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第95章 和鳳鳴(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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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鳳鳴站在陵墓前,任憑肩頭落滿梨花。
    夜空中漫天梨瓣,如雪般溫柔婉轉。
    伸手撫上墓碑那被磨得光滑的棱角,他緊緊盯著碑上刻印的字。
    聽說,她走的時候誰也沒在身邊。
    聽說,她走的時候笑倚桃花樹下。
    想到桃林,他的膝頭終究一軟,跪倒在墓碑前,伸手環抱著她的墓碑,眼角緩緩流下一滴淚。滴答,打在了墓碑上。額頭抵那沁涼的碑石,仿佛那是她的。眼淚開始不受控製般的一滴一滴落下,每落一滴他便慌忙地伸出袖子把它抹去,生怕留下任何痕跡,生怕吵到她,生怕她知道他來了,更怕她知道他哭了。
    那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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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比她虛長六歲,卻永遠看不透她那雙總是平淡無波的墨色眸子裏的是什麼。
    我很喜歡跟她玩,因為她很可愛。至少長得很可愛。胖嘟嘟的臉,卻有著小小尖尖的下巴,眼珠子特別特別的黑,又大又圓,特別的清澈,雖然總是清澈得令人覺得那種眼神不是一個小女孩應該有的。太冷清。
    我其實能從她的眼神裏看出來她覺得我很煩,但是那卻沒辦法阻止我繼續跟在她身邊。不是我的臉皮厚,而是她即使多不高興也從來沒有開口趕過我。直到那人的出現。
    那人是大師傅的兒子,跟我同歲,卻比我沉穩得多,薄薄的嘴唇總是抿著,看她的眼神卻是少有的溫柔。
    她很愛盯著那人看,那雙黑溜溜的眼珠子在看那人的時候閃過的東西很強烈。我下意識地覺得這種變化很不好,至少對於我而言很不好。
    那時我還小,以為她對那人的與別不同是因為那人的武功很好,把一直特別安靜卻求勝欲尤其強的她連續打敗了好幾次。於是便很認真地練武,但是卻從來沒有贏過她,哪怕一次也沒有。
    直到她長大了些,認真點就能把那人輕易控製住,我才發現原來她眼神裏的那種強烈的東西叫做喜歡。那年,她13歲,我卻19歲了。懵懂的東西都懂了。她練殤紅的真氣逆流,高燒一直不退,燒得人都糊塗了,卻一直嚷著那人的名字,那人除了站在房外一直不走之外,什麼也沒有做。我咬了咬牙,偷偷把抱著她泡了整整一夜的滄月冰泉。她的燒退了,但是輪到我被凍傷了,還發了幾天幾夜的燒。燒的那時模模糊糊地什麼也不知道,醒過來後看見趴在床畔眼底黑紫了一片的她,我後悔得直想吹心肝,為什麼自己燒的時候不多睜睜眼,我想看看她為我著急的樣子,就一眼也好。
    轉眼間她便16歲了,性子還是那麼冷冷清清的,隻對一個人熱乎。那天天氣特別特別的好,天清得不行,抬頭看那星海燦爛得差點連人的眼睛也被晃花。第二天我就得下山做第一個任務了,心有點慌,想找她說說話,她即使光聽不回答,也是可以的。但是我在後山看見那兩個,她躺在草坪上,我聽見她跟那人說,抱我回去。心底一痛,她從來不讓人碰她,卻讓那人抱她。不敢驚動他們,我扭頭就走。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我就走了,多留一刻都讓我難受。
    我常常搶別人的任務做,因為我不想回山上。即使我總是止不住自己去想她。為了轉移自己的視線,我便開始為自己找事做,例如,追尋當年我家被滅門的真相。其實我並沒有什麼特別大的為父報仇的偏激思想,做錯了事,自然是要遭到懲罰的。在我印象裏,夫人是個很強勢的女人,然而卻比什麼人都溫柔,我永遠都記得她在那髒兮兮的牢裏把我抱起來,一點都沒有嫌棄周身發臭的我,還親了親我混合了泥和淚的髒乎乎的臉,說,鳳鳴乖,鳳鳴不哭,以後鳳鳴就跟著……嗯…跟著小姨生活好不?
    我在9歲前都一直叫夫人做小姨,後來有一次,無意中聽到府中的下人討論我的身世。便沒有再叫過了,一則夫人那時候就去世了,二則……說心裏沒有結,是不可能的。
    但是,無論夫人是不是我們家的案子的主審,對於我而言,夫人就是夫人,對我很好很好的夫人,我的最大的反感隻能讓自己對藍家沒了以前的那種歸屬感而已。
    然而老天好像看不慣我的多事,讓我查查查,我爹是不是被栽贓沒查出來,反而查出來了自己的娘沒死。
    說實在的,我並不是特別想去認她。時間太久了,而且她也沒來找我不是嗎?隻要稍微打聽打聽自然知道我在那裏的,但是她都沒有來。但是…任務都做得滿了額,也不能老搶著別人的任務做不是麼?閑著也是閑著,於是做了一個直到後來才發現是這輩子最錯的決定,毀了我,也毀了她。我決定找我娘攤牌。
    我娘見了我的時候,嚎啕大哭,我有點厭惡地看著她,真虛偽。但是她的麵紗脫了下來之後,抱著我直叫兒子你別嫌棄娘,娘不找你是不敢找,怕你不肯認娘。刹那間,我那厭惡的情緒一點沒剩了,母子連心,她受的苦,即使我感受不到十成,五成還是有的。
    但是她跟我說的話令我很為難,殺老爺?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不下手,我娘那滿腔因愛而生的恨怕是一輩子都放不下。於是我告訴娘,她的武功太高了,高得我從來沒有贏過她,即使我們兩個聯手,也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也勸了娘放下仇恨,兩母子過得好,就成了。娘也聽過傳聞的,聽我這麼說,便也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
    在外麵闖蕩,不是不累的,也很想愛個什麼人。卻對著別的女人總是提不起興趣,那些庸姿俗粉跟她完全沒法比,連跟頭發也比不上,而且還老愛纏著我。煩不住了,喝酒的地方便從青樓變成了小倌館,這麼混了半年以後,倒也習慣了那些塗脂抹粉的男人,雖然說也是不好看,但是起碼識事務,我來來走走從來不多過問。
    聽到她出事的那天我正在楚傷的廂房裏,這孩子出身挺好的,但是可能缺乏關愛吧,居然自己出來掛了牌子。我一直挺喜歡他,很小心的一個孩子,從來特別聽話。聽到她吐血暈倒在湖邊還一度斷了氣的時候,我眼前一片空蕩蕩的,有種什麼都丟了的感覺,直到說她後來醒了過來,除了丟了記憶,生命沒有危險,那時候我才清醒過來。清醒過來後,我居然很不厚道地覺得有點高興,她丟了記憶,是不是代表她把所有人都忘記了?包括他?
    當下我便決定立刻回去天門,但是看見她的時候,我受傷了。她的眼神雖然不明顯,但是我很清楚那裏麵含著厭惡。
    她不喜歡我,即使什麼都忘記了,她依舊不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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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絕對是故意的!
    一個女兒家!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
    居然說要去妓院!
    還說得那麼理直氣壯說得那麼理所當然說得那麼……興致高揚!
    不是沒懷疑過她根本就是個假貨,丟了記憶能把人丟成了個這種惡劣性子?!瞧瞧那一臉壞笑那一肚子壞水,是以前的她能搗鼓出來的嗎?!
    但是當她問道,你真的那麼忍心拒絕我?我這時才發現,原來我真的沒辦法拒絕她。
    自小對她言聽計從忽然變成了陋習!
    她讓我背她。
    她居然讓我背她。
    她爬上我的背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僵硬了,連手也有點抖。
    我又不厚道了,因為我第二次覺得她丟了記憶是件好事。
    該死的。
    她居然自己跑去見楚傷!她知道她在做什麼嗎?!那鳳朝凰是什麼地方?!是勾欄!是小倌館哪!她居然敢帶上月容就往那地方衝!?好!即使沒人能傷到她……但是也不能……嘖!!她真是越來越……
    我一拍額頭,太陽穴隱隱作痛,起身,提劍,匆匆便往鳳求凰趕過去,剛好看見那楚傷黏在她手邊進了屋,刹那間我覺得我以前就是瞎了眼,那孩子哪裏乖了!?哪裏溫順了?!他怎麼敢黏在她身上?!
    很想衝出去把那黏著的兩人撕開,但是,我還是我,和鳳鳴,和鳳鳴是個翩翩公子,和鳳鳴永遠隻會對她微笑,所以和鳳鳴不能這麼做。
    於是,我便在那廂房前的小湖中央坐立不安了整整一個時辰。
    不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送了把扇子給她,一看就知道是價值不菲,金蟬絲做的扇麵,嵌滿寶石的扇骨。
    我不高興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送扇子的人是衝著神姝來的,而不是藍家大小姐。因為尋華麗萬分的代價就是扇子其實相當沉,尋常人家的女子根本力氣把玩那扇子,隻有那傻乎乎的她還毫無知覺把它隨身帶在身上,隨手幾個扇花地甩來甩去。丟了記憶的她……有點小貪財,卻貪得有點小可愛。
    陪在她身邊,她小招數很多,有意無意地刁難我,但是男人就是犯賤的動物,我居然常常覺得很幸福。以前的她是個遙不可及的夢,現在的她卻很真實地出現在我麵前,如果說以前我對她,那是憧憬,現在我對她,開始是渴求。
    我必須離開,我很怕,怕她。她雖然一直刁難我,卻跟小惡作劇一樣從未真正傷害到我,而且……最令人害怕的其實就是那份特別。她總是對我特別些,無論是出於什麼理由,我都沒有信心去承擔。所以我想離開。
    但是該死的她居然以為我想去接任務是因為貪圖美色,還是貪圖一個男人的美色!我和鳳鳴在她眼中就是如此好色?抑或她從來不知道看上她的人絕對不可能再看上別人?
    回想那天,也是桃花紛紛,無論是人抑或是景色都美得太虛幻。她趴在我背上,難得的一直安靜,刹那間有種她又變回從前的感覺,心頭無由來得輕輕抽了抽。上天果然不會如此善待我,那個男人的出現令我覺得恐懼。是的,恐懼。了無聲息地到了她身邊,我相信她的能力,卻心痛自己的無力。我恐懼的原因是因為我給她最大的幫助隻能是不拖累她,兩隻不能比翼齊飛的鳥……便不能同活於一片天空下。
    那天晚上她去找慕容嘉,我不喜歡她這樣,她是純粹去惡作劇,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被她那些不痛不癢的惡作劇作弄過的人百分之兩百都會愛上她!她那月下燦然的一笑,慕容嘉那小孩估計是連魂都被勾走了,之後她居然……她居然還親了他!我氣得不打一處,偏偏沒有立場表示我的不高興,隻能臭著一張臉把她拉走。
    第二日在茶樓,聽見了有人提起了三瓣桃花……我的心猛然五味陳雜了起來,原來……上回來找她的人……是他……她出生後我已經跟在夫人身邊生活了,自然也知道那隨口玩笑的娃娃親,事隔5年,但是他居然又親自來了剌斯。現在我也明白那扇子是出自誰的手筆了,誰能有能力做出一把千金難求一寸的金蟬絲編製而成的扇子呢!最最令我難以忍受的事……是她的失去記憶,因為以前的她對他簡直不屑一顧到把他當作透明的程度,然而現在,恐怕連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臉上流露出來的神情是多麼的感興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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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冷亦遙也喜歡她。驕傲點說一句,我從來沒把他放心上。太安靜了,不同於那個人的冷中帶熱,冷亦遙是連表達都表達不好的人。根本沒有威脅性。
    但是我怎麼想都想不到她讓冷亦遙去參加什麼百花賞,更想不到那個鐵石一樣的冷亦遙真的照做?愚忠?盲目?
    還沒讓我好好想清楚,我的麻煩就來了。
    我娘居然有消息給我……
    還是前腳通知我,後腳就發現了月容失蹤。這根本不是巧合,而是一早便有預謀!
    轎夫一早被換了人,向我手中塞了張紙條,上麵隻寫了十個字:切勿阻撓,城郊破廟詳敘。
    娘的筆跡。
    轉頭看了看轎子,心內幾番掙紮……她……應該是有自保的能力的……我必須弄清楚娘她究竟想幹什麼…這樣……才能更好地保護她……
    一咬牙,對那四個轎夫輕輕點頭,他們便抬起轎子,往會場外迅速地抬了出去。
    這個瞬間的決定……注定我和她的永遠的交錯。
    之後的事,無非就是為了圓第一個的謊而不停地撒更多的謊。
    娘要神宗譜,要我想辦法捉住她。
    神宗譜,隻有她才會把那麼重要的東西隨手一扔,從此便拋之腦後完全不當一回事。
    那關乎她的生死的東西,我又怎能交給娘?
    我有身為人子不能推搪的責任,左手右手誰孰輕重?
    我承認我急躁了,因為那個叫“偷心賊”的男人,那個眼神……我記得!是他!他究竟跟在我們身邊多久了?他終於耐不住了麼?
    一時的急躁,令我做了一個一度將我和她兩人決裂的決定。私心哪……若不是我私心想將她捆在身邊,若不是我私心以為用計捉住她,得不到心也要留她一輩子……那麼,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便不會發生了吧……
    看她一口血吐了出來,我的心髒仿佛被無數刀劍狠狠刺穿般的痛!她是為我傷心嗎?她是在為我憤怒嗎?她……我這麼騙她……她會不會……恨我?
    事實證明,她沒有恨我,她連恨,都不屑恨。
    放逐置之,天涯不認。
    任憑山上喊殺震天的剌斯北王軍幾乎用屠殺的手法在短短一個時辰內把岐家莊內上千的人全部剿滅,任憑身邊血肉橫飛哭聲喊聲慘絕雲霄,我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看。夜晚的山風很大,吹得一身衣物緊緊貼著身體,她那早不若從前健康的身子早已消瘦得令人心疼,孤零零的一抹身影站在最高的房簷上,看著底下的無盡殺戮,她的唇緊緊抿著,一臉的冷漠,一雙眼睛卻那麼的悲傷……仿佛下一秒便會哭出來般。但由此至終都沒有流出一滴淚。
    是啊,她從來不哭的,至少從來不為我哭。
    嘴邊扯出抹苦笑,看了看那紫衣男子,果然是他,端木綽,眼角一道銀光閃過,那戴著麵具的人……看著那熟悉的身影,我猛然笑開,幾分瘋狂,他們兩個撞上了嗎?!那……她會愛誰更多呢?!他?抑或他?抑或……都……不愛?再抑或……我倘若沒有騙她……我是否也有那個機會?!那個機會是我自己親手放棄的嗎?
    不敢再往下想,搖搖頭,抬眼看去滿地的屍體在慘白的月光下顯得那麼的令人毛骨悚然卻那麼的悲涼。
    身旁有一人回頭,是岐家的管家,他是來帶我從密道離開的。
    點點頭,便隨他而去。最後回眸看她一眼,心髒驟然承受緊縮的痛……
    她那滴不知何時華至頰間的清淚……
    是否為我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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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多久沒見她了?
    二十日?一月?抑或更久?
    被囚禁在這暗無天日的房間裏,晨昏不分,每天被下藥,腦筋總是不清醒。難得清醒過來點的時候便開始想她,不住不住地想她。
    想她現在好不好。
    想她跟他和他現在怎麼樣了。
    想她……有沒有在想他。
    他盡了為人子的責任,卻換來用刑用藥,從頭到尾他就是一顆棋子,還是自己送了上門的棋子。何其可悲。
    輕輕舔了舔幹得有點龜裂的唇,我閉上眼,那些軟骨迷香和散功丸隻會令我渾身發軟,還不至於完全失力,然而我卻有點自暴自棄地終日在這房間,等,等死。
    我從來沒有妄想過她會來救我,換作從前的她,恐怕當時第一個殺了我的就是她,即使換上現在的她,不殺我已經是她最大的讓步了吧……救我?嗬……和鳳鳴你在妄想什麼……和鳳鳴你還在妄想什麼!
    直到房門又一次被打開,我嘶吼著讓他們別再接近我,神宗譜早已被我毀了,他們再怎麼樣逼,也不可能得到它,更不可能對她造成威脅,這是我最後能為她做的一點東西。
    隨手抄起旁邊的一隻小銅鼎,用盡全力往門口砸去,來人一聲輕哼,我卻渾身僵住了,下一瞬便抑製不住地一直發抖……
    她,是她,來的人居然是她。
    我完全不能動,也不敢動,如果這是夢,那麼,請讓我別清醒得那麼快……
    “你……可後悔……”
    我猛然睜大眼睛,可是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她,便聽見歧少汶的聲音,尖銳的話語刺傷卻的是我的心。她以身犯險來救我,還被辱罵地如此不堪,我卻做出讓她失望的事還完全幫不上一點忙---這是我被撞暈過去前想到的。
    睜眼開來,第一件事便是下意識地尋找她的身影,目之所及均是冰冷的巨大石塊。我被抓到了什麼地方?
    十數支蠟燭點然在石室的牆壁上,很亮,卻因為那純白的巨大石壁映得甚至有些刺目。盯著那些石頭看了看,便伸手往床邊的石頭一摸。如果沒想錯的話……
    白昀石?
    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是誰建了這麼一個石室?用這種特殊石頭製成的房子,任憑武功再高也完全使不出半分內力……這房子分明是用來專門圍困武林高手的……
    腦中猛然閃過她的身影,我心口一窒。
    心還七上八下地擔憂著,她便推門進了來。從推門那刹那,我看見外麵陰暗的長廊閃過一抹身影,然後石門便被關上了。我承認,刹那間我的心都糾了起來,她是被抓進來了?轉念一想,她與那男子仿佛還說了句什麼,不像敵對的樣子,心便稍微安定了些。
    她坐了下來,沒有斥責我一句,隻是沉默地等著我開口,那黑幽幽的眸子總是有些飄忽,仿佛是在看我仿佛又不是。
    終究是熬不住,她沉默的樣子開始有幾分像從前,我扯了抹苦笑,丟了記憶究竟還是同一個人麼……性子裏有些東西越發和以前相像了……
    開始給她講我娘和他爹的故事,可能覺得那些過去的事情令人很無語吧,她偶爾嘴角抽搐一下,偶爾鼻翼抽一下,說到老爺當年的作風的時候,她眼角也猛然抽了一下。說不上哪裏有些奇怪,我牢牢盯著她看了好一陣,心內猛然一驚,她表情雖然靈動,但是那雙眼睛除了眯睜合之外,眼神絲毫沒有變化過!
    我無法相信地緊緊盯著她看,她仿佛發現了我的視線,對上我的眼睛時輕輕地眯了眯,很快,又轉開了。
    一顆心仿佛灌了鉛般沉重。
    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矜若師傅當年萬般阻撓她修習殤紅的內功心法時便說過,殤紅險惡是在於它反噬在從傷害人體的最根本開始,而體現身體的健康與否首先要看一個人的五感,五感中又以視覺最為脆弱。
    我隻離開了她身邊短短一個月!
    她為何會突然身體頹敗至此?!即使殤紅反噬……也不可能那麼快的時間就……
    心內猛然一震,她……在上次走火入魔後,她的身體便已開始越發的差了。她好吃,每日每日從不虧待自己,卻越發的瘦…
    原來她的身子早已……
    而此時,我難受得眼眶漸漸發紅,因為……遏製殤紅反噬的心法記載在神宗譜上!!
    同生同毀!
    而神宗譜被我自以為是的毀掉了!
    和鳳鳴你是個瘋子!你為什麼誰都不問就自作主張地把神宗譜毀了?!還洋洋得意地覺得自己為了她受了些苦就是偉大!你可知你根本就是就害了她?!
    忍住不讓自己的滿眶淚水滑落,我忍不住第一次跟她表明了心跡,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告訴她,我在乎了那麼久的人是誰。
    當她故意含含糊糊地拒絕我的時候,我的手狠狠地在腿上掐了下,讓痛感來保持自己的清醒。
    我早該知道的。
    她的性子。
    以前隻是冷冰冰的,無從看起,但是這短短幾個月相處,她的性格鮮明了許多,看似堅強,實為要強,不肯低頭,即使滿身傷痕了,也要把臉高高揚起。
    她不想拖累任何人,她要自己一個人走。
    那張拜帖一聽就知道是娘派人送來的,其他人根本就是借口。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居然要去赴約?!
    她瘋了嗎?!她這麼急切地想了結這件事為的是什麼!?
    她特地拉我入房內想安撫我,我的手緊緊握拳,渾身僵直地想開口,說我知道她的身體情況,說我不想她冒險,說讓她別硬撐,說她……至少還有我!
    但是……
    我竟然沒有那個勇氣說出口……
    我有什麼立場說?!
    她現在這樣……是我害的啊!我有什麼臉麵跟一個驕傲到不願讓任何人看到她人弱的一麵的人說,我害了你,但是我愛你!
    她下午的拒絕就是表了態,不願意我再糾纏在這件事上……
    我能為她做的……便是如她所願,不糾纏,放她寬心。
    然而,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得自己當時是那麼的傻,原來從來都不曾了解過女人。
    再倔強的女人都有軟弱的一麵。
    那時的自己為什麼不再堅持一下下呢?再堅持一下下……可能……結局就不同了吧……
    她赴約去了,看著她的身影消失。我立即往藍家別院趕過去,耀月門建得極隱秘,把總部在酆城城郊百裏處的一片鬆林子裏的地下,我一進入酆城內還不夠一刻,便已被重重包圍。
    “她呢?!”
    我抬眼,是他。嘴角彎起抹諷刺的笑,不知是笑自己,抑或笑他。
    “唐莫肴,想不到,連你也會把她跟丟。”
    那冷得入冰一般的男人眉頭一皺,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已有一把刀指到我咽喉處。那如鬼魅般的男人一身紫衣,慘白的月光為他蒙上一圈淡淡的光暈,那容貌美得不真切的男人開口便是狠句:“她在哪裏!說!若她出了一點意外……那麼……”他那雙桃花眼眯了眯,泛出嗜血的光,“剝皮抽筋放血……你可以選一樣…”
    他的聲調很輕佻,然而眼神的狠戾隻有離他這麼近的我才能感覺到。幾乎是被他渾身的殘暴嗜血壓製住,我有些幹澀地道:“我來……就是想與你們一齊去救她……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實在不能再出一點差錯了……”
    我這話一出,在場的另外四個男人便再也沒有多說一句什麼,甚至連是陷阱都沒有懷疑……應該說……即使是陷阱,為了她,他們也會去……
    嗬嗬……我苦笑,癡兒……都是癡兒……
    我親眼看見她的手穿過了娘的身體,而在此時,心頭湧出來那份濃重的悲哀卻再也壓抑不住。不是為了娘,而是為了她。
    她從不這樣殺人的……
    殤紅的後遺症,隻有我曾無意中聽見矜若和唐遷之當年爭持的時候說過,除了身體的變化,其實最大的變化其實就是它噬心。
    人會越來越健忘,怒極攻心時很容易迷失自我,不自覺的嗜血……出現了這些症狀的人,除非擁有強大的心智,不然的話很容易成為一個徹底迷失自己的殺人狂。
    看著那截血淋淋的手臂,我的心一陣陣地絞痛。
    是我……
    又是我……
    如果不是我,她就不會動怒……一次如此兩次如此,三次又是如此……
    這是,心裏便做了個決定。
    一個真正使我後悔了一生的決定。
    我故意裝作為了娘的死而遷怒與她,隻因……我要走!
    我無法容忍一個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她受傷,險她入陷阱的人的在她身邊,即使那個人是我自己。
    我告訴她,我想通了,便會回來。
    而其實,在轉頭的那刹那,我把下唇咬得湧現腥氣,卻做了最痛心的決定。
    和一月前她在岐家莊說的一樣。
    至死不見。
    而我卻沒有想到……
    那時候一時心忿想到的事,真的成了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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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後紫影翻飛,他來了。我早知道他每天都來一趟。
    “你現在流再多的眼淚,也沒用。”
    我輕輕搖頭:“我並不想打擾她。”
    “你現在這樣就已經是在打擾她了!”
    他走近,想把我從墓碑上拉開。我緊緊扣著墓碑的手指一寸寸被拉離,仿佛丟了什麼東西似的,心裏空蕩蕩的一片,忽然,發狂般地一把推開他。
    向他大吼道:“是是是!我是想她知道我來了!!我想告訴她我想她我想她我很想她!一直到她走我都沒有回來跟你們爭什麼搶什麼,現在隻是想抱著她的墓碑好好陪她一夜也不行嗎?!為什麼你那麼殘忍?!為什麼那麼殘忍……”
    說道這裏,我仿佛心中悲傷的口子被人用刀狠狠劃開了一般,所有強烈的情緒一湧而出,我不能自已地地大聲嘶吼出來。
    聲音驚動了附近的守衛,十數個守靈的士兵紛紛跑進,其中有人大喝道:“什麼人!!竟敢夜闖王陵!”
    待他們走進,借著月光看清楚了陵墓上的人時,那頭領模樣的男人立刻跪倒:“太上王君贖罪!不知太上王君駕到,小人驚擾之罪萬死!”
    綽閉了閉眼,手一揮,開口道:“下去吧。天明前,讓人別接近這裏。”他伸手摸著墓碑的棱角,“她最怕人鬧哄哄的了。”
    那侍衛長也是聰明人,看了看綽,再看了看我,便應聲帶隊迅速地離開了。
    待人全部走遠後,綽蹲下來,瘦得連青色血管都能看清的手指從墓碑上的每個字上輕輕撫過。
    很久很久,他才開口道:“殘忍?最殘忍的人是她才對。那天,她笑得那麼開心,仿佛病都好了似的咋呼著讓我張羅人去賞花。我多高興,高興到居然忘記了原來這世上還有一詞,回光返照。轉身的時候看著她在桃花樹下笑,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她一向都是極美的,但是那刹那,卻美得跟仙子似的,跟平時不一樣,那麼溫潤,一點棱角都沒有。風把花瓣吹得漫天飛舞,她的衣袍子卷得高高的,仿佛下一刻就會乘風而走……我竟然那麼傻,傻到真的留她一個人在那桃林子裏等。”
    我鬆開死死扣著墓碑的手指,抓著綽的手腕。
    “她……有沒有說過她……”
    “她想你?她恨你?抑或……她喜歡你?嗬嗬……和鳳鳴,你怎會有臉問這些問題!?她想不想你你自己不知道?她為什麼恨你你自己不清楚?!但是!她有沒有喜歡過你或者還喜不喜歡你這個問題隻有你自己能問她!可惜……你再也沒有那機會了!”
    鬆開手,我低低地開始笑,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後,笑得淚流滿麵。
    我和他再沒有說過話,兩人分坐在墓碑的兩旁,直到朝霞的第一線光出現,他才離開。
    他必須去陪同新君上朝,那是她唯一留給他的東西了。
    那我呢?
    我還留下了什麼?
    他們陪伴了她最後三年,怎麼說……也該到我了吧……
    指尖最後劃過她墓碑上的字,朝霞照在人身上,暖暖的…暖暖的…仿佛她偶爾的低眉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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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豐元年春末,長禧女帝的陵墓後悄然地立了一座新墓,史冊沒有記載那裏麵的究竟是個什麼人,因為根本無史可查,唯一知道的便隻是那簡單的石碑上刻的兩行簡單的字:
    舊人淚伊人不歸
    心沉醉吾心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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