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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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玉簫諄諄教誨之一就是“絕對絕對不可以在沒有他的陪伴下出門”。我之前擅自出門看到通緝文告的事情,按照不知者不罪的原則處理了。他警告說:“沒有下次了。”
我自然諾諾的應了。心裏卻是老大的不以為然:綁架嘛,當然不許脫離控製。隻不過我這枚獵物經過複雜的心理變化已經變成“犯罪行為的協助者”了。
坐在窗前,拿著昨天買的繡線,在一塊手帕上有一針沒一針的紮著。針腳一陣大一陣小,我也不知道是繡花還是繡星星。
“吱嘎!”門響了,扭頭一看,洛玉簫回來了。
一臉的疲憊——蕭索?
看看天色,隻是傍晚,火燒雲還在天邊紅彤彤的燒著。太陽在西山腳底下做著最後的掙紮,這個男人看了我一眼說:“收拾一下東西,馬上走!”
沒有一句解釋,便又匆匆上路。我們就好像一對賊公賊婆賊老鼠,突然嗅到什麼,便不管不顧的逃開了。
街上人來人往,小鎮上透著一股驚慌。我聽見有人說:“陳大戶被人殺了!”
胳膊肘一緊,已經被他架上馬車。洛玉簫早就戴好鬥笠,穿上布衣短打,裝扮成馬車夫。吆喝一聲騾馬就慢悠悠的走向鎮外。
鎮門口兵勇們跑來跑去,正在布防。可能是剛剛開始,還沒有查封大門。就著這個空隙,馬車以絕對龜速在眾目睽睽下離開。
靠在簡陋的車壁上,縱橫交錯的柳條經緯硌得難受。坑坑窪窪的道路搖晃著馬車,狹小的車廂裏不時的碰著我的頭。和結婚時的油壁車絕對不可同日而語。
但是,內心的虛空與惶惑讓我無暇注意這些細節。我想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那種表情?憑著女人的直覺,我知道那不是殺人後的內疚或懺悔。好像——
他碰見什麼不想碰見的東西?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對洛玉簫非常不了解,甚至連這個名字是不是他的真實名字都不知道。更別提他從哪裏來,有什麼樣的過去了!
簾子裏裏外外的飄動著,外麵的男人除了偶爾呼喝兩聲騾馬,一直都是沉默。天色已經黑了,這樣的黑色裏,我覺得心都是黑的。看不到一點亮光。
突然,他猛地喝住騾馬,陡然拔高的聲音在夜色裏分外刺耳。我的心髒也跟著撲通撲通跳了起來,即使外麵一切歸於靜寂,我還是能聽見自己的心髒“嗵嗵”蹦?的聲音。
有人站在車前,一個窈窕的背影。
悄悄撩起車簾,就看到“我家”玉簫已經站在那人的身後。從車上掠起的身影飄逸瀟灑,優雅的樣子不像他平日的模樣,他和“她”之間有種奇怪的關係。
隻是一個動作,我仿佛看見一隻開屏的雄性孔雀。我大概就是偷窺的山雞,腆著肚子在旁邊犯傻。
胃裏有些翻騰的厲害。
那兩人都不主動說話,我幹脆靠在車門的柱子邊擺了一個舒服的位置。那塊縫了一半的手帕攥在手裏。
心情緊張的時候總要抓住點東西,但是簾子使不能隨便攥的,萬一拽壞了以後上路會漏風的——我希望還有以後。
惴惴不安中,聽見女子的聲音,帶著歎氣:“何必呢?”
何必?還有當初?我突然記起來洛玉簫不是剛出生的嬰兒,他的過去也並非純白一片。這個“何必”恐怕就是他的“純白陰影”。
我迷迷糊糊的亂想,不敢集中精力去推測下麵的結果,隻是傻嗬嗬的等著進程一點點推進。
“無所謂啊!幫了你,掙了錢,還找了媳婦,很劃算!”洛玉簫的聲音透著調侃,我卻覺得他心裏似乎酸到極點。自己的鼻子也酸酸的——我還想和他過日子呢,他卻為別的女人傷神!這個世道啊,男人都靠不住——不管是不是處男!
“玉郎,你還是把她放了吧。這樣對大家都好。”那黑衣女子聲音很柔和,但是聽著就是那麼不順耳。原來這個粗魯的處男竟有這麼“美麗”的昵稱!
“放了她?那你怎麼辦?你——不想嫁給他?”最後一句的猶豫連我都聽出來了。一般男女這樣談論對方與第三方的婚姻,多半意味著自己的機會。
原來“小處男”也有春天——和我沒關係。
“將軍娶誰與我無關,玉郎,將軍府和尚書府都已經報案了。公門雖然壓下來,但是必須要有一個交代。何況那天將軍已經看到你的樣子,他認得你。”
“認得又怎樣。若不是他,我能——”說到這裏洛玉簫突然頓住,明顯一副往事休要再提,轉而說道:“湘妃紀青月為了楊不愁投身公門做了捕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現在你又說無關,還幫他找老婆!我問你,若是真的無關,為什麼你不肯嫁給我!?”
嗬嗬,當著自己老婆的麵說這種話也隻有這種社會環境下才能發生。我不是大人物,甚至連小人物都算不上。除了上床,洛玉簫大概不會記得我的存在。就像他每天早早離開,很晚才回來,回來就上床,關燈脫衣服,爽完了打呼嚕,我算什麼呢?
“玉郎,我知道這是我欠你的。可是,我們之間有緣無分,如果你要我還,我現在就還!”一伸手,我隻聽見嗆啷一聲,金鐵交鳴,兩人已經錯身而過。
洛玉簫道:“我的已經毀了,也不稀罕一個醜八怪的紀青月。我救你是心甘情願,與你無幹。”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句話到投了我的脾氣。洛玉簫還算硬氣,不會隨便賴上別人。
沉默了一會兒,紀青月才說:“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把她交給楊將軍。”
我探出頭,冷風吹過我的臉,月光照在洛玉簫身上,隻給我一個背影。
“放屁,你拜堂是衝著我,蓋頭也是我挑開的,現在圓房還晚了呢!”那晚的強詞奪理又浮現在腦海,洛玉簫,你還記得麼?
“你才是正牌的紀家大小姐,她不過是個冒牌貨。以楊不愁的精明,還不知道麼?”
紀家正牌大小姐?紀青月?那——我是誰?腦子裏嗡嗡嗡的像有幾百隻蒼蠅亂撞,兼胃裏惡心的想吐。
“既然爹爹已經認她做了女兒,她現在失了記憶,就是我紀家的人了。無所謂冒牌不冒牌的。所謂聯姻不過是皇上牽製太師的意思,對於將軍而言娶誰都是一樣的。”
“是嗎?那你呢?他不知道你的心意嗎?千裏護送,一點情分都不留嗎?”洛玉簫說的尖刻,卻刻在我的心上,一刀刀剜的疼!
“有,也沒有。他的心在這個天下,在邊關,在黎民,待我隻是一個妹妹罷了。”紀青月的聲音本就柔和,此時聽來,有種令人心碎的傷感。
“青月……”洛玉簫的聲音也放柔下來,“我……”
“玉郎,”紀青月後退一步,“對不起。我不能答應。”
瞧人家,愛誰嫁誰多自主!她才是真正的強者!不過,我也明白了。我的來曆真的有問題,連是不是靈魂穿越都不清楚。想必紀家撿到我(或者買下我的這個身體),就已經算計著頂替這個漂在江湖上的女兒了。什麼拒婚自殺,什麼失憶,全是騙人的!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我甚至懷疑我的記憶是“非正常損失”,是被他們下了藥的!
越想越激憤,激憤過後是無奈。命運這東西真是混球——渾渾噩噩滾動的球,你永遠不知道他的下一站是哪裏?
事到如今,我也推測出一個大概:這個紀青月是禮部尚書家唯一的女兒,但是不知什麼原因流落江湖,還過的不錯。聖上指婚的時候,家裏估計沒她的音信,也找不到她,所以就把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我撥拉過來,冒充體弱多病久在深閨的二小姐嫁給了楊不愁。而洛玉簫大概是紀青月在江湖上惹到的冤家,還為她破了相。後來紀青月可能是有別的機緣認識了楊不愁,並且以心相許,沒想到楊不愁已經娶了我這個假小姐,幹脆就投身公門做了捕頭。
洛玉簫對她應該是情根深種,甚至不惜假借上官飛花之手,為她除去我這個“假小姐”。什麼被我的美色迷惑,他根本是為紀青月“清道”,好讓她順利恢複紀小姐的身份留在楊不愁身邊!
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紀青月分明是受楊不愁的委托來追我的。才在洛玉簫作案時,兩人撞見。所以我才看見洛玉簫失魂落魄樣子。
他對紀青月可謂是“情深義重”“不惜一切”了!可是我呢?不僅擄走我,還毀了我的清白,讓我永遠無法成為紀青月的“替身”!現在似乎又要答應紀青月的要求,把我推回去!我是玩具讓你們拋來拋去嗎?!
唉!玉郎變成刀疤臉,刀疤臉啊,刀疤臉!都是別人的故事,別人的情傷,我突然不想探究刀疤的曆史了。
小樓昨夜春風暖,今朝朔風萬裏寒。胭脂淚,相流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我也不知道是感歎誰,難道這裏又是一個沒有對家的等邊三角形?
洛玉簫長歎一聲,似是妥協,似是認命,我的心也被歎氣冰縫之中。該不該提醒他?但是有用嗎?我正琢磨,紀青月又開口了。
“玉郎,你為什麼要殺陳大戶?太師給了你不少銀子,還不夠用嗎?”大家都門兒清,隻不過裝傻充愣誰都不提。紀青月知道,沒道理楊不愁不知道。也許知道的更早?一時間,我周身寒徹,竟覺得這裏處處陰風聲聲鬼嚎,仿佛已入陰曹地府,身子飄飄蕩蕩,沒個著落。
“我要成家,自然需要銀子。”他淡然說道。
原來他一直都記得!卻還——
我手腳冰涼,手帕捏的更緊。眼淚已經不由自主的掉了下來,狠狠擦了兩下,輸人不輸陣,我才不要他們來可憐我!
“你——”紀青月顯然對他的說法不以為然,“唉,她不是武林中人,又——有病。你又何必如此呢?”
我不知道有病,但是那一刹那我突然明白洛玉簫想做什麼!
“洛玉簫!”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不知道那個膽子爆大,居然在這個時候插嘴。他們二人同時看向我,我突然又沒了勇氣,嚅囁著問:“你、你根本不想娶老婆的對嗎?”
他的臉轉過來,月亮像銀子一樣明亮,越是這樣越無法看清他背光的臉。至少——他還點點頭。
心慌腿軟,一切都連城一串:“你知道紀小姐會來追查,對嗎?”
對麵的人沒有動,我的心裏重新燃起希望。
“紅錦,對不起。我沒想到你——你是個好女子!”
哈哈,我終於明白了。他擄走我,毀了我,卻還想著向舊情人表功!
我嗬嗬的笑起來,臉上濕漉漉的,轉頭對紀青月道:“紀小姐,人生難得有情癡。這個男人眼裏除了你沒有任何人!你怎麼會放棄愛你的,去選你愛的?這樣做會受傷的!”
紀青月沒有回答我,臉上依稀有些驚愕。我的胸腔憋得難受,一股股氣浪從肺裏噴發出來,不得不高高的抬起頭,看頭頂深藍色的天空和薄紗般的白雲,銀色的月亮籠罩我的視野,世界便這樣旋轉起來……
“紅錦,紅錦!”有人扶住我的腰,溫熱的感覺讓我想起了自己的火爐。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倒在某人的懷裏,我閉上眼,懶得去看懶得去想。
“紅錦,我帶你走!”洛玉簫終於說出我想聽的話,但是我卻改變了心思。誰知道他將來會不會後悔,將來會不會恨我?現在的我,隻有一條路。
喘息一會兒,我才推開他,站起來說道:“算了,讓我走吧。我什麼也不會,過不慣江湖的。”什麼理由都不重要,隻要合情合理就可以。
洛玉簫傻傻的看著我,這回我終於看到他的臉,月光、傷疤、清秀的眉目……他的情傷我的痛,還要分誰是誰的錯嗎?
一切都是我倒黴!
紀青月扶起我,對洛玉簫說道:“玉郎,不管怎樣,你在這裏犯的事需要有個交代。我既然在場就不能袖手旁觀,你且隨我回去,到了公堂上,我自會為你說話。”紀青月又提出了要求,還真有捕頭的風範。
我懶懶的靠著車邊,數著林中的樹影。
“紀青月,你不僅要把她還給楊不愁,還要把我交給公門?”洛玉簫似乎不相信,“你覺得裝作不知道和在公堂上為我求情哪個更好!”最後這句幾乎是吼出來的。
紀青月一直沒有說話,固執的站在那裏。我冷眼看著他們,心裏升起一種報複的快感。
沉吟一會兒,洛玉簫突然說:“好,我隨你回去。十天後,京城巡捕衙門見。不過紀青月,你又欠我一次,這一次,不是我自願的!”
失貞的女子會被怎樣處置,這是不言而喻的!連“處男”都曉得女子為他守身,更何況高門大戶地位尊崇的楊不愁!
“小不要臉,我怎麼娶了你這個妖精!”如果這不是一句情話,那將是最傷人的一句罵人的話。我在他眼裏真的是不要臉的女人嗎?那時的他是不是就已經後悔娶了一個妖精?
我開始認真的打量紀青月。
鵝蛋形的臉龐,炯炯有神的眼睛,懸膽鼻,櫻桃口。她的綽號是湘妃,又有曾經的“玉郎”抵死相從,模樣當然差不了。更何況她那一身的正氣也是我比不了的。她是清水,我是泥;有我在就越發襯得水清月明。
耳邊有人歎了口氣,我的手被柔柔的牽起。轉身離開。
身後是我的“小處男”,回頭——很難!
“等等!”洛玉簫突然出聲,追了上來。
我猛地扭過頭,心裏爆出莫名的期待。
“對不起!”
我隻看見他的嘴唇動了動,便小心的問:“你說什麼?”
“對不起!”他更大聲的說,猛地伸出大手推了推我的額頭,抵著我的額頭悄聲說:“丫頭,來世做夫妻!”溫熱的手還是那種熟悉的溫度,我卻覺得有股冷氣像劍一樣插入心底。
呸!放你媽的狗屁!
他知道,他知道我回去就是死路一條!可還是讓我去送死!
紀青月是人,我就不是了嗎?
“阿洛,”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就像隔了雲端傳來,“你才是放屁。”
說完了,身子就輕了。沒有一絲重量的輕。
轉過身,沿著道路慢慢的走著。看風清月明,樹影重重,這個世界多美好!
紀青月不太說話,但是一路走來,時不時會有攜刀帶劍的人跟她打招呼。有時候她似乎並不認識人家,但都禮貌的應下。
“你不害怕嗎?”吃飯的時候,她問我。
以我的腳程,到京師還要有三天。中午打尖的時候她問我。
我搖搖頭,不想理她,除了洛玉簫的原因,即將到來的楊府的日子也讓人愁。
“你真有意思。”她自說自話,“我以為我的膽子就夠大的,沒想到你比我還大。”
不知道她的意思,我咬了一口饅頭帶著幾分怨氣說:“你總要帶個活人給楊不愁交差吧!”
她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說:“不一定啊!他們隻是想要個結果,你的死活並不重要。其實仔細想想,死了的你比活人更好辦。”
我哆嗦了一下,這裏的人似乎都不把別人的性命當成事:“嗯,是挺嚇人的。”
“我沒嚇你!”她正經的解釋:“我已經查過了。你和玉郎已經——”接下來沒有說,聰明人都知道。
我點點頭,沒什麼好隱瞞的。
這個變態,嚇唬人就可以讓她從得不到的戀情中解脫嗎?
“玉郎有時候很莽撞。”她的口氣象代人解釋。殊不知,我正煩得恨不得時光倒流:早知如此,當初就“以死明誌”了!聽她提起此事,一口氣憋在嗓子眼隨時準備噴發!
“你放心,我會幫你的。”
那口氣就這樣生生的吞了進去,我知道她才是這個時代的強者,而我這株菟絲草需要這樣的大樹。我不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才是適合的,說什麼才能讓人覺得我不是“淫蕩”。斟酌再三,隻能低下頭,一千遍一萬遍的埋怨洛玉簫。冤家啊,冤家!你為了你的青月,可把我這匹紅錦糟蹋到極點了!
無論是回楊府,還是來世和你做夫妻,都不亞於上刀山下火海!我的出路在哪裏?
“姐姐,”我突兀的說:“能不能放了我?我、我不能回楊府,他們會殺了我!”
螻蟻尚且惜命,何況是人?我從椅子上滑下來,第一次主動的給人跪下。膝蓋磕得很疼,可是心更疼,麵上火辣辣的。難道我真的很壞?
“妹妹快起來!”她也有些吃驚,“有話好好說。”
我真是“嬌無力”了,你說嚇得也好,氣的也好,傷心也好,絕望也好,反正是半分力氣也沒有了。強撐著半支額頭,靠在桌邊,聽她說話。
“將軍是個很講理的人,不會冤枉人。這次、這次你也是無奈。他、他不會把你怎樣的。”
天哪,我真希望活的像她一樣,可以隨時變換身份代表某個權威男士發言。無奈,我總是被審問的那個。
沒什麼好說的了。我搖搖頭,苦笑了一下,趁活著,多吃幾口飯吧。萬一被關進牢房,還可以硬撐幾天。
此後,每頓飯我都吃的飽飽的。求人不如求己。我算看明白了,紀青月心裏楊不愁始終是第一位的,她隻是同情我,還不至於要為我拚死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