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回：我與你的再見，實難回首
    景鳴霄閉上眼，不再看冥曜。
    殘破的軀體麼？
    本應該屬於冥曜麼？
    他不敢回答。
    對……不是“不會”回答，而是“不敢”回答。
    因為在他看來，任何人都沒有辦法跟曜冥相比。
    曜冥就是曜冥。
    盡管他早就知道，身體裏的這個靈魂，早已經不是自己剛生下來的那個……
    自己真正的兩個孩子……在出生之前……就已經死了……
    可景鳴霄確實是將曜冥當成親子看待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在景鳴霄看來，這個身體就是為曜冥準備的。
    但若是他這樣說了，勢必會惹怒冥曜。那麼，他又怎麼能進一步求冥曜複活曜冥呢？
    他需要力量。如今，他的心已經像是這冰窖一般冰冷。若不是還有一絲希望，能讓曜冥複活，他絕對會追隨曜冥而去。
    因為，從始至終，曜冥……就是他的命。
    可景鳴霄哪裏想得到，他的所思所想，都已經落入了冥曜的腦中。
    冥曜不悅地皺了皺眉。
    眼前這個凡人，居然想要利用他麼？
    哼！若不是跟東綾有約定，他才不會留在這裏呢！
    但……這個凡人的長相和氣質真的非常合本太子的胃口。
    嘿嘿，不如將他擄到魔界，做自己的太子妃好了！
    “好了，我懶得問了！你也別多想，我們先出去！這個鬼冰窖，本太子待夠了！”冥曜抱怨。
    “能不能先請你變成曜冥的樣子？”景鳴霄躊躇。
    “啊？”冥曜怎麼可能答應？他好不容易能用自己的身體行動，還要他披上曜冥的皮？這多荒誕？
    “你這個樣子……我不知道該怎麼跟青若虛他們解釋啊……”
    “那你就這麼活了，又該怎麼跟他們解釋？”冥曜頂嘴。
    景鳴霄一時間沒有辦法回嘴。
    “行了，理由什麼的我都想好了。趕緊出去吧！”說著，冥曜就先行一步。
    “那個……你……”景鳴霄本想再說，可看冥曜那麼不耐煩的樣子，便隻得作罷。
    出了冰窖，一直守著冰窖的兩個侍衛大驚。
    其中一個驚道：“侍君，您真的醒了？！”
    另一個則是趕緊往青若虛的寢宮跑去。
    “一驚一乍的。真不是什麼做侍衛的好料子。”冥曜吐槽。
    喂喂……話說……太子殿下啊，一般人看到已經死了的人複活了，都會被嚇著吧？
    “這位是？”留著的侍衛之前就注意到了冥曜，畢竟他這種樣貌，很難忽視。
    “他是……”
    “我是天思神醫的師父。天思救不了景鳴霄，我救了。”冥曜主動道。
    本要出口解釋的景鳴霄一聽，嗬……這解釋還算圓滿。
    不過……這人還真是囂張……
    等等……天思？這怎麼跟天思扯上關係了？
    神醫？他怎麼不知道天思成了神醫了？
    正想再問，便見遠處兩個熟悉的身影正往這兒跑來。
    青若虛和秦鶴行是狂奔過來的。
    雖說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看到活著的景鳴霄的時候，秦鶴行還是不禁百感交集。
    今日天朗氣清。整個翔京詭異的血色梅花也在今天恢複了原狀。一切都似乎在預示著景鳴霄的複活能夠帶給許多人新的企盼。
    可秦鶴行的腦中卻已經紛亂到了極點。
    他會不會原諒他？
    不不不，他不該祈盼景鳴霄的原諒的……
    他會不會理睬他？
    不不不，就算再也不跟他說話，也沒有關係……
    秦鶴行知道，自己是個感情有缺陷的人。他這一代，皇子多不勝數。從小到大，他已經看慣了宮廷的爾虞我詐。自從自己的貼身侍女被平日裏待他最好的那個妃嬪毒死，而那毒藥本該是自己喝下之時，他便徹底心涼了。宮中，從來都是沒有“情”這個字的。
    再多的愛流淌到他這裏，也不能溫暖到他。
    可景鳴霄是個例外。
    這個小小的侍讀像是自來熟一樣，從見的第一麵起，就一直一直都在幫他。
    侍讀、禦史、大將軍、碧王……一步一個腳印，隻是為他謀劃。
    自己是愛他的……秦鶴行堅信。
    所以，當他看見景鳴霄的屍體時，一度情緒崩潰。
    比起之前見到的那個殘破的屍體，眼前這個人除了不曾紮好的頭發外……跟十七年前的景鳴霄完全重合了。
    衣帶當風，長發飄拂……
    那張臉依舊是那麼精致，周身的氣度……倒是少了囂張跋扈，多了月白風清。
    這是很容易理解的……經過了這麼多，如今的景鳴霄……已絕不可能是十七年前的景鳴霄了。
    “秦鶴行。”朱唇輕啟，喚了他的名。
    秦鶴行整個人都怔住。
    他沒有想到，在有生之年，還能聽到景鳴霄喚一聲他的名字。
    一時間，眼眶有些發熱。
    愛了這麼久、忘了這麼久、自責了這麼久……
    一旦景鳴霄再次出現在他的麵前……卻仍然忍不住想要擁抱他……
    盡管他知道……他已沒了資格。
    景鳴霄輕輕地歎口氣。“我想對你說的東西太多了……但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當然，話說回來，其實……我們已經沒有必要再多說什麼了，對吧？”
    秦鶴行不答。
    “我們的緣分早就盡了。實在不宜再牽扯下去。秦鶴行……我曾經答應過青若虛，許他來生愛戀，再不相負。如今，我已重生，可以算是重新活過來了……未來的時間、未來的愛戀……我會留給青若虛。”
    景鳴霄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已經看向了青若虛。
    也許，隻有真正死過一次，才會知道……究竟誰於他才是最重要的。
    他已經失去了最最重要的曜冥，他不能再負了青若虛。
    青若虛聽到此言，一時百感交集。
    等了十七年，他終於等到了景鳴霄親口說要陪著他的一天！
    “那麼我呢？失去了國家……失去了一切……你要我還要繼續失去你麼？”秦鶴行忍不住對景鳴霄吼了出來：“鳴霄，你可知道……一切都是夏寒姬的陰謀！我什麼都不知道啊！你就這樣將我一棍子打死了麼？你難道就不打算聽我解釋麼？”
    “解釋什麼？”景鳴霄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壓下了最沉重的悲哀“秦鶴行……我們曾有一雙孿生子……可他們都死了……”
    “什麼？曜冥呢？”青若虛先聽出了不對頭的地方。
    “他為了救我……一命換一命……”景鳴霄神色鎮定，可知道他的人都明白，這是他悲傷到了極致才會出現的神情。
    “沒想到……曜冥他……”青若虛冷不丁一踉蹌。他跟曜冥畢竟有父子之名，況且，這些年來，他也的確是將曜冥看作了自己的兒子。
    “很傻吧？”景鳴霄幹笑了出來，“為了我這麼一個廢人……他……他隻有十七歲啊……身為巫族的他……明明會有三百年的壽命的……”
    青若虛上前摟住景鳴霄“鳴霄，別想了……曜冥若是知道了，必定不會希望你為他這麼傷心的。”
    “死了麼？我最後的兒子……也死了麼？”秦鶴行似是撐不住自己的軀體，扶住了一旁的樹，癱在樹幹上。
    “是啊……所以……我們連最後的聯係也沒有了……又何必還要苦苦糾纏？”景鳴霄看著秦鶴行，“放手吧……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我會拜托若虛放你一命……玹琊大陸這麼大，你能去的地方很多……走吧……”
    “走？嗬……”秦鶴行苦笑“你曾經對我說過……三十歲的時候，會將天下當作禮物送給我……”
    “秦鶴行！你知道，這已經是個不可能實現的諾言了！”景鳴霄打斷他。
    “是啊……不可能實現了呢……”秦鶴行抬頭，看向蔚藍的天空“我也曾經說過……等到我們兩百歲的時候，就放下一切……一起去找個地方，蓋一間茅屋，養幾頭豬，過比豬還安逸的生活……”
    “秦鶴行……”景鳴霄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勸說。
    如今的他們需要正視的是殘酷的現實，而不是絕美的誓言。
    再多的誓言，再多的許諾……又怎比得上刻骨銘心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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