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色是沉鬱的灰藍，濃密的大霧覆蓋在房子上，陰沉暗淡的光束裏飄著千絲萬縷密密的雨絲。在車上我的眼中，與平時沒什麼特別，眼前已隱隱約約浮現出了金色的加紅色的高樓！快要到了……
    今天子謙為了慶祝他在市檢察院裏謀到了職位，在上海大世界遊樂場請了很多與他熟或不熟的年輕公子和小姐！隻叫上些年輕人，用他自己的話就是“年輕人的世界”。不例外我也要去，父親為了撐自己的場麵非要叫家裏的車送我過來。我靠窗而坐，從一個沒有縫隙的夾角向外張望，窗外的熱風一波一波吹在玻璃上，卻仍然化不開車窗內凝結著的小水珠，昨天晚上和增榮胡亂說起這事，他還半懂半不懂地問我，大姐，那你還去嗎。我當時拍著他的肩，皺著眉道，我不想去，老實說，我覺得這種事情實在有點無聊。但忽然之間想起大概許正坤他也會去的，這樣一想，竟覺得好像也不是十分勉強，現在再想到，也不知怎麼的，隻覺得在車上簡直是一刻也坐不住了，隻想快點到。
    子謙的舞會是設在二樓，一上樓，就見兩個年輕的侍者站在門口，對每個出入的人笑臉相迎，又見一張兩屜桌子斜放在門邊上，上麵擱著筆硯和簽名簿。我見了，不自覺地笑了笑，想道，還以為今天人那麼多，誰來誰不來也沒法子查到，想不到……
    拿起筆，從小練過，我對於寫毛筆字還是有點自信的，但在要落筆之前又不免猶豫了一下。這時候卻有一隻手從我背後伸過來，想抽我手中的筆，我下意識手一緊，一歪，結果抹了我自己一手的墨，吃了一驚，回過頭去一看，我是怎麼也想不到那人竟是博彥，一見是他，倒是怔住了。他也會來，這種場合他完全可以找個借口推掉不來，我想子謙也不會勉強他來的。他笑道："曼玲她正找你呢，你快來。"他匆匆地從我手中接過筆，向桌上一擱，轉身就走，我有點茫然地跟在他後麵。跟著，並沒看見雨繆她人，他把我引到通陽台的雕花木門旁邊，便站住了腳。我伸頭看了看，陽台上並沒有人，便笑道：“曼玲呢？”他卻沒回答，我又問他道："怎麼了？"他聽罷，顯得有些尷尬，微皺眉笑道："其實我已經給你簽了，提筆時也沒多想！不管你來不來……”。我聽見這話，一時倒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半晌，笑道：“子謙他請人，比不得別人家，不管高興不高興我總是要到的。”他聽見隻是微笑著，默然了一會，方道：“我想你總是會來的，我也就來了。”我聽後不由得紅了臉，越發頓住了說不出話來。刻意背過身去---
    “曼玲---她也來了嗎？在哪？怎麼不見她人？”我故意扯開話題。
    “恩，在裏麵呢？上海警司司長的兒子請客她怎麼能不捧場呢？”聽不出什麼情緒。“小溶！你真的有那麼喜歡她嗎？很少有人讓你這麼上心的？”他低聲問道，溫暖而親切的口氣，現在聽起來，覺得好像已經恍如隔世了。我和他所剩下的隻有從前的一些事跡，雖然帶著些淒楚和莫明，可是還是很有回味的。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加上了雨繆，我覺得他的溫柔會變成一堆讓我刺心的東西，碰都不能碰，一碰就覺得刺心，我隻覺得非常難過，或許他是覺得以前對不起我，雖然我當初我也並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但都已經過去了，他已經沒責任為我做什麼了，他為什麼就不懂呢？
    轉過身看見他那眼神讓我十分的憋悶，他怎麼就不能對雨繆專心一點呢？無意識舉起手也不知道在臉上幹了什麼，好像也是很平常的動作，為什麼博彥在笑，他在笑我……停不下來，我有些惱和莫明！
    “你笑我什麼？陳博彥，你到底在笑我什麼？”我舉起手想捶他，這才看到自己是一手的墨，剛剛用手抱住的那塊手臂是赫然是黑黑的一灘，一下子就意識到自己的臉可能……
    “來，過來！”他見我一副窘樣。“我來幫你擦！”笑得模樣卻讓我覺得有點怪。他抓過我，捧著我的臉用他的拇指在我的鼻翼的兩側用力地抹了抹……便停了下來！
    “幹淨了？”我不敢看他低著頭問他，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他笑著並沒有回答我，心裏有些毛了，“那我再去洗手間看看！”說完便急急地跑開。
    “哎，小溶！你……”他在我身後叫道。我並不理會，低著頭在樓梯轉口停下，從小包裏掏出鏡子，不照還好，一照真是要氣死了，他哪裏是給我擦，現在我瞧著自己就像長了兩撇胡子。
    我今天裝束不算很豔麗的，薄烏絨闊滾的豆綠軟鍛長旗袍，直垂到腳麵上。但總覺得還是很惹眼！隻希望快上三樓洗掉，想著便急急地低著頭往樓上邁，誰知在上樓的時候一個不留神，高跟鞋踏在旗袍角上，整個人完全失去了重心，人倒黴是真是做什麼都不順，這下可慘了，不知又要出什麼洋相了，我簡直是欲哭無淚！隻覺得要摔了，忽然覺得有人攙了我一把，隻聽他笑道：“怎麼了？沒摔著吧？”是許正坤，是他，我站穩低聲道：“沒什麼！”—他鬆開手，我整個人都搖晃著直往他身上傾，“噯呀，我這鞋跟斷了！"我才發現鞋上的高跟別斷了一隻，變成一腳高一腳低。他笑道：“能走麼？我看看！”我道：“不用，行，行。”沒什麼辦法，不行也隻能說行！再說呆會進大廳坐著別人也就不會發現了！
    “小溶，正坤！原來你們在這裏啊！我還到處找你們呢？”我抬起頭，是子謙。“你們在這幹什麼？”
    我看見許正坤笑著鬆開了手，看他的臉色彷佛不準備說什麼，也就機械地和他站開，把手慢慢往扶手上放，我的動作雖然很從容，臉上慢慢地紅了起來。自己覺得不對，臉上熱烘烘的，熱氣非常大，好容易等這一陣子熱退了下去，腮頰上頓時涼颼颼的，彷佛接觸到一陣涼風似的，可見剛才是熱得多麼厲害了。自己是看不見，人家一定都看見了，這麼想著，心裏一急，臉上倒又紅了起來。
    “哈哈……小溶你是怎麼了，搞成這樣？”子謙見我那副樣子隨即大笑起來。“哈哈！長胡子了！”
    我頓時覺得實在是十分丟人，早知道就不來了！“是自己不小心，我上衛生間去洗洗！子謙你們先進去吧！”我馬上鎮定下來，假裝沒什麼情緒地說道。轉過身也不等他說什麼抬腿就要往上爬，子謙以為我生氣了，上來要扶我，當著許正坤的麵，我是十分不願意讓他扶的，便一高一低很快地爬著，心想，隻要上了樓你們就看不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