絲毫的破綻。
    等江少涵再一次踏足那座冰雪城堡一樣美麗的湖心別墅時，他的爺爺正在高爾夫球場上打棒球。周圍並沒有特別設置棒球球場，這位闖蕩江湖多年的老人隻是單純地揮杆，擊球。
    喬帶著江少涵站在老人側後方，既避開擊球的範圍，又能讓老人看得見。看著麵前老人一下一下的揮杆以及清脆結實的擊球聲，老人已經連續打出三次本壘打的好成績。
    看著遠遠飛出安全欄的白色棒球的時候，江少涵口袋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老人在這時候回過頭，對江少涵招招手：“不過來陪爺爺打一球？”
    “打球穿著外套不方便，大衣脫下來我幫你拿著吧。”喬微笑著對江少涵抬起手，已經準備接過衣服。
    畢竟是來這裏第二次見爺爺，這時候因為一個電話而拒絕邀請實在不合適。江少涵隻好笑笑，把外套連同還在震動的手機都交給喬。
    老人和投球手換了位置，讓江少涵做擊球手。
    這次見到的這位老人似乎和上次不太一樣，運動時的活躍氣氛讓他不像第一次見麵時那樣嚴肅。“以前打過棒球嗎？”江仲把球放在手套中權衡著力道，精神明亮的雙眼望著麵前年輕的孫子。
    江少涵接過球棒生澀地揮了揮，說：“沒有，隻在電視上看過。”
    “那沒關係，回頭爺爺慢慢教你。”江仲提膝，凝神，一球帶著風聲朝江少涵飛過去。
    第一次親身站在球場上看時才發現棒球來的時候如此之快，江少涵雙眼追逐著那一點，眼見著球過來了卻猛然失去目標。他本能地知道球已經飛速脫離視線的追逐到達身前，於是下意識地一棒揮出。
    “乒！”球棒竟然擦中了球身。不過成績不好，球沒有瀟灑地飛出去。
    “第一次打算不錯了。”江仲在對麵對江少涵笑，然後又取了一球扔過來。“上海那邊怎麼樣？你父親母親還好麼？”
    這一次江少涵沒有之前的好運，一球過來連杆都沒碰到。“爸爸和我媽離婚了，現在他的妻子叫洛舒。”
    “哦？那你的新媽媽有沒有準備給我再添一個孫子？”第三個球從江仲手中飛出來，這次的速度有意放慢了。
    江少涵一球穩穩擊中，球高高地飛出去。他望著那漸漸消失的一點，有點哭笑不得。“我爸今年五十二了。”
    “五十二就不能有孩子了麼？中國人的思想還真是古板。”這位身居海外幾乎不曾回國的老人早已經是美國國籍，他並不屬於中國。
    當中午的太陽高高升起，江少涵和江仲兩人都已經大汗淋漓的時候，這場祖孫聯絡感情的棒球活動才結束。
    中午的午餐竟然是地道的中國家常菜，江少涵和江仲麵前都擺著四菜一湯。午餐的桌子很長，江少涵坐在離江仲最近的右手邊，而長長的桌子的另一頭坐著兩個白人青年。他們應該都是混血兒，長得相當漂亮。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個金發女人，女人手裏還抱著一個小嬰兒。他們麵前擺放的都是西餐，都在默默地吃著。
    這時候喬站在江仲身後默默地遞上了一副餐叉。雖然江仲嚐試著使用筷子進餐，不過他的手顯然已經沒辦法適應這兩根木條組合的進餐工具。
    他拿著叉子有些無奈地對江少涵笑了笑，說：“我從五十年前就移民到美國，筷子很久沒用過了。”
    ……
    送江少涵回去的路上依然是喬駕駛，他的臉始終陽光且精神。“在想什麼？”
    “在想我的到來是不是給爺爺添麻煩了。”江少涵回頭看了喬一眼，臉色還因為剛才的事情有些不自然。剛才吃飯的時候，爺爺突然問他：
    “在座湖邊的莊園，你喜歡嗎？”
    他並沒有多想，很自然地答道：“喜歡，這裏很美。”
    “那我把他作為今年的春節禮物送給你。”
    “……”
    當時在桌子另一邊吃飯的人表情都不自然了一下，但是頭垂得很低。左邊的那位混血青年猛然放下了刀叉，大力拖開椅子離開了餐桌。
    江少涵看著喬，有些猶豫地：“我可以問嗎？——桌上其他人都是誰？”
    “嗬嗬。”喬輕笑了一聲，答道：“當時一直埋頭吃飯的青年是江先生上一任妻子的兒子，也就是你的叔叔，離開餐桌的那位青年和你一樣是江先生的孫子。至於那位金發的年輕女性，她是江先生現在的妻子，而她懷裏抱著的，是江先生今年才得到的女兒，在中國就是你的姑姑。”
    這複雜的家庭關係讓江少涵狠狠地吃驚了一下，消化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從震驚裏清醒。“這麼說，爺爺至少有三個兒女？！”
    “是六個。”喬淺笑，“排在第一的是現在芝加哥警署署長，第二的就是你的父親，第三位在伊拉克戰爭中陣亡，剛才走掉的青年就是他的遺孤，第四位三年前失蹤了，已經列入死亡人口，第五位第六位你都看到了，分別是那位青年和嬰兒。”一口氣說完這些，喬回頭看看江少涵的表情，眼裏帶著了然：“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原來你竟然還有這麼多不相識的親人？”
    江少涵點點頭，忽然覺得這個幾乎沒見過麵的爺爺瞬間變得不可觸摸，神秘且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