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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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說了一個多月,本來應該說得更久的,隻是我已記不太完整了,畢竟隻看過一遍。為了今後的生計著想,我每日裏加緊將記憶中的《西遊記》記下來,加以補充、修改。我讓巧匠用鐵給我鑄了一支筆杆,把羽毛的中間用針穿透,剪下最前端的部分插進筆杆當筆尖,在筆杆裏裝上墨汁,我的簡易鋼筆就做好了。唯一的不便是換筆尖時太不容易,經常弄得一手墨。唉,也隻好將就了。《西遊記》講完,我的書也寫完了。
我告別錢掌櫃,離開淄洲,開始往下一站進發。好在淄洲打下的基礎不錯,到了雲城地界,已有掌櫃來請。就這樣,我每到一處講一部書,講完一部書就寫一部書。講完了《西遊記》講《聊齋》,講完了《聊齋》講《天龍八部》、《雪山飛狐》……幸好我記憶力不錯,也幸好看了許多雜書,講過這麼多處竟還沒有重複。
湯國經過幾年征戰,正是休養生息之時,百姓的娛樂活動不多,茶樓雖然利薄,但架不住人多,因此我這行竟不受衝擊。但我深知不論何時,“不談政治”都是明哲保身的不二法門,於是,四大名著我隻敢講《西遊記》。《紅樓夢》麼,那些兒女纏綿的,沒有多少情節起伏,想必大家不愛聽。況且《紅樓夢》若沒有那些詩詞點綴,終究失了意蘊。我向來對詩詞不太上心,此刻更是忘了大半,所以還不如《射雕英雄傳》。
不知不覺,寒來暑往,冬去春來,已是堪堪過了三年。我已將湯國走了大半。這三年裏湯國也發生了很多事情,皇帝大婚親政,皇後乃是曹丞相的長孫女,曹丞相已告老辭官。有人說丞相這一招使得妙,自己全身而退,卻又埋下伏筆,他的兩個兒子都身居高位,待皇後產下皇子,這天下豈不又要被姓曹的掌於手中?也有人說曹丞相一心為社稷安危著想,皇帝年幼時輔弼皇帝,皇帝成年後放權身退,乃是不可多得的忠良臣子……
“不談國事,不議朝政”,我連《神雕俠侶》的後半部分都要斟酌著說了。好在“白衣書聖”雲自在的名聲在外,那些經典的段子已膾炙人口,經常有人花錢包場,揀自己想聽的那一段聽。於是我想出一個辦法,將各種各樣的段名寫成流水牌,每天下午說新書,晚上“招標”,出價最高者點他喜歡聽的書目。這樣一來,掌櫃的樂得合不攏嘴,因為“招標”的銀子幾乎就是純利呀。而想到這個主意的我,勞心又勞力,自然要分一杯羹。我不僅多了收入,而且少了負擔,每天“上班”之餘,也有更多的時間做自己的事。有時遊覽附近名勝,或小坐獨酌,日子當真快活似神仙。
日子久了,也會生厭。尤其是晚上,離開喧囂的茶樓,孤獨地回到自己的居所,仍是忍不住升起一種寂寞無助之感。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情緒,這種感覺是越來越頻繁了。我想這也許是每個人都會有的吧,無論我裝男子有多像,騙倒了多少人,但是自己欺騙不了自己。樓上的雅座裏經常有女眷或含蓄或熱烈的望著我,那裏麵的意思不言自明。我對她們表麵上尊重,心裏卻是嗤之以鼻的。愛情,那是傻子的自取其辱,是瘋子的孤獨舞蹈,尤其在這個把女人不當一回事的社會,有幾人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癖如沈輕鴻與緋雪,那麼悲慘;延信與綺玉,那麼傷心;更有凝香,那麼執著,簡直讓我不寒而栗。
但是那些花落無聲的夜晚,我突然理解了他們。人是群居的動物,在一群一群的人中間,需要有一個與自己特別貼心的,特別親密的,親密到可以赤呈相對,剖心相與。在他麵前,一切都不需要掩飾,他懂我、寵我、讓我敬仰、容我撒嬌……若是沒有那樣一個人,哪怕身邊有再多的人,也是孤獨的,癖如我站在茶樓的說書台上,即使他們給我再多的掌聲,他們中竟沒有一個人懂我的心,我仍是孤獨的;若是有了那麼一個人,即使身在天涯海角天各一方,想起來也是甜蜜吧,不然緋雪為什麼會慶幸自己深愛一場,覺得比嫁入豪門、骨肉團聚的大皇姐幸運……
我何時才能找到那個人?有時我會不由發呆,眼前卻閃過最初見到沈輕鴻時,他佇立在我麵前宛如天神般的臉。他那麼高大偉岸,簡直頂天立地。站在延信麵前時,雖是戰敗的一方,卻氣宇軒昂,絲毫不見一絲頹色。唯獨麵對緋雪,又百煉鋼化作繞指柔……
男兒當如是!我景仰項羽“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更羨慕虞姬能伴隨這個偉男子左右,生死與共。
唉!輕歎一口氣。也隻是想想罷了。不知他現在可好?與緋雪的三年之約已到,朝廷卻不見動靜,想必他要失約了。失約了也好。這三年,雖然風調雨順,國力有所恢複,但也隻是民心初定,經不起一場戰爭了。也許他們的愛情,注定是要被辜負,不是辜負緋雪,便是辜負天下。可憐緋雪,冰為肌膚雪為心腸,又該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如此度日?可是日日數著更漏盼著她的心上人來救她?可是夜夜枕著淚水入睡夢裏縈繞兩人相聚的甜蜜?……
延信可好?他和凝香公主應該是美滿的一對吧。凝香如此絳尊紆貴俯就於他,還能給他帶來更顯赫穩固的地位,他應該知足了吧。這三年來,我也經常想起他。傷他非我本意,但如果沒有我,他的傷口會更加愈和,“綺玉”的離奇出現又驟然失蹤,相當於在他的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對此,我隻能在心中默默對他說:“對不起了!可我真不是你的桐桐……”
三月十四,我仍是一身男兒裝扮,孤身一人進入國都寧安地界。寧安最大的茶樓貴賓樓早已跟我約好,三月十六日,我駐樓說書。之所以提前兩天悄悄來寧安,一是想感受一下皇城風範,二來,是想為自己過個生日。
不錯,三月十五,正是我的生日。我在郊外換上女裝,扮作一個進城的鄉下女子投進客棧,在客棧裏換上我一路上搜集的漂亮女裝、各種首飾。女孩兒天生愛打扮,我每到一處總愛買些漂亮的小物件。那一對碧玉手鐲,是我在澎城花了五十兩銀子買下來的。雖然價高,但我一眼就愛上了那流動如水波的綠;那支白玉簪子,簪頭一朵玲瓏剔透的白荷,也是價值不菲;還有一對貓眼,可笑我一見便愛上了,竟沒想起我從未穿過耳洞,也買下來。還有更有胭脂花粉,被我裝進一個精致的小匣子裏,平時愛若珍寶,從不示人。
今天我通通地搬出來,洗過澡後,換上秋香色的內衣,穿上最心愛的白色羅裙。經過幾年的成長,我的身材早已不複那時的平板,胸部豐滿了許多,平時隻把把它緊緊縛住,以免它泄露我的男兒身份,今天終於可以解放一下了。坐在銅鏡前細心的打扮,塗上珍珠粉,打上胭脂,描好娥眉,抹好口脂,漸漸地鏡子裏出現了一個生動的女子。我呆呆的望著陌生的自己,心潮起伏。
鏡子裏的人雖然稱不上傾國傾城,但也明豔動人。平常女子每天都可以享受的東西,對於我來說卻是多麼奢侈啊!我僅允許自己在生日時放縱一晚……
“姑娘,你要的馬車來了。”小二在門外說道。
“哦,知道了,讓他稍微等我一會兒。”我收起心思,戴上手鐲,將簪子插在頭上。剛洗過的頭發太順滑,發式也極簡單。我梳不好太複雜的女式頭發,這樣簡單的發式也費了我老大的勁兒。但是,白玉的簪子在烏發間,異常奪目。
我娉娉婷婷走下樓去,坐進轎中,向轎夫道:“去近水樓。”
“姑娘,那兒可遠。”轎夫見我一人,好心提醒道:“再說,天色已晚……”
我在心裏謝他未將我當成風塵女子,微笑道:“我知道,我會加倍付你們銀子。”
“那行咧。”轎夫答應一聲,抬起轎子,往近水樓方向走。
近水樓在城邊,因可望見城外的合澤湖而得名,最是登高望遠的好地方。近水樓已有幾十年曆史,一直盛名不衰,據說好幾任大廚都是從皇宮裏告老出來的。
我請轎夫幫我訂我樓上向湖的雅座,安排妥當後,才下轎上樓。
有身份的女子斷不會獨自一人來酒樓這樣的地方,但我向來是一人獨來獨往,與人刻意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因此也不在意這些了。
我上了樓,吩咐小二將近水樓的招牌菜做三四個來,另外要了一壺竹葉青酒。推窗往外一望,近水樓果然名不虛傳,眼前便是浩渺渺一片水域,開闊無邊,水風吹來,撲麵不寒,令人精神一爽。
不一會兒,酒菜上齊,我吩咐小二不要打擾,便關了門,坐在桌邊邊吃邊飲。
各樣菜嚐了一點,隻覺滋味平平。獨自一人飲酒,本就鬱悶,更何況心裏一番閨怨,有道是“借酒澆愁愁更愁”,被酒一勾,越發覺得自己可憐。敞開的窗子裏不時飄過臨間的歡聲笑語,仿佛都在笑我渺渺天地間無可依靠,忍不住嗚嗚哭起來。
兀自撐著讓自己理智一點,痛哭一場,都忘了吧,酒卻是不能再喝了。但哭完又看見清冽冽的酒,覺得那麼可愛。“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痛與悲,”我暗忖道,“今天我生日,還不許我放縱一回麼?”
一杯又一杯的烈酒下肚,自覺臉熱身輕,飄飄乎不知身在何處。那些煩惱此刻也似脫離了我的身體,不知飄到了哪裏。
湖上一輪圓月,此刻正冉冉升起,掛在天空,像個玉盤。感謝我的母親,將我生在十五月圓之時,從此每年生日,隻要不是陰天下雨,一家人定會在月下為我慶生。我倚在窗邊,醉眼朦朧地望著那天地間圓滿光潔的月亮和它在湖中瀲灩的倒影,想到我的父母。三年多了,他們失女的痛楚可有減輕?今日,他們看到月亮,是否又想起了我?他們可知,我孤孤單單一個人過生日……每年的今日,他們都讓我許一個願,然後盡他們所能地讓我的願望成真。這算是我對他們的一種變相的靳索吧,他們卻樂此不疲……
我麵向月亮,許下我的心願:“但願人長久,千裏……不,我不要千裏共嬋娟……”我大聲向月亮喊:“我要我愛的人出現在我身邊!”
奇跡沒有出現,我的身邊仍是冷清清的燭火照著零亂的杯盞。我為自己的失望哈哈大笑起來。柳冰啊柳冰,你二十歲了,還相信童話麼?
笑到流淚,淚又在臉上風幹。終是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