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7號就立秋了，當天下了一場雨，老天稍微給了一天的涼爽，然後第二天的早晨，火熱的陽光又再次囂張起來。知了依舊叫囂，人心翻倍浮躁。
    江少涵坐在涼亭裏看遠處的公寓，眼睛還是那麼淡淡的，帶著一股子堅決，又帶著一種緘默停滯的期盼。
    花式嗚嗚叫一聲，他就給喂點吃的和水，花式不叫，他就幹脆坐著一動不動，臉上的表情卻始終不真切。今天不是一般的日子，是他生日。也是花式的生日。那天媽媽給他送來了花式，說今天開始這小狗就和你一塊兒長大了。想想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兒了，花式和他都不知不覺地經過了三年了。
    人的日子就是這麼一不留神就溜走的，光陰的手毫不留情地從人們手中剝奪劫掠，你一點辦法都沒有。回想三年前的日子，爸爸和媽媽還是宴會焦點上的模範夫妻，但到今天這對人都已經不願再看對方一眼。想到這兒江少涵有點傷感了，揉揉眼睛往旁邊柱子靠著。
    遠處的公寓樓下麵有黑色的光閃了閃，一輛黑色奔馳緩緩地駛出來。江少涵一怔，身子坐正起來。
    車上坐的是一個中年男人，陰黑著臉孔使勁一踩油門，車子呼嘯而去。
    心開始怦怦跳，江少涵望著公寓激動不已。隻要這男人不在，見媽媽一麵倒是還容易。
    足夠闊綽的房間，足夠淩亂的物件。公寓的門沒有上鎖，往外麵的世界開著一條縫。透過這條縫，裏麵和外麵就隔著兩個世界了。房間裏麵一地的殘渣碎片，破碎的玻璃在地上格外的鮮豔。是一個魚缸，剛剛摔碎的，殘渣之間的幾條小生命還在兀自跳彈掙紮，最後也都肚皮朝上翻了死眼。
    江少涵覺得他現在就站在一堆腐朽了的戰場上，滿眼都是無邊的灰白顏色。房間中央的大床上有人裹了一條蠶絲被，在開得凍人的冷氣裏將自己裹的像一條蠶蛹。
    媽？……江少涵張了張口，但是沒敢出聲。
    他輕輕踩著滿地的玻璃和渣滓，去把這房間裏唯一一扇大窗的窗簾掀開。嘩啦啦一陣獵獵之聲，灰暗的房間裏又被陽光充斥了，這時才有種從地獄到人間的重生和過度。
    “安盛？……”
    床上被子微微掀開，露出一張女鬼一樣蒼白的臉麵。一觸及刺目的陽光，羅維受不了地閉上眼，臉轉到床裏側。
    “媽，是我。”
    床上傳來一聲呻吟：“哦，小涵啊……”陽光對心處幽暗的人來說是反感的，她得使勁適應一下，才能勉強睜眼重新把頭轉回來。“你怎麼來了，不是叫你不要來嗎？你安叔叔看見了會不高興的。”
    “安叔叔走了，我看著他走的。”
    “……”半晌沒有動靜，過一會才幽幽地點頭。“嗯，是走了……”
    “媽，你跟我回家吧。”
    “嗬嗬，傻瓜，回什麼家？這裏就是我的家啊。”
    “安叔叔不愛你，他不是好人。”
    “胡說，小孩子懂什麼愛不愛的。”
    “我懂，爸爸就很愛媽媽。”
    “你爸愛我？——你現在不是隻叫我媽媽吧？你爸爸愛的是你另一個‘媽’。”
    “媽，我不是真心想叫洛舒媽媽，可是我不叫的話爸爸會連我都不要的，那時候，就沒有人能帶你回家了。”江少涵眼圈泛紅，站在那兒等待著什麼。
    羅維從床上坐起，絲綢的睡衣包裹著清瘦的身子。“你餓了嗎？”她暈乎乎地下床來，五指梳理滿頭亂了的卷發。江少涵記得媽媽以前的頭發非常有光澤，在太陽底下都能折射出奪目的光彩，不過現在灰暗了。“你想吃什麼？媽媽給你做。”她蹲在冰箱前，在騰著白霧的櫃子裏猶疑。“哦對了，今天你生日吧？我給你做長壽麵。”
    “媽，我不餓。”
    “不餓也吃一點，下次不要再來了。我怕你安叔叔撞見。”
    取了雞蛋，取了碗，點上火，鍋裏倒上油。江少涵站在廚房門口落寞地看著，眼睛裏的水汽終於泛出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要是爸爸不肯接受你，那我養活你，你不用靠安叔叔。”
    羅維默不作聲。鍋裏油已經七分熱了。那蒼白的五指將雞蛋放到水台上敲開，帶著點顫抖。
    雞蛋打出來，落進碗裏的竟然是一團黑黑黃黃。雞蛋不知道什麼時候買的，早壞了。
    在一片刺鼻的惡臭中，羅維低著頭，手背顫抖著擦了擦鼻翼。那長長的卷發遮住她的臉，可是遮不住，她的哭聲。
    “我回不了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