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少年的話音低柔無波，可卻像根刺般直紮進帝王的耳膜。
    帝王想過千萬種少年的應對，卻唯獨不曾想到，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他卻主動提出。
    寂靜的禦書房，帝王幽沉的眼眸緊盯著跪著的少年，仿佛想從他臉上看出半點的掙紮，可卻是枉然。
    那臉上，靜似湖水，那雙墨眸，平淡無波。
    即便是看著他，可帝王無法從那雙眼底看見自己的存在。
    幼時在角落偷偷哭泣、為救太子而致已生死而不顧，即便是他將旁人羨之不得的恩寵放到他的身邊，他依舊是那清清淡淡的模樣。
    帝王腦中驀得想到：蕭挽煙，他究竟有想要的東西嗎？
    想及至此，帝王再看那淡如煙雲的眉眼時，心頭微亂，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請父皇恩準。”遲遲不得回複，少年再度出言。
    帝王深深凝視著挽煙，半晌暗沉出聲。
    “給朕一個理由。”他情願少年隻是一時不甘的氣話。
    挽煙沉默須臾，道：“烏金公主和親汴蕭，對本國有益無損，而如國師所言，烏金讓兒臣前往那裏，也不過是作客而已，以兩國友好關係，兒臣相信他們不會為難兒臣。”
    帝王身為一國之君，無論何時都當以本國利益為重，在他人眼中，挽煙前往烏金作客，烏金因為汴蕭未動會動他，而若錯失這次機會，那汴蕭便錯失一個像烏金這般強盛的幫手。
    可偏偏，帝王卻是知道烏金想抓挽煙為何。
    若是真讓挽煙前去，挽煙性命定憂。
    帝王一想到少年喪命敵國，心頭便如那夜，糾疼起來。
    微闔上目，帝王凝白的指尖在檀木色的案桌上叩出‘咄咄’聲音。
    而為此事讚同的爻兆卻一直不曾出聲，若有所思的盯著挽煙，清墨般的瞳孔間仿佛想到什麼，帶著些許嘲諷，後退一步便令帝王為難至此，蕭挽煙，以退為進的本事，你用得真是不錯。
    同時，挽煙也想不透為何帝王久久不給答複，明明，這該是他所期望的，不是麼？
    壓抑住想打嗬欠的感覺，挽煙抬頭看眼帝王，卻對上帝王那雙幽暗如同深淵般，想將人吸去的眼眸，不由有些發悚，順下眉眼，就如同幼時那般。
    帝王看著又隱隱的煩悶起來，朕有這般可怕嗎？
    沉寂過後，禦書房內響起帝王的聲音。
    “可惜，朕已決定要……”
    帝王話未盡時，門外便傳來小太監的通報聲。
    “皇上，太子殿下求見。”
    德能看眼帝王，見對方頜首，便一甩拂塵撥高聲音道，“召——”
    金紅長袍，高冠束發的太子進門，一甩衣踞，堅鏗有力，“請父皇允許兒臣請兵迎戰烏金！”
    帝王下意識的瞥眼挽煙，卻見少年墨發垂開，擋住小半張臉，長睫擋住那眼，看不見思緒。
    太子眼簾下微帶青影，麵色也多有憔悴，聲音猶帶嘶啞，“兒臣定盡力保衛汴蕭江山！請父皇恩準。”
    “哦？那太子你告訴朕，你對那隊伍，可有何應對之法？”
    “若兒臣不曾猜錯，那些精兵早已非人，而是屍人！”
    屍人？！
    爻兆詫異向帝王瞧去。
    帝王仿若早便知曉一般，毫無半點詫意，淡然對太子道：“繼續。”
    太子深籲口氣，轉眼便笑得肆意而尊貴，朗朗上口，“兒臣那日聽聞屬下來報，烏金一萬精兵確有蹊蹺，他們不懼疼痛，力大無窮，且敏捷更是強於尋常人，經過兒臣日夜與府中客卿相尋，卻在當年明德大師所著的《明德雜記》上找到些許蛛絲馬跡，屍人乃是當年自苗疆傳進中原的煉人之術，將活人用蠱酒浸泡三十三日，再在活人尚有半口氣時，將人心活剖，置以心巫師心頭血，以成屍人。”
    “據書籍記載，當年明德大師曾大量製造屍人，哪知卻造成中原一場腥風血雨，最終明德大師為解救天下蒼天，以心頭血為引，製出化屍水，將屍人盡數消滅，可也因此，他不過幾日便歸西而去。”
    “既然此事，那太子可否告訴朕，大量的化屍水上何處找去？”
    帝王似笑非笑的話霎時凝住了太子唇邊的笑，的確，化屍水的煉製之法除當年那明德大師以外，再無他人知道，現今世間，怕是難有知其配方的人在。
    太子不由看向挽煙，少年一直靜立不動，如同墨畫般安靜側然，心底不由升起一股怨氣來。
    為何？我做這般多事便是不想讓你入烏金為質，可你卻都不曾看我一眼？！
    “請給兒臣七日時間，兒臣定找出化屍水的配方來。”太子瞪眼挽煙，暗自咬牙道。
    帝王將太子眼底的怨懟看得一清二楚，腦中隱隱捕獲住些什麼，唇邊的笑淡了許多……
    離開禦書房後，挽煙蹙眉想著帝王今日的不同以往的言行，漸漸清明起來。
    帝王遲遲不肯讓他去烏金為質，怕是就是等著這刻的太子罷？挽煙低頭看著腳下平坦的青石板，帝王自一開始便從未想過要讓他成質子，而是隻想利用此事讓太子成長起來，太子自幼傲慢驕縱，雖有才能，卻不懂刻苦，父皇下旨讓太子前往邊疆便是為磨消些菱角，想起今日堅毅尊貴的少年，挽煙唇邊泛開笑意，而結果，確實也是成功了。
    淡金陽光下那淺灰的影子驀得與另一處的影子交融在一起，挽煙抬眼看去，迎著陽光的紅衣少年正一臉怒氣的瞪著他，挽煙眨眨眼，不明所以。
    “喂，你便沒有什麼想對本宮說的麼？”
    在挽煙疑惑的注視下，太子漸漸薄紅了臉，惱怒道，“究竟有沒有？”
    挽煙默然半晌，輕聲道，“我會幫你的。”
    太子怔色，半晌方回過神來，注視著在光下愈行愈遠的少年，薄紅漸漸化為通紅，惱道，“本宮又沒有讓你說這句！”
    可唇邊的笑意卻是怎麼也蓋不住的，滿腹的怨氣也消然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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