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錯過了誰
    （一）
    認識夏昭已經有五年之久了，但所謂的認識也隻不過是彼此知道對方的名字，偶爾碰麵會打聲招呼，然後又會匆匆道別，因為打完招呼後就會隻剩蒼白的沉默。
    或許我們兩個人都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毫無意義的沉默裏。
    我們之間的回憶如果剝去美麗的外表就隻有不斷的擦肩和許多不痛不癢的對話。那些對話、那些擦肩最後的結果都隻有被時間所忽略。
    我們就如同陌生人一般陌生。
    這年的冬天並不像以往那樣冷，但還是下雪了，雪很小，在地上鋪上了薄薄的一層，偶爾陽光直射到微溶的雪地上，閃閃發光，是很另類的美。雪好白，令人有了風一吹雪就會輕輕飄起來幻化成一個朦朧的世界的錯覺。
    深夜，雪地卻變成了模糊的白，似乎稍有一步走錯就會掉入萬丈深淵，這樣的白令這長長的街道顯得更加的淒涼、冰冷。可能隻有那間或出現的昏黃的路燈尚能給人微若蠶絲的溫暖。
    我裹緊大衣，頸上的圍巾圍得嚴嚴實實的，口中不斷呼著一團團的熱氣。心裏埋怨著學校擅自加長了晚自習的時間。
    我對著手心哈氣，可不經意地抬頭卻發現了不遠處的路燈下的長椅上坐著一個人，她的頭埋得很低，垂下來漆黑的頭發讓我看不清她的臉。她的身上隻穿著一件短袖的T-shirt和一條薄薄的長褲，腳上也竟然隻穿著拖鞋。
    昏黃的燈光安逸地從她的頭頂上一直滑到她的腳尖，然後在雪地上一圈圈地蕩漾開了，她似乎讓這安靜的雪夜變得更安靜。
    我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腳。她讓我有些心痛的感覺，一絲絲的。
    她的影子看起來那樣的悲傷。
    我解下了圍巾，輕輕地圍在她的頸上，她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我知道我的舉止可能會嚇到了她，可是此時此刻我隻想給這深夜裏寂寞的人一點溫暖，畢竟路燈能給的溫暖不夠。
    我轉身正想走，因為在我的認為裏陌生人不應有更多的言談，也不應有過多的關心，這樣有時也會成為一種罪過。我剛邁開了一步，背後傳來了一個倔強的聲音，“我不要你的圍巾，我們隻是陌生人，拓磊。”
    我轉過頭來，才發現那個寂寞得讓我心痛的人竟然是我認識了五年的夏昭。
    於是，我把這個冷得全身發抖而又倔強得要命的夏昭帶回家。想深一層我們隻是對彼此陌生卻不是陌生人，感覺這關係有些怪異。
    剛進家門，迎上來的媽媽一眼就發現在我身後把頭埋得很低得女孩是夏昭，她被夏昭的裝束嚇了一大跳，趕忙拿了件大衣披在夏昭的身上，接著又拿了一杯熱茶。夏昭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我媽媽和夏昭她們並不陌生。
    媽媽摸著夏昭地頭發，很是心疼，“夏昭啊！怎麼這麼冷的天氣穿這麼少？”
    夏昭無語，手依然緊緊地握著杯子。而我卻看見她的眉頭皺了一下。
    我想原因一定是苦澀的。
    媽媽見夏昭不說話，也沒有再追問下去了。
    “拓磊，你怎麼見一個女孩穿這麼少，也不把自己的大衣給夏昭。”媽媽的語氣顯然變得尖銳。
    沒想到現在輪到我無語了，也許在別人眼中我這是自私，可我從來不知道如何去關心別人，或許我沒有那麼細心。
    各種各樣的人總是那麼的讓我難以適從。
    （二）
    我忽然瞥見夏昭深紫色的嘴唇，我突然恨不得把我整個衣櫃的衣服都給她。
    但現在這樣是那樣的無力。
    我的理智還是讓我選擇了放下書包回房去睡覺，明天還有早課。
    那天開始夏昭就在我的家住下了，我不知道有什麼原因，爸媽隻告訴我要好好對待夏昭，有什麼事都要讓讓她。
    連續過了幾天他們也沒有告訴我原因，也許他們認為對我不需要有解釋。
    夏昭這幾天給我的最深刻的印象是她特別喜歡站在陽光下，不管何時何地，隻要有可能她都要站在陽光下，我愛看她站在陽光下，我想告訴她，她站在陽光下的樣子是那樣的好看，在陽光下她白皙的皮膚幾乎成了半透明，陽光友好地在她的身體的邊緣鍍上一條金黃色的邊。是那樣的耀眼。
    “拓磊，那些往南飛的大雁為什麼會如此堅定的連頭也不回，難道這裏沒有一絲一毫讓它們覺得眷戀。”這是夏昭來我家第一句對我說的話，她說話時背著陽光，她的臉上泛起了暗默的笑，變得那麼遙遠。
    那時我是怎樣回答的？好像沒有回答，因為我找不到任何合適的詞彙組成合適的言語。
    夏昭一直是我的同班同學，但座位卻一直是那樣遠，我在一邊，她在另一邊。話不多，感覺隔著幾個光年。可是現在……
    開始，慢慢地，有一種什麼樣的東西在我們之間滋長，讓我們彼此牽引。
    “拓磊，你嚐嚐我做的蛋糕吧，雖然樣子不怎樣，但想讓你嚐嚐好不好吃。”夏昭拿著一個手掌大小蛋糕，蛋糕上放著一個小小的櫻桃和幾片火龍果，不怎樣，但卻讓人感覺那樣溫馨。
    我小心翼翼地吃下一小塊，有一股酸酸的感覺在舌尖蔓延，慢慢地。
    我抬起頭，發現夏昭正用著十分專注地神情看著我，她的手緊緊抓著碟子。
    “嗯，不錯，說實話是比不上外麵買的，可很合我的口味。”我認真地點了點頭，然後又吃了幾大口。
    夏昭像放下心中的大石頭一樣鬆了一口大氣，可她沒有笑，嘴依然是毫無活力的緊閉著。
    “你喜歡的話，我以後可以做給你吃。”夏昭說完後留下的隻有背影。
    我心中莫名其妙有些落寞。
    那天夜裏，我上了醫院，原因是胃痛。我從小就不能吃稍微有些變質的東西，吃了就會胃痛。因為如此我從小就特別討厭變質的食物，一有變質的就算最喜歡吃的也會毫不猶豫地扔掉。
    其實我吃第一口時就知道奶油已經變質了，因為平常人也知道普通的奶油不可能是酸的。可是我一廂情願地認為夏昭如果聽到我說好吃的話，她一定會笑的。而那時我好想看到夏昭的笑容，她的笑容一定洋溢著甜蜜的幸福，真的好想看。
    夏昭知道事實後一直不說話，但隻是對我這個受害者不理不睬。在冷冷的氣氛中度過了54小時18分後終於在夏昭的一句‘你這個大壞蛋’落幕。
    但夏昭剛說出口後，我就看見眼淚從她的眼中湧出。我知道這幾天夏昭一直不開心，她的眼睛裏總有一些東西在不斷地閃動。
    她一直在自責，我想我可以這樣解讀。
    因為傷害了別人而感到不安。
    夏昭吃過了早飯，匆匆背起她的灰色書包，對我和爸媽輕描了幾句告別的話後，背影被深褐色的門剪斷了。
    像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我似乎有點坐立不安，視線明明望著桌子上的花瓶，可思緒卻隨著視線延伸到了屋外的世界。是從來沒有的感覺，有點不可思議。我從不多管閑事。
    於是，在約一分鍾的思考後，我背上書包，穿上鞋子，踏著一句簡短的再見衝了出去。
    終於我追上了夏昭，夏昭走得好慢，時間在她的一步一步地修剪下像被故意延長。
    突然，在街角處走出了一個年紀相仿的男孩，碎發，穿著一身黑色的製服，一臉微笑，像全身上下撒滿了陽光。他在夏昭的耳邊說了幾句。夏昭像是很驚喜，跳了起來不斷歡呼。
    我有點不知所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快樂的夏昭。
    那天裏，夏昭表現得很愛笑，不管是在上課，還是在吃飯，總能見到她嘴角蔓延出來溫柔的笑。
    我卻是怎麼也笑不開來。
    我們還是那樣的遙遠，像陌生人一樣難以了解彼此。
    原來一切都是錯覺。
    她的生氣可能隻是因為我欺騙了她，也許也是的，騙子本來就應該受到懲罰，可我現在還撒了另一個更大的謊。
    (三)
    黃昏，我倚在路邊。望著匆匆來往的車輛，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終於我看見背著書包走得好慢的夏昭，我忽然又覺得有些恐懼。
    “拓磊，你為什麼會在路邊呢？”夏昭微笑地說。
    “夏昭，我是想說你可不可以幫我做一個蛋糕。”我不敢看夏昭的臉，我隻能看著夏昭的肩。因為我怕看著夏昭的臉，有些東西會不可遏製地湧現。
    “可是如果稍有變質你不是就會胃痛的嗎？你敢冒險？”夏昭有些詫異。
    “不是給我吃的，是我有一個喜歡的女孩，她很愛吃蛋糕，但是她不會做蛋糕。上次我雖然胃痛，可是我覺得挺好吃的，所以我也想送給她吃吃看。”我忽然覺得喉嚨裏卡著一塊石頭，很難受，可是我想試探一些自己妄想要的東西，是否在我們彼此間真的存在。
    “好呀！沒有問題。”沒想到夏昭如此爽快地答應下來了，我的眼睛變得好酸。
    這也許是上帝給我的另一個懲罰，因為我又撒了一個謊。如此愛撒謊的人死後一定會被剪掉舌頭。
    夜裏我怎麼也睡不著，整夜不斷翻轉，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一點一點地回顧著過去，挖掘著過去，過去的五年裏有什麼是不那麼一般。
    原來心還是不會死。
    我本來是一個冷冰冰的人，不多言語，不多管閑事，可是遇到夏昭後我就怎麼就變得這樣，比冷冰冰更讓人討厭。
    夏昭是來招我下地獄的妖。
    以後沒有很特別的東西，我和夏昭之間又隻剩下無關痛癢的話，在這以外是沉默。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從前，隻是我現在見到夏昭會心痛。
    睜開又是一個早晨，看來已經不早了，但勉強可以說是早上。陽光有些刺眼，明晃晃的讓人不安，我被迫把眼睛眯成一條縫，眼前的東西突然變的那樣的遙遠。我用手擋住這擾人陽光，陽光卻興奮地在我的手掌心裏遊玩，在我的手背留下深淺不一的紅色的足印。
    我忽然聽到腳步聲，我轉過頭，原來是媽媽來打掃房間。
    “拓磊，見到媽媽也不叫一聲，真沒有禮貌。人家夏昭比你小也比你懂禮貌，夏昭在的時候應該叫你學一下。”媽媽喃喃不休。
    突然我的心猛地顫抖了一下，我立刻從床上站了起來，“媽媽，難道夏昭走了？”
    “是呀，今天很早就走了。”
    我軟癱在床上，呆呆的望著天花板。一切都結束了。
    “不過，夏昭走是給了你一封信和一個蛋糕。”
    我望著媽媽說不出話來。
    (四)
    親愛的拓磊（原諒我這麼叫你）：
    看不到我了吧！哪裏也找不到我了吧！現在正式宣布我把你拋棄了！我不要你了，哈哈！
    其實這幾個月住在你家裏我很開心，因為沒想到我們會相處得如此貼近，從來沒有的貼近。算來我們不知不覺認識了已有五年多了，可我知道我對於你隻是一個無關重要的人，可有可無。可是你卻是我心中的一座燈塔，是那麼那麼的明亮的。
    記得我第一次看到你時是春天的校門外，校門外彌漫著草的芳香，甜甜的讓人陶醉。我站在校門外，貪婪地看著我將來要待三年的地方，滿腦子幻想我的高中生活。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你，你站在宣傳欄前。你知道嗎？你的側影是那樣的好看，你穿著白色的襯衣，黑色運動褲，背著一個灰色書包，你的頭發有點長，有些微微地向上揚。在你的身上好像有種流動的東西，讓我如此迷戀。
    後來，很幸運我竟然和你同班，雖然座位相隔很遠，可是至少可以每天看到你。
    我開始打聽你的東西，你叫拓磊，不太愛說話，愛運動，成績中上，喜歡看書，常常放學後就直奔圖書室，喜歡用收音機聽歌，喜歡一個人吃飯，喜歡一個人回家，你不喜歡自己買東西，所以你的很多東西都很舊，但卻釋放著一種緩和的氣味，讓你看起來是那樣與眾不同。我常常會感到很詫異為什麼它們會這樣耐用。
    還有，你也很脆弱。
    我很想讓你可以發現我，所以我努力爭取每一個回答問題的機會，做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讓你看到如此不同一般的我，妄想也讓你相信我們是絕配的一對。可是我終究沒有得逞，你雖然認識了我，可是你始終把我當作一個最普通的同學。
    我常常偷看你站在陽光下的樣子，也許隻有陽光才與你如此般配。
    我發現我越來越喜歡你了，我想盡一切辦法接近你，了解你，可是一切是徒勞。
    我曾借著語文科代表的職位偷看你的作文，可是你的作文是那樣標準的範文，格式井然，辭藻華麗，讓人歎為觀止，可卻沒有真實的透露你的感情。
    我曾和你參加相同的活動，可是從活動的開始到結束你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
    我曾為了和你在一班，硬著頭皮和你一樣報了化學班。可我們的座位依然是那樣的遙遠。
    我曾在家長會的時候，借機認識你的媽媽，可我沒有因此走近你。
    高三的時候，我多害怕我會從此看不到你了。後來我偷看了你的誌願表，然後又很“巧合”地和你出現在同一間大學裏。
    我很小人吧！可是那都是你的錯，你把我推進深淵。
    大一，我本來想要和你告白。可是我美滿的家庭出現意想不到的破裂，我突然多了一個和我差不了多少歲的哥哥。我那爸爸，我一度以為他是世上最好的爸爸，可他令我失望，他的背後是醜陋的惡魔。我的爸爸拋棄了媽媽，而媽媽不知所蹤。爸爸要離開這裏到外國生活，可是我不想走。
    所以我賭氣地在冬天跑了出來，其實那晚你遇見我並不是巧合，是我在那裏等你。可是你好像沒有認出我來，所以我刻意把圍巾還你而且叫了你的名字，好讓你認出我來。
    後來爸爸答應了我可以繼續留下來，而他會寄生活費給我。我是那樣的開心，那麼我就可以和你在一起，可是也在那不久你告訴了我你有了喜歡的人，而且還要我做一個蛋糕給她吃。我似乎整個人都要崩潰了，可是我還是言不由衷地答應了你。
    你真像魔鬼，對我施了愛你的魔法。
    回首這五年，我忽而發現我與你如此相像，在一個個瑣碎的細節裏。
    以前我聽過一句話，說愛情是兩個人互不放過，你已放過了我，所以我決定不再妄想侵入你的生活。
    你不必惋惜，也不必自責，與你擦肩而過的隻是一個陌生人。
    再見！
    夏昭（留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