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明心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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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進花廳,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率著一眾家仆迎上前來,請安道禮。家丁婢女各有十二三名,就小小別院而言,人數倒是不少。
我未除女笠靜立雲隱身後,那位季小姐也跟在一旁,盡管無聲,她利刃般的恨視透過薄紗依然射得人全身不適。
將她自動忽略,我隻目光涼涼如看客般觀賞著管家聲情並茂、直逼關漢卿的演技。他精瘦平庸的笑臉配著山羊胡子激動得一抖一抖,誇張至極的讚賞之詞捧得天花亂墜,其熱情猶如家主親臨!
我微微冷笑:虛偽!方才雲隱拜謁分家時別院就應收到消息,照理管家早該領眾人在大門前恭迎,然而現在我們都入了內院才見到這些人影子,如今再來扯這些虛禮……斐幹分家,真是不錯的待客之道!
端坐上首的雲隱倒麵無不快,反是溫文爾雅地平和輕笑,惹得廳上年輕婢女盡皆兩眼發直,飛紅雙頰。我側目,見季小姐亦是一副花癡樣,愣怔凝視雲隱出神。不知為何,那些婢女們如何春心蕩漾都無所謂,卻隻因那季小姐的一目深情秋波而堵得心頭發慌。
忍不住把殺人眼神投向雲隱:招蜂引蝶,不知收斂,沒事笑什麼笑,了不起你唇紅齒白!
他仿佛感知我意,優雅地托著茶杯回首展顏:“明心,兒子泣成這樣也不哄哄,你就忍心?”繼而又望向管家:“良伯,此乃雲隱?室朗氏與初生稚子,始入桃氏家門,規矩難免怠慢。你也算得長輩,往後日子還需靠你多多照拂。”管家良伯聽得雲隱一番話平易恭謙,並不像其他主子那般氣勢淩人,目帶幾分了然地朝我一望,菊花紋樣的老臉笑得更是開懷,連忙跌聲稱是。
“幾日趕路難免乏憊,院中細事待明日再說,現在還是請良伯引路回房罷。”說著,雲隱立身站起,我會意跟著他往外走,見廳外已候著倆人。一個是作少婦打扮身材微豐的年輕女子,另一個便是先前授命去尋奶娘的分府仆從,不由得點頭讚歎:這事辦得漂亮,此人效率真不一般,有前途!
“長……呃,大少爺,奶娘找來一名,不知您可滿意?她是外府……”
“她是誰都好,填飽孩子肚子才是正經!”不待他說完,我上前一把將孩子塞進奶娘懷裏。
雖說他又輕又小,但於我這個肚餓很久的人來說卻是件大大的體力活。而且,他老敞著嗓子哭,哭得我頭昏眼花……阿彌陀佛,總算來個大救星,我巴不得這人能快點堵住它的嘴!再說,進得桃族做事之人,再差也該有些斤兩,因此對奶娘的身世,我很是放心,何必還花力氣去問她這麼多?
“走吧……”雲隱輕歎一聲,牽起我的手,“小的算問題解決了,你呢?讓廚房弄些點心送去房裏,可好?”
“好、好……少爺說什麼都好!”
我倆習慣性旁若無人地談笑,完全沒瞧見旁邊那麗顏女子全黑的一張臉,“你、你們,給我站住!”被迫停住腳——半日內季姓小姐再次擋路。
“隱哥哥,難得見麵,為什麼你不理綾兒?”
我心裏暗嘔:外貌看起來明明比我還年長,一口一個綾兒……裝幼稚。
“季姑娘,你來斐幹想必早有安排,何必因桃某無端打亂日程呢?還是請姑娘回房吧。”
“隱哥哥……!”
我同雲隱默契對望一眼,都覺再無解釋逗留的必要,遂越過季小姐,攜手隨良伯往主居行去。
轉身時,一句低咒順風入耳:“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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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麼?!”
“明心……”
“憑什麼?!!”
“早知如此,為兄定不會同意下榻此處的。如今貿然搬出去恐被分家笑作無禮,既已成定局,隻能暫時委屈你……”
“憑什麼?!!!”我盡量平靜氣息,狠狠盯著遣退眾人後正親手布菜的雲隱,強忍衝動才沒將桌子掀個底朝天。
別院有房三間,算起來正好我們一人一間。可管家良伯言釋不清,隻道東間不幹淨,安排了雲隱住正間,季小姐住西間,把我塞在雲隱屋裏,卻將位置上佳的東間空置不用。
我很是惱火,這趟出門裝成人家侍女、小妾不說,憑什麼連間單獨的屋子也不能有?!加上那個嬰兒,我,與雲隱三人共擠一間房,算個什麼事!真當我們從都城巴巴趕來斐幹為的是吃白飯,隨便打發間房權當施舍?
“既然我敢翹家,就沒再打算厚著臉皮談矜持。但好歹咱們是親兄妹,如若被人發現身份怎麼辦?隻要本家隨便派個人來觀察少爺您的實習生活,我倆就立馬完蛋!玩笑開太大,小心笑死人不好收場!”
一碗白粥遞予麵前,散出誘人的甘蔗香甜,我肚子咕咕一叫,口水直冒,也顧不上正在生氣,接過便往嘴裏送。
“早料到下分家會受些挫折,隻是,沒想到他們連這種小事都做得如此決絕。當初不聽為兄勸告,非得跟來玩,現在如何,好玩吧?”雲隱老神在在倚桌而坐,笑意悠然於我看來卻盡是調侃。
“挫折?為什麼?既然如此,那你還不早同我說清楚?”
“說清楚?小妹,當時你那樣子,我說得清楚嗎?隻怕為兄說什麼,你都會當作是敷衍的借口吧?”雲隱笑著看我,本已見慣的笑容竟莫名魅惑,讓我一時臉紅,咬著勺子垂首忘言。
“你放心吧,屋子夠大,不會讓你擠一張床;孩子身上有見不得光的傷及祭生族徽,為防被人發現端倪,我倆能隨時親身照看他自是最好,因此你住到我這屋裏也不失為好事;而且……小妹,你也可選擇同季姑娘住一處的,隻看你願不願。”
什麼?跟季小姐同住?眼前浮現一張惡狠狠如欲啖人的扭曲容顏,我一陣心寒。
人家把我當情敵,跟她住一起,搞不好半夜被人先殺後埋都不知道!我可不想每晚睡覺床前還蹲隻食人母獅。
“算了吧,”我斷然拒絕,“那樣我不如自盡!”說不定死狀還能好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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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幹別院的日子平淡中透著混亂。
被我們救回的小家夥傷勢漸?,行動處也越發顯出生機:沒人抱,他哭;抱他的人不是我、雲隱、奶娘,他也哭;肚子餓了,使勁哭;想拉撒了,隻會哭;白日裏哭哭也就罷了,夜半熟睡時說不定哪會兒又突然驚啼起來,鬧得整個別院雞犬不寧,現在住隔壁的季小姐每每見我麵,更是沒剩好臉色。
奶娘夜裏不方便侍候,把屎把尿、哄其入睡全得我親自動手。可惜我嚴重缺乏母性天分,總是越弄越糟,少不得拉著雲隱幫忙,手慌腳亂地一夜,等孩子睡香時,兩個大人已變成精神萎靡的熊貓眼!
我還好,反正無所事事,隨時都可補眠,但雲隱身負實習課業,茶莊、繡莊、別院三點一線地來回跑,短短十幾日,整個人就明顯清瘦一圈。我看得心疼,忍不住抱怨,他卻隻是無所謂地笑。
轉眼迎來九月,明日即是秋更衣。
侍從百裏終於領著本家一幹子侄平安到達。很奇怪的,他對雲隱提前現身別院並突然有了一妾一子竟未顯出絲毫異色,隻略略報過數日情況便沒再出現於我麵前。
寒露將至,這應是今秋僅剩無多的豔陽天。
室內氣悶,孩子哭鬧不停,雲隱便遣人抬了躺椅置於院中,倚在梧桐樹蔭下靜靜歇涼。
仰臥躺椅,雲冠未束,早已及腰墨般烏亮長發隨意散壓身後,過長的青絲從扶手鏤空處垂出,涼風輕拂,伴著額前劉海與月色流雲衣袂飄逸輕動;
身量小小的嬰兒伏於男子胸前,神態安謐,靈動雙眸微闔,沉入夢鄉;不知何處一葉楓紅吹來,正旋落嬰兒頰側,他蹙眉動了動頭。男子抬指拈起那枚落葉,遊戲般於嬰孩鼻尖一拂,惹得他一個“阿嚏”,男子嗬嗬輕笑起來,光影濾過梧桐層層秋葉散落他玉般容顏之上,柔和寧靜如暈開於水波深處的夢幻……
我端茶出門,入目便是這樣一幅絕畫,看得人不覺癡怔,不覺有感慨浮動的淚意流連……
“少爺,”坐在椅旁矮凳上,我凝視雲隱,“你以後成了家,真會是個好爹爹呢。”
他挑眉看我一眼,眸間有絲複雜瞬間閃過,麵上仍是微吟淺笑:“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