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命 篇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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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懷沙慢慢睜開眼睛,當人們看見那雙又黑又亮的眼仁時,忍不住歡呼起來。諾郎一頭撲進懷沙的懷裏。懷沙掙紮著站起來,伸手扶住涕淚交流的孔伯,微笑著點點頭。回頭看去,“範梁”背著手站在身後,依然是那麼的雲淡風輕,隻是神色間多了許多不曾有過的輕鬆——笑容很溫暖。
興奮過後,孔伯記起來問道:“狼奴呢?狼奴呢?”
這才發現,狼奴和他的從人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呸!下流胚!”諾郎不管不顧的罵道,“他配做什麼族長!差點害死小姐!”
懷沙沒有說話,隻是點點頭,在眾人的扶持下,就要回返。突然有人喊道:“都督,是範大人找到戒指救得您,是不是算範大人贏啊?”
懷沙腳步一頓,“範梁”臉色泛紅,想著是不是解圍。心底卻又一些躊躇。
孔伯看看懷沙,懷沙歎口氣低聲吩咐了幾句。然後就見一行人重新站回高台。孔伯如此這般對軍士低語後,就聽那人高聲宣布:“節?族族長作弊,淘汰出局,本局無勝者!”
眾皆嘩然!“範梁”隻是報以苦笑,並不爭辯。懷沙眼睛微閉,似乎受傷處還不能承受天光。諾郎才不管誰勝誰負,隻是不耐煩的催促著要走。
隻聽軍士說道:“範大人和族長皆未通過考核,第三局無需比試。從此後,請各位安處一方,婚約之事到此為止!”
“範梁”看著懷沙從他身邊慢慢走過,袖籠裏的手動了動,沒敢伸出來。
懷沙突然停下腳步,對諾郎道:“範大人衣服還濕著,先帶大人到帳篷裏更衣吧。”然後又轉身對“範梁”道:“大人救命之恩,懷沙多謝了。”微微頜首。
她欠“範梁”一個解釋。
重傷初愈的懷沙身體甚為虛弱,隻能留在天心小築裏修養。“範梁”為她留了一塊城令,方便她的從人隨時進出城門。
一夜休眠,第二日中午,依山而建的小築向南的臥室裏,懷沙正悠然的享受著難得的清淨。狼奴走了,“範梁”保持沉默,就算有什麼問題,至少現在她可以休息休息。
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棱灑在身上,細細描畫陰影,竟然是一朵朵滄浪花。奇怪,左世都的屋子怎麼會有滄浪花?遊目四顧,除去流雲鬥角,這裏的裝飾多半選用滄浪花的不同形態,儼然千乘候府。
懷沙懶懶的一笑,難怪他要建在郊外,若是在城裏,千乘候府豈能容許別人擅用標誌!
轉念一想,自己以前也來過,難道就沒有發現嗎?侯爵標誌豈是隨便可以用的,世都不知道嗎?就算鳳鸞院是為自己修建的,有也不奇怪。但這處梧桐居卻是世都的自用,怎麼也用滄浪花?
滄浪花是鮫河邊的一種野花,隻在鮫河一線盛開,花朵不大,五瓣純白,連花芯都是淡淡的白色,卻有極為濃烈的香氣。到了開花季節,細小潔白的滄浪花鋪滿鮫河兩岸,濃烈的香氣引來蜂飛蝶舞,閨中少女和少婦會穿上最美麗的衣服到鮫河邊遊玩,這就是南陽最具盛名的“踏花節”,從仲春一直持續到夏初,滄浪花謝後。
立國時,千乘候就選用了鮫河邊最美麗的生物,什麼含義已經不可考。
“梧桐?鳳鸞?”懷沙低低的吟哦。種下梧桐樹,引來鳳凰鳥?這個左世都不聲不響,卻處處表明心意,不知道那個易懷沙是不是了解?
反複思量。那個時候,一方隱忍壓抑卻又處處暗示,另一方或者愚笨癡木裝傻充愣,好似踏花節上少年男女的舞蹈,遠不了近不了,急不得緩不得。想起他們的身份卻是權重一方,想必心裏更是精彩,懷沙抿嘴竊笑,宛如一個看戲人。
竊喜過後,心下空落落的。曾經引起那個“易懷沙”悲喜愛恨的東西對自己毫無作用,可是自己卻還在這裏盯著“她的”名義生活著。百感交集下,竟覺生出一分罪惡感,仿佛偷了別人最重要的東西。
“唉——”一絲歎氣輕輕飄出來,手中的扇子動了動。這樣的日子快結束了,快結束了!
“副都督,不好了,太子府的人過來傳話,說太子殿下已經三日未歸!”
躺在床榻上的懷沙聽了立刻坐起身來,大聲問道:“三日未歸!為何拖延至今日才報?”
傳話的侍女頗為委屈地低下頭。是啊,這一陣子大祭、比試,這裏的尚且忙碌不堪,又有誰去關心早就搬出去的墨鮫!
懷沙起身在屋內焦急地踱著,額頭上的汗珠小溪一樣彙聚起來,不停地往下墜著。強烈的罪惡感占據了她的心房。不得不承認,回來後,她下意識的回避著和“那個易懷沙”相關的人。或多或少的回避著墨鮫,拒絕著“範梁”,所以斷了墨鮫的消息,自己竟然未查!
想起那天晚上墨鮫的歎氣,一股不好的感覺湧上心頭-墨鮫似乎是來告別的!
眼下大婚儀式正緊鑼密鼓地操辦著,墨蛟失蹤,接下來該怎麼辦!原本溫暖的陽光,此刻變得刺骨的炙熱,懷沙覺得自己仿佛是在爐子上烤,不一會兒的功夫,身上的衣衫已經濕了大半。
叫來侍女,細細詢問,才知道墨鮫已經上了萬?山冰洞。這幾天一定發生什麼事了!懷沙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思量再三,吩咐道:“立刻備車,我要進宮!另外,即刻通知範大人!”
“範梁”趕到的時候,連城已經進洞,隻有懷沙焦急的站在山上。看到“範梁”,一向剛硬的懷沙竟然主動伸出手去,好像溺水的人拚命要抓住什麼。“範梁”喉頭一哽,強忍著眼睛的酸澀,緊緊握住她,立在她的身旁。
萬?山和葭南山的氣候截然不同,這裏受冰湖低溫的影響,即使最溫暖的夏天也涼風陣陣,更別說此刻已是深秋。山風似乎夾著細小的冰塊,呼嘯著砸在人們的身上。懷沙的頭發早已零亂,“範梁”微微後退,擋在她的一側。懷沙身體虛弱,全憑一口氣支撐著,專注的看向洞口,對“範梁”的小動作沒有留心。孔伯卻悄悄的讓侍衛們集中到“範梁”身後,組成厚厚的人牆,擋住凜冽的寒氣。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當山體鬆動,冰橋消失,連城跌跌撞撞的衝了出來,身後空無一人的情況出現在眾人麵前時,懷沙喃喃的說了聲:“都是我的錯!”
暮雲四合,萬?山冰洞的變化直接影響了南陽的氣候。“範梁”將一言不發的連城送回王城,便馬不停蹄的趕回自己的官邸。
懷沙的身體已經無法承受山裏寒涼的空氣,從萬?山下來,他便直接將懷沙送到自己的官邸。更吩咐人把小築裏的諾郎接來,這個時候,諾郎應該到了吧!
他不知道懷沙那句話什麼意思,但是懷沙說話時的神情和語氣都讓他不安。風中夾了些雪花,劈頭蓋臉的砸在身上。從王城到官邸要過兩個街區,馬兒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狂奔,侍衛們被遠遠的甩在身後。恐懼緊緊的攫住他的心,懷沙,你現在在想什麼!
剛進後院,就聽見諾郎的憤怒的聲音:“你們是什麼人!憑什麼不讓我伺候小姐,我從小伺候小姐,憑什麼不讓我進去!別說是你們,就是範梁來了,也別想管我!讓開!”
“讓他進去。”“範梁”的太陽穴不停的跳動,他隻想懷沙安然無恙,隻想懷沙能覺得安全。至於諾郎是不是男人,已經不在他的考量範圍內了。他隻知道,自從失憶後,懷沙變得分外敏感脆弱,隻有麵對孔伯和諾郎的時候才會放鬆。
“哼!”諾郎一扭身子,掙脫侍從的攔阻,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內室。
“範梁”低聲問旁邊的丫鬟:“易大人好點了嗎?”
“回大人,回來後易大人吃了點藥,睡著了。不過……”小丫鬟看看諾郎的悲影,委屈的蹙起眉尖。
“範梁”點點頭:“以後不要攔著他,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對了,大夫還有什麼囑咐嗎?”
丫鬟道:“大夫說易大人心竭神耗,不能再勞心費神,必須靜養。別的就沒什麼大礙了。再過一刻鍾,第二副藥就煎好了,需要服下。”
“嗯,一會兒煎好了就送過來。”“範梁”簡單的吩咐了一下,脫下身上帶著寒氣的鬥篷,進了屋。
屋裏點著火爐,“範梁”隔著紗籠隱約看見內室諾郎正扶著懷沙坐起來喝水,便先走到火爐邊烤了烤手,又熏了熏衣服,覺得寒氣差不多消退了,才撩簾進去。
懷沙披著裘衣半坐在床上,身後靠著厚厚的軟墊。諾郎細心的把被角掖好,瞪了一眼“範梁”才柔聲道:“小姐,我去看看藥煎好沒。”
懷沙點點頭,待諾郎出去後。“範梁”才走到近前,坐在懷沙對麵的繡墩上。伸手撥亮燭火,把火盆移近一些,才斟酌著開口:“嗯……怎麼樣?好些嗎?”
懷沙點點頭:“你救了我兩次。”頓了頓,歉意的一笑:“我是說,這兩天。”也許以前也救過,但是她已經忘了——為遺忘道歉。
“範梁”尷尬的擺擺手:“不用道歉,真的不用。”平日的伶牙俐齒機靈算計到這個時候都不翼而飛,隻剩下笨口拙舌辭不達意辛苦萬分的解釋著自己的用心。
“你是不是想問我什麼?”懷沙也有眼睛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的感覺,幹脆單刀直入。
“我……”“範梁”張了張嘴巴,說道:“你、自有你的想法。我們三人中,你是最有主意的。不用……不用問。”不用問嗎?心裏多想問問,為什麼設下這個局,嘴巴卻張不出來。因為他害怕,問出來的結果歸了範梁,而不是世都!
盡管心裏做了一千遍的準備,也隻是想著“如果真的……,我就接受。”讓他主動促成懷沙說“我同意嫁給你範梁”,他永遠沒有那個心胸。
懷沙笑著招手讓諾郎把藥碗端上來,一口氣喝掉,交給諾郎。諾郎安靜的退下屋裏又剩下兩個人。懷沙才淡淡的說:“或者,你應該用真麵目來問我?”
預想了千萬遍的景象,在真正麵臨的時候,往往很平靜,平靜的就像順理成章,就像水到渠成,那麼的自然而然。“範梁”笑了笑:“我就覺得你不可能平白無故讓人往水裏跳!”伸手捏住鬢角的某處,眼睛卻直直的盯著懷沙。
懷沙亦不言語,黝黑的眸子沒有一絲波動,平靜的仿佛一口古井。“範梁”覺得自己看見了海眼,看見了另外一個範梁,看見了不停旋轉的定海鼓,看見白沙覆蓋了一切,看見懷沙依然漂浮在水裏,從來沒有上來!
麵具在臉上貼的久了,幾乎和本來的麵孔長在一起。不時的有火辣辣的感覺傳來,可是“範梁”卻覺得興奮充溢心胸——終於有機會讓懷沙看見他的真麵孔了。
懷沙會不會因此恢複記憶?或者懷沙已經恢複了記憶?不管怎樣,他們的未來定會有所改變!他——左世都,終於可以坦然的麵對自己的愛人了!
“唰!”最後半邊幾乎是被撕下來的。劇烈的撕扯帶下一小塊肉皮,細細的血點迅速的冒出來。薄薄的麵具呈半透明狀,輕飄飄的捏在“範梁”的手上。隨著麵具的脫落,整個人仿佛承受不了它的重量,一向筆直的腰身疲憊的彎了下去,肩膀微斜,雙臂無力的垂在身側。隻有那雙眼睛,亮晶晶的映襯著燭火,充滿希冀的看著懷沙!
懷沙的嘴角微微勾起,櫻唇緩緩張開。那即將吐出的話語,在“範梁”看來仿佛等了一個世紀!然後,他聽見懷沙有些沙啞的問道:“很好。你是誰?”
我是誰?“範梁”的腦子嗡的一下沒了反應。
我是誰?我怎麼知道我是誰!
積鬱已久的憤懣和委屈一起爆發出來。範梁突的站起來,繡墩被撞的骨碌碌的滾出好遠。懷沙伸手去扶,卻被撥開。
“範梁”大聲的問著:“我是誰?你說我是誰!你說啊!哈哈,哈哈哈!”笑聲驚動了外麵的孔伯和諾郎。大笑中,“範梁”跌跌撞撞的推開他們,衝進外麵的風雪裏。
“哈哈!我是誰?哈哈哈,我是誰?”風聲驟起,雪花簌簌,淒楚的喊聲喝著風雪滲出一絲絲的鮮血,漸漸消融在黑暗裏。
懷沙疲憊的閉上眼睛,她知道他是誰。她隻是不知道自己是誰,而已!
“小姐,他是左大人啊!”孔伯急切的說。
諾郎糊塗的問:“左大人不是、不是去世了嗎?範梁怎麼變成左大人了?”
懷沙亦有同樣的問題,孔伯搖搖頭:“老奴也不知道。不過老奴可以拿這條老命保證,他的確是左大人!”
墨鮫的話,“範梁”的猶豫和激進,孔伯的保證,崩潰的大笑,一幕幕閃進腦海,懷沙疲憊的說道:“就算他是左大人又怎樣?”
“啊?”孔伯吃驚的說:“他、他愛您啊!”難為老人家說出這個詞,諾郎跟著說道:“如果真是左大人,小姐,那可是一件大好事。您以前偷偷說過,左大人會是個好丈夫。”
懷沙看著諾郎純淨的笑容,說道:“可是我不記得了。”
孔伯和諾郎麵麵相覷,不知道懷沙什麼意思。
懷沙道:“現在的我對你們口裏的那個易懷沙沒有絲毫印象。她的愛恨嗔癡我無從知道,也無從體會。你們明白嗎?我和她,根本是兩個人。”
諾郎費解的搔搔頭:“小姐,你是說不喜歡左大人了?”
懷沙沒有說話。喜歡?不喜歡?怎麼說呢!
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不是我喜不喜歡,而是他。他喜歡的、一直喜歡的是那個易懷沙,不是我。他懷念的記得的都是他們在一起的故事,那些我不知道的事、與我無關的事。與我無關!”
諾郎張口結舌,最後費勁的擠出一句話:“小姐,你在吃自己的醋嗎?”
懷沙眉頭一蹙,幾乎惱怒的看著諾郎。諾郎趕緊表忠心:“小姐啊,您可別生氣。諾郎是笨了點兒,可是從來心裏隻有您的。嗯,不管是以前的您,還是現在的您,還是將來的您。諾郎心裏隻有您!”
孔伯似乎從諾郎的話裏得了啟發,接口說道:“小姐,誰沒有個過去啊!咱總不能活在過去裏,和現在過不去啊!難不成,您將來就一定要和現在一摸一樣,老奴和諾郎才認您嗎?再說一句不恰當的話,誰也不記得剛出生的事兒,可那時候娘也最咱不錯。那懂事以後,能說親娘隻是記著剛出生的咱,不喜歡現在的娃娃嗎?”
“撲哧”諾郎樂了出來,現在輪到懷沙目瞪口呆。孔伯趕緊趁熱打鐵:“我看這大晚上的,範大人出去穿的也不多,這要凍個好歹的,可就罪過了。”
一邊嘟囔著說著,一邊向外走,偷眼看懷沙似乎也沒有阻攔的意思,便加快腳步走到外麵,吩咐家人趕緊去找。
懷沙看看諾郎,艱難的咽了口唾液才說:“若是我還像從前一樣,就不會把目前的局麵搞得這麼糟,對嗎?”
諾郎心直口快:“那我可不知道了。不過小姐,我覺得現在已經很好了,太子退婚那陣,您才叫一團糟呢!”
“比現在還糟?”
“比現在糟!”
“再糟墨鮫也沒有離開。”
“太子已經搬走了,您根本管不住他!”提起墨鮫,諾郎就氣。凡是欺負小姐的,都得不到他的青睞。
懷沙輕輕的問:“真的?”
諾郎這才發現懷沙的執著,歎口氣坐在床邊,把懷沙的亂發抿到耳後,認真的說:“小姐,別亂想了。您隻要盡力,就已經是最好了。”
懷沙閉上眼睛,埋進諾郎的懷裏:“我盡力了——也做不好。諾郎,我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