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惜可憐良仆苦勸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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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近來變得較為怯弱了,但他那張變了色的臉龐,尤其使我痛心,姚水溶,為什麼?他還能牽動你的心。我很躊躇,不知道怎樣好,轉眼去一瞥他的臉,在刺眼的陽光下,又見的很淒然,我的心因此也更繚亂了便刻意地轉過頭去看車窗外,剛剛想定睛凝視,卻又見那滿眼的陽光!這城市竟讓人覺得十分陌生,與戰後的北平城相比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的區別,為何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竟會有如此大的不同。不久車子便繞著經過了一條鬧街,在正午的人行道邊上,有賣臭豆腐幹的,又見一個人捧著文王神卦的匣子正閉著眼霍霍地搖著,道上人來人往,卻無人去理會他們。唉----確實是回來了,看這那熟悉的轉角進入眼簾,一看見那熟悉的建築原來已經到了新滬路了-----
“呃---博彥----”我小聲喚他,這一開口我便覺得自己一下子就失去了那麻木似的鎮定。
“恩----怎麼了?”他並沒有轉過身來,不知怎麼地,那聲音在我聽上去有些浮浮的,或許我突然叫他讓他受到驚嚇,我看到他手上的那本書差點滑落。
“哦,我家要到了,我在這下車吧!今天---謝謝你!”雖然他並沒轉過身來,我還是勉強想擺出笑顏,可我的笑一上臉,話一出口,卻即刻變為空虛,那空虛又即刻發生反響,回向我的耳目裏,自己給了自己一個難堪的冷嘲,並使我失去了那冷漠的鎮靜。
博彥似乎也覺得了,雖然竭力掩飾他那張由有些紅腫的臉,但轉過身來對我卻是十分的溫和。
“到了?”他開口問道。
“是的”我沉默了一會,說,“我就這下吧!我---”
他點頭答應著並沒接話,吩咐道:“福伯,停車,讓姚小姐下車。”
車很快停下了,臨末,我用了十分的決心,加上這幾句話:
“------博彥,今天要不是你,我可能現在還在火車站那----總之謝謝你!”
聽罷他臉色瞬間便蘇生,眼裏也發出了稚氣的閃閃的光澤,我刻意的回避他的眼。我不能這樣下去了,便推開車門拿著東西很快下了車。我感覺自己很怕他該跟著下車,很怕他走出來,便頭也沒回頂著大太陽徑奔那轉角,一過轉角我便停了下來,一下子我覺得自己已失掉了剛才的勇氣,然而自己卻還在奇怪-----
離家還有幾步路,我站在街上望著,那正午的大太陽彌漫在空氣裏像金色的灰塵,揉到眼睛裏去使人發昏,我家也算是座大宅了,記得小時候舉家搬來上海的時候,滿院子的花木,可沒些光景便是枯的枯,死的死,砍掉的砍掉,在這般太陽光底下更覺得是滿眼的荒涼,更忘不掉的是那黑沉沉的穿堂,那朱漆木樓梯。我突然覺得悶熱,便拿著包袱走近------
大門沒關緊隻是掩著,是哪個丫頭出門幹什麼沒關牢,反正這門它不是為我開的就對了,我不知道他們見著我會是什麼反映----便躡手躡腳地推開了門,進門繞過堆花的紅磚大柱支著的正門,覷人不見,便一溜煙地輕跑上了樓,向我的臥房奔去。還沒溜進門,大概是那木地板太陳舊了,發出了“吱吱咯咯”的一陣響動----便引得樓下的奶娘給聽見了,便很快迎了上來:“哪個沒規矩的東西,走個路也沒個規矩------誰啊?這大小姐的房,你們過來幹什麼?”
待我轉過身,隻見她用半隻手掩住了嘴,半天也說不上話來隻是不停地瞅著我,半晌,才半信半疑的問道:“你是------大小姐,溶小姐-----”
我看著她那樣反倒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奶娘,你是不是以為見鬼了?”
“你---這孩子還笑得出來,這一去就兩年還遇到這事,可把老太爺給急死了----”奶娘確認後略帶點驚喜的向我絮叨“你可不知道老太爺為了你的事和老爺不知道-----”
“那奶娘你急不急啊?”我故意打斷道,我不想聽,其實是我害怕聽道,他估計是以為我死了吧!
“奶娘我從小把你帶大,你可別問那失了良心的話!快----進房再說!”說罷便一手拉過我的衣袖,一手接過我手裏的東西把我拉進了房。
進了房還不停地絮絮叨叨地埋怨我,我聽著心裏卻覺得暖暖的。
“瘦了,瘦多了,到底是吃了不少苦吧!”奶娘捏著我的胳膊歎道。奶娘你其實看上去比以前也要見老多了,我心裏暗想。
她見我不答,過了半晌,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似的湊過頭來朝我低聲囑咐道:“你回來見過老爺和太太沒有?準是沒有,你這孩子自小就這樣,到底是父親過了也就過了!你這回回來他準高興,趕緊地梳洗一下換身衣裳,趁早去吧,打個照麵也就完了,不早去,到時又是一場氣!”我聽罷反剪著雙手,垂下眼隻是不言語,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小了七八歲,咬緊了牙就是不想去。
“他們是不會樂意見到我的。”我反駁道。
“什麼傻話,你回家怎麼像做賊似的,我瞧著就難受,快聽話!”奶娘見狀又勸道“你有你的難處,可你總是小輩再難也不能壞了規矩,你是長女又是正房的孩子,她也奈何不了你什麼的。”我抬頭又逗她道:“急什麼,呆會吃飯時還不是想躲也躲不掉。”說罷見奶娘她推推搡搡地不肯罷手隻好應了她。
“奶娘,最近爺爺的身體怎麼樣?”我邊換衣服邊問站在屏風外麵的奶娘。
“唉,最近可是大不如前了------”娘娘歎道。“還不是為了你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孩子,再加上老爺的事那麼一鬧騰,身體越發弱了。”
“我爹的事?”我有些吃驚的問道。
“別嚷嚷,還不是為了要納房姨太太----”奶娘似把全身的力量都放在了唇上,說出這句話音很小,可極有力。“那女人可不是什麼好貨色----。”
“倒底是父親,丟著我不管,還有那興致-----”我忍不住譏他,“爺爺也不愛惜身子,有什麼好氣的,父親到底還是個名士派的人,看得開,家裏不高興就去外麵玩,外麵高興了就接回家裏來。”
“這回可沒順了老爺的心,這不老爺在太太那磨著呢-----”奶娘輕聲說道。
我換了件舊的長出腳裸早已不時興的淺粉色的,袖口壓著極窄的一道黑白辮子花邊旗袍走出屏風,隻瞥見一抹瘦小的粉色身影,徑直坐到梳妝鏡前,低下頭來,讓奶娘給我分頭顱,梳頭。
奶娘邊梳起我那有點蓬鬆的頭發邊眯著眼歎道:“你這孩子瘦來,瘦來!”
我抬起頭看見自己的臉白得像磁,上頷以前是圓的,現在看來是尖了許多,越顯得那小小的臉,格外的憔悴。奶娘幫我梳著辮子頭,腦後的頭發一小股一小股狠狠地扭在了一起,扭絞得直到看不見為止,梳罷兩根辮子便出現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