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綠]
    雲水綠從麗江回來了。帶著嘴角上揚的微笑回來了。
    這是雲水綠第一次來麗江。城市的一部分維持的古老的樣子，如同家鄉的小城。但雲水綠的內心卻早已不複當年那簡單的模樣。那一條條青石板的道路，路的深處覓到的寧靜，堅守著這個古老而堅韌的城市心情。就像佛經裏的“南無阿彌陀佛”，是一種心情，一種教義。一種信仰，支撐著城市。支撐著人們。保有一些古老而珍貴的東西。
    在玉龍雪山腳下，雲水綠望著了雲蒸霞蔚裏的山峰，若隱若現。心思隱約空明。下山的路上，雲水綠被一陣清揚的聲音吸引。空靈。入心。一路沿著聲音尋找歸屬。拐進一所房子。一座古宅。破落的寺廟，裏麵一位老阿爸手裏搖著駝鈴坐在一張黑舊的藤椅上。嘴裏念念有詞。旁邊站著一個黑瘦的男孩。眼睛灼亮。盯著雲水綠疑惑的眼神。
    小男孩開口說話了。說，姐姐，你有什麼煩心事麼？說給老阿爸聽吧。他是這裏最聰明的人。
    雲水綠聽了小男孩的話，眼睛露出訝異的目光。坐在老阿爸的對麵。還未開口，就聽老阿爸說，有即是無，無即是有。年輕人，祝你健康快樂。唯有此二者才是人生真諦。說完轉身走進屋內。
    雲水綠轉身問小男孩，什麼意思？老阿爸怎麼走了？
    小男孩憨憨的笑著說，姐姐，老阿爸睡午覺去了。
    雲水綠隻是嗯嗯的。
    小男孩接著很興奮地跟雲水綠說，我是住在這附近的，每天給老阿爸送些飯來。老阿爸很少跟人說話的。雖然麗江每天都有來來往往許多的過路人來這裏看老阿爸，有的人也試著問話，但老阿爸都不理睬的。姐姐是我送飯給老阿爸半年以來第一次聽見老阿爸對著說話。姐姐，你會聽的懂，是吧？因為我猜老阿爸知道你是聰明的。
    雲水綠笑著拍了一下小男孩的腦袋，說，你平時都隻給老阿爸送飯麼？不上學的麼？
    小男孩說，上學。不過我喜歡來這裏看老阿爸，有時候老阿爸會對我說聲謝謝。我心裏就很開心的了。……
    雲水綠聽著小男孩對話，心裏越來越開心。但時間不早了，雲水綠問，老阿爸通常要睡到幾點呀。
    小男孩很無助的搖搖頭。
    雲水綠知道他不知道也就不再問了。接著跟小男孩說，姐姐要走了。等老阿爸醒來後。你替姐姐轉告，說姐姐懂了。謝謝。
    小男孩點點頭。
    雲水綠拐出了房子。還沒走幾步，就聽小男孩在後麵追趕的腳步聲，說，姐姐，我跟你一起走。
    雲水綠微笑的點點頭。這樣，一路上跟小男孩說說笑笑。
    [師隱俠]
    師隱俠是雲水綠二姨家的親戚，按雲水綠家鄉的風俗。跟雲水綠屬於遠房表親。
    雲水綠十三歲那年，師隱俠高二放暑假來雲水綠的二姨家串門。
    雲水綠的家鄉是個沿海小城。經濟很發達，但民風卻是淳樸。雲水綠從小在外公外婆家長大。看著外婆，媽媽，眾姨們操勞著整個家庭。從衣、食，到照顧身邊的男人。一言一行，無不表現出中國勞動婦女的貞德。雲水綠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雲水綠記得師隱俠來的那天，穿著白襯衫，深灰色的布褲子。被二姨帶進門來的，正好看見雲水綠站在門口等貪玩回來的阿弟。二姨走過來介紹，然後師隱俠很大方地說，叫我隱俠就好了。雲水綠聽著，臉上泛起暈紅。她連叫她同胞的弟弟都很少直喚其名的。
    那天晚飯，師隱俠、二姨被雲水綠的媽媽留下來吃飯。
    雲水綠最後吃飯。因為雲水綠輩分最小，又是女孩。弟弟雖然比她小，但弟弟是男孩。而師隱俠是客。
    飯後，雲水綠收拾飯桌。打掃房間。師隱俠這時跑過來說，我幫你吧。
    雲水綠笑笑說，你是客。哪有讓客人幹活的理兒。
    師隱俠笑笑，轉身走進正廳。
    雲水綠剛忙完手中的活，就聽見媽媽喚她。媽媽說，水綠，你二姨有事兒先走了，你弟弟又出去玩沒有回來，現在時間不早了，你送師隱俠回你二姨那裏去。
    雲水綠看著家中正廳裏的男客。正在拿她一本《標本集》，上麵有各種各樣的魚類標本。原來雲水綠本不喜這個東西。4歲那年，隨大舅舅出海捕魚看到一條非常美麗的金槍魚，便央求舅舅留下來養著。後來由於雲水綠年少貪玩，忘記給魚換水了。某一天，雲水綠發現魚死了。那一天的心情，雲水綠可以說很難過。雲水綠的媽媽看到，便幫雲水綠把魚風幹。做成標本。這樣就可以永遠陪著雲水綠了。以後雲水綠就有收集這些東西的癖好了。
    師隱俠說，這些都是你收集的。好美呀。想象無數條各種各種的小魚在水裏自由自在的遊，是多麼愜意的事情呀。
    雲水綠也是這樣想的。但她還是說，你不是魚，你怎麼知道魚的快樂。
    師隱俠望著眼前這個不一樣的女孩說，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
    雲水綠和師隱俠一左一右的走著，距離總保持在100公分。因著民風保守的海邊小城，眾姨們的舉止，雲水綠都記得怎樣保護一個女子的貞德。雖然她喜歡跟師隱俠這樣聊天。但她知道，她不能太接近他。師隱俠亦看出這個小城的風俗，心裏歡喜，也沒有勉強。
    隻是路總有盡頭的。快走到二姨家的門口的時候，雲水綠說，我不送你了。前麵就是二姨家了。
    師隱俠聽到也突然說，天色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雲水綠聽了笑起來說，你送我回去，我一會兒還要送你回來。這樣一晚下來，我們要走到天亮了。
    師隱俠聽了也不好意思起來，說，那我走了。
    還沒等師隱俠說完，雲水綠已經轉身往來時的方向回了。雲水綠還沒有走很遠，師隱俠就從後麵追過來，說，雲水綠，等等。
    雲水綠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到師隱俠亦正朝她的方向跑過來。
    師隱俠笑著說，二姨家門沒有應答。不是我要送你回去。
    這樣，兩個人又一起走剛才走過來的路。路過一個漁崗。隱約還可以看見遠方海麵上漁船上閃爍的昏暗的燈光。
    沙灘上有白天人踩亂的腳印。雲水綠仔細地找著。
    師隱俠說，你在找什麼麼？
    雲水綠看著他說，從腳印上可以看出哪家的女人好。然後就指著一排很細碎的腳印。說，你看這排腳印，細細碎碎的。一定有很多人來看望這個船家。另外又指了指一邊稀疏的。
    師隱俠想起小時候的笑話講給雲水綠聽。
    師隱俠小時候分不清楚“左”字和“右”字。怎麼記都記不清楚。每次語文考試都錯在這裏。後來師隱俠想出了一個辦法。就是把“左”字寫在左掌心內，“右”字寫在右掌心內。這樣他想，如果不記得了，看一下手掌就知道哪個是哪個字了。可是那次考試，天氣異常的炎熱。師隱俠的手掌不停的出汗。等考試結束，字還是寫錯了。手掌上也多了兩團黑色的東西。
    雲水綠聽著亦咯咯的笑起來，也講了自己小時候的一個故事。
    雲水綠是在同輩中公認的聰明的女子。隻是雲水綠還是有個毛病。就是背什麼東西，要麼不背。要麼就要從頭開始背。記得有一次外公讓同輩的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背誦三字經。其他人背誦的時候，隻看雲水綠低聲的在心裏背。等叫到她的時候，她在由心裏轉到嘴上來背。後來，大家眾兄弟姐妹都拿這個取笑她。說她有時候笨的急死人。
    師隱俠說，這就叫做大智若愚吧。
    雲水綠也笑笑。然後說，我到家了。
    師隱俠點點頭。正要開頭說話。就聽見雲水綠的媽媽在裏麵喊，可是水綠回來了呀？
    雲水綠還未答應，媽媽已經迎了出來。眼前一愣。
    師隱俠說，雲水綠送我回二姨家了，隻是二姨家沒人。我就又跟著回來了。
    雲水綠的媽媽聽了說，我知道了。你二姨剛剛去外婆那裏了。現在回家了。然後喊出雲水綠的弟弟，說，你送師隱俠哥哥回你二姨家。早去早回，別貪玩哦。
    雲水綠的弟弟哦哦的答應兩聲。
    以後每年假期師隱俠都會來這個海邊小城。
    路上，雲水綠的弟弟又給師隱俠講了好多雲水綠小時候逗趣的事情。惹得師隱俠一路上笑個不停。這些事情是以後在師隱俠與雲水綠的信箋中提到的。雲水綠永遠忘記不了那些信。她一直在思酬著她與師隱俠兩個人的路。
    師隱俠不是一般的男子。他很聰明。他大三那年曾經在信裏告訴過她，他在申請去國外讀書的機會。
    雲水綠看著這些信，有些開心，亦有些難過。她知道，這一走會是四、五年。那是要等待的。她並不怕等待。雖然她也了解師隱俠對她的感情。隻是世事難料，隻怕等來的結果不是她要的結果，隻是一場空歡喜而已。
    [雲水綠]
    四年之後的假期，師隱俠由於要準備大學的畢業考試而沒有來。雲水綠去信，祝高中！
    而這一年，亦正逢雲水綠高考。以雲水綠的優異成績完成可以考到省城的大學。隻是雲水綠放棄了。其實也不是放棄，是那一年家裏發生了一些事情。雲水綠錯過了高考。現在想來，幸好錯過高考。原來老天是厚愛聰慧的孩子的。
    隨後托舅舅在省城的朋友在省城找了個文員的工作。
    這個城市是師隱俠從小長大的城市。一草一木，師隱俠都認得。隻是雲水綠不知道為什麼，她卻不喜歡這個城市。因為師隱俠，她勉強自己喜歡這裏。按師隱俠信中所說，找他從前上學路過的弄堂。大學讀書的校園。上課的教室。做實驗用的實驗室。
    一封封或長或短的越洋信件。時間不定。內容形式不定。有時候師隱俠會發傳真過來隻寫一句話。有時候隻寄一張照片，也有時候寄兩三隻植物標本。
    第一年春節以後，雲水綠有好長時間沒有收到師隱俠的信。雲水綠去信也不回。雲水綠心中有些不安。但是她了解他。所以寧願等。
    雲水綠的同事，一個同樣優秀的男人司歸煙。追求雲水綠。
    雲水綠好心拒絕。司歸煙依然不放棄。隻求在雲水綠不開心的時候陪著她。雲水綠很感激，可是她亦沒有辦法。雲水綠的整顆心都給了師隱俠。
    一次聊天，雲水綠知道司歸煙是師隱俠的校友。透過司歸煙的消息，雲水綠知道師隱俠得了很嚴重的感冒。一直未好。雲水綠非常擔心。去信，告知他，已得知他生病。希望他早日康複。
    雲水綠去信後盼他回信，仍然沒有音信。一邊著急，一邊無助。
    雲水綠接到媽媽的電話，說弟弟考上省城的大學，明天到，要雲水綠過去接一下，順便好好照顧弟弟。雲水綠答應著。
    雲水綠的媽媽感覺女兒有些不對勁，焦急地問，水綠，怎麼了？
    雲水綠說，媽媽，沒事。可能最近工作太累了。
    雲水綠媽媽說，那趕快休息吧。改天再打。然後就掛斷電話。
    雲水綠掛斷媽媽的電話，想起媽媽剛才因為自己一時的心不在焉而引起的焦急。突然想到了師隱俠的媽媽。想必師隱俠一定未告知家裏自己生病。師隱俠的媽媽也一定焦急的等著師隱俠的音訊。想到這裏，雲水綠猶豫著要不要給師隱俠的家人打個電話。就這樣沒名沒份給他家人電話會不會給他家人嚇到。
    最後雲水綠還是決定給師隱俠的家裏打個電話，告訴師隱俠的近況。
    雲水綠控製住激動的心情。然後聽師隱俠的媽媽在電話裏友好地說了聲謝謝就掛斷了電話。
    三天後，雲水綠終於收到了師隱俠的回信。
    雲水綠急急的拆開，隻是越急竟然信封都撕不開了。後來歪歪斜斜的撕出了一條，拿出裏麵的信。看完，雲水綠就抑製不住哭了以來。師隱俠的信裏隻寫了一句話：你太另我失望了。
    無名無姓的。以前，他們信箋總是以“水綠”開頭，“隱俠”結尾。
    雲水綠這時才知她做了一件錯事。她懂得他的。她怎麼會這樣做呢。隻是她盡管有千錯萬錯。師隱俠他也不該說這樣一句話來。他該懂得她的。她是那麼的心疼他呀。
    雲水綠亦很生氣。拿出隱俠寫給她全部的信一封一封撕了起來。
    撕過之後，雲水綠又有些後悔。又拿膠水一封一封按裂紋粘合起來。有些太碎的，雲水綠就將他們收到一個袋子裏。
    然後回信給師隱俠：佳人無獨偶，同事司歸煙。
    以後便真的沒了音訊。
    [師隱俠]
    信發了出去，雲水綠就開始後悔。她猜到他以後再也收不到師隱俠的信了。
    曾經年少輕狂。他明知師隱俠的脾氣。她不該說那樣的話故意氣他的。
    這個城市到處都是師隱俠的痕跡，雖然師隱俠現在並生活在這個城市。但她突然可以感覺到這個城市師隱俠的氣息。以前師隱俠來信裏沒有體會出來的東西。雲水綠現在都有了感覺。
    雲水綠突然明白師隱俠為什麼會成長成這樣一個聰明的人。
    這個城市，如此靈性的城市。一想到這些，雲水綠就全是悔恨。
    雲水綠跟單位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期。帶著積蓄來到了同樣靈性的城市麗江。
    來時的路上，想著跟師隱俠來往的過程。淚流滿麵。
    回去的路上，想著老阿爸和小男孩的話。喜逐顏開。
    雲水綠終於明白：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亦放下了師隱俠帶給雲水綠的全部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