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亂 第十九章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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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白山下,有家平安酒肆,誰也說不清什麼時候存在的。不過,進出過慶陽關的人都知道,酒肆的當家是位漂亮妖嬈的女人,帶著三個夥計,把酒樓經營得搖搖欲墜。
這一天,酒肆難得地滿客了,對於邊關小店來說,一年到頭也接不了幾個客。所以,麵對這樣的盛況,上至老板鳳娘下至小二,紛紛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熱情,迎來送往間嘴巴都笑歪了。
店外馬蹄聲急響,三匹快馬直接闖進來,馬鳴長嘯,把店裏的客人嚇得麵如土色。
夥計趕緊俯身向前,笑容可掬道,“客官有什麼吩咐?”
帶頭的紫衣大漢環視一周,黝黑的國字臉烏雲密布。他一手抓著韁繩,一手拎起夥計的衣領,把他整個人提起來,怒聲道,“人呢?”
可憐夥計被嚇傻了,雙手捧著自己的衣領,雙眼一白,竟生生暈過去。大漢道了聲,“沒用的東西。”把夥計甩了出去。
一時間店裏的客人都作鳥獸散,被大漢一瞪,又戰戰兢兢地杵在原地不敢動彈。
鳳娘暗自啐了一口,碰了碰頭上戴著的鮮花,笑容款款迎過去,“喲,三位客官好麵生哪,想是別處來的吧。來來,有事坐下再說。”
她姿顏冶豔,眼珠轉動間媚態畢露,一隻手還不安分地撩動薄而淡粉的長裙,是她看上去更添魅惑。哪知大漢全不為之所動,紫衣大漢依舊麵目猙獰,冷聲道,“你隻要回答我的問題就行。”
鳳娘聞言笑容微斂,“想問什麼就問吧!”今天真是邪門,這些個臭男人哪個不拜倒在老娘的石榴裙下,偏偏這些人,不識好歹。
另一個蒙麵大漢開口道,“兩個年輕男人。”
“嗬嗬嗬”老板娘吃吃笑了起來,“客官說笑了,幹我們這一行的,哪天沒見過男人,別說兩個,多少個都有。”話雖如此,老板娘心裏也起了疑雲,兩個年輕男人?不會就是……
蒙麵大漢不緊不慢接著道,“他倆相貌都不俗,女人肯定過目不忘。”
真是他們兩個?老娘還去調戲那個看上去很好相處的小哥兒,當時旁邊那俊哥臉色可嚇人呢。
鳳娘沉默不語,紫衣大漢可火了,“想起來就快說,要不然店裏的人都得死,大爺行事向來寧枉勿縱。”
看大漢的臉色就知道不是在說假,老板娘自認是非常識時務的,“您說的是那兩個俊俏哥兒吧!天剛亮他們就來了,點了一壺酒跟一碗素麵,酒還沒溫熱呢人就沒影了,可憐我小家小戶的……”
紫衣大漢不耐道,“廢話少說,他們往那裏去了?”
“小女子不敢隱瞞,真的是不知道。”看見大漢臉全黑了,才慢悠悠道,“不過聽夥計講,他們關口的方向走了。”
“哼!”紫衣大漢一掌劈去,桌椅應聲而碎。
默不作聲的另一個大漢拉住他的手臂,啞聲道,“大師兄息怒!”那聲音好比手指摳牆發出的聲響,除了他們三個,其餘眾人不約而同起了雞皮疙瘩,心裏發毛。
“現在關口比我軍重重包圍,別說人了,蛤蟆都蹦不進去。”蒙麵大漢得意道。
“想起來就窩火,我們號稱神鷹三傑,連個慶陽城逃出來的流民都捉不住,哪有臉去麵見大汗和王子。”紫衣大漢拉緊韁繩,調轉馬頭出了店門,後麵兩騎駿馬跟著他,三人絕塵而去。
眾人瞧著屋裏滿目瘡痍,心有餘悸。鳳娘淡淡道,“大平照顧老酒,小安整理一下酒肆。”往驚魂未定的眾人掃了一眼,“其他人,哪兒涼快哪兒待去。”說完轉身上樓。
樓上。
“你們可以……你們?”鳳娘定定地看著正悠閑無比啜著茶的兩個人,說不清此刻的心情。
未雪見她進來,優雅地放下茶杯,優雅地起身抱拳,又優雅地道,“多謝您了!”
挽歌側臉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酒喝完了”說著,晃了晃手上的茶杯。
拿老娘的茶杯喝酒?鳳娘一看,氣不打一處來,“好你個臭小子,老娘幫你們拚死拚活,你還好意思說風涼話。”鳳娘雙手插腰,活脫脫一副潑婦架勢。
“別見怪,他就這樣。”未雪笑道,“老板娘好心幫忙,我倆銘感五內。”
鳳娘坐在軟榻上,無所顧忌地斜靠下去,伸伸懶腰,慵懶道,“罷了,跟他計較我早就氣死了。”
“我還有個疑問要請教您?”未雪謙虛道。
“說吧。”鳳娘眯著眼睛。未雪突然覺得這樣下去她真能旁若無人睡了下去,因為他見慣了花千樹這個樣子,靠著靠著就能睡得一臉愜意,如果沒人幫他蓋被子的話少不了又要著涼了。
歎了口氣道,“老板娘是個生意人,跟我們又無親無故,為何冒險幫我們?”他雖相信世上還是好人比較多,但他不認為真有無欲無求,心甘情願舍己為人這種好人的存在,這種已超脫了人,接近神了。
鳳娘睜開一隻眼,抬起手一指謝挽歌,“不對哦!我跟他怎麼會無親無故呢?論理他該喊我一聲‘小姨’的。”
未雪順著她的手指看向謝挽歌,滿臉訝異。謝挽歌冰化雪凝的容顏依舊毫無波瀾,任憑未雪如何端詳,也看不出一絲情緒的波動。毫不驚訝是麼?那隻能說明你早就知道了。
鳳娘瞧著他們,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原來你沒告訴他呀,我的好外甥。”
“你是不是搞錯什麼,我跟你毫無關係!”挽歌淡然指著未雪道,“你說我該告訴他什麼”
“嗬嗬嗬”鳳娘捂著嘴嬌聲笑道,“你是在否認什麼呢?我猜猜,是你跟我姐的關係還是你跟沐雪宮的關係呢?”斜眼瞄著未雪,“你知道我是誰嗎?”
未雪搖頭,他有種預感,這件事會顛覆他對謝挽歌的所有認知。他一方麵希望鳳娘不要說出來,另一方麵他又迫切地想知道關於挽歌的所有事情,片刻之後,他看著鳳娘,示意她說下去。
鳳娘坐起身,以無比認真的口吻講述道,“我叫嚴鳳雛,我姐姐就是沐雪宮的宮主——嚴鳳殊,也就是挽歌的母親。”
未雪發現自己對這個真相並沒有預料中的難以接受,事實上,他覺得挽歌是什麼身份都沒關係,他所在意的隻是對方的隱瞞。
挽歌也很平靜,這件事對他來說就像隻是別人的事,“我從未聽說過你,也不相信你跟那女人有什麼關係。”
鳳娘剛想開口,未雪先一步說道,“不相信?怎麼會。以你的為人,怎麼會聽從一個陌生人的話呆在這裏不動呢!”明明,連他跟花府的人都不相信的。
挽歌驟然抬頭看他,眼裏有一絲光亮閃過。
鳳娘搖搖頭,無奈道,“你不需要懷疑我,我跟你母親是一母同胞,相貌本來就有幾分相似。我離開沐雪宮隻因為那裏不適合我呆,我丈夫過世之後,我便沒出過這家小店了。”
未雪點點頭,“我明白。看時間不早了,我該告辭了。”
鳳娘擔憂道,“現在慶陽關那邊肯定戒備森嚴,等著你們自投羅網呢。”
未雪微微一笑,“我要去的回鄴城,慶陽關隻是吸引敵人注意的誘餌而已。”
鳳娘了然道,“好一招明修棧道之計,不過回鄴城還是危險重重哪。”
“敵軍占領回鄴城不久,立足不穩,行事容易些。”未雪頓了頓又接著道,“現在單槍匹馬趕往慶陽關無疑是送死,還不如退而求其次,聯合回鄴城,打他個措手不及。”說完轉頭飛奔出去。
“挽歌你呢?嗯?還想蹚渾水麼?”看著挽歌頭也不回地跟出去,鳳娘鬱悶地拍了拍額頭,這孩子怎麼教的,都不懂得尊老愛幼。
話說未雪一路飛奔出去,到了離酒肆不過三裏的地方站定,眉開眼笑道,“哪方的朋友請現身吧!”
一個人無聲地出現在他身邊,卻是挽歌。
未雪納悶道:“我可是施展平身最得意的輕功,你怎麼那麼快趕上來。”
挽歌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那輕功跟我有可比性嗎?”
挑釁,絕對是挑釁!未雪心裏恨得牙癢癢,表麵卻不動神色,現在可不是拌嘴的時候。
“漢人果然狡猾”高坡處轉出來一個魁梧的身影。一聽聲音未雪他倆就知道是何人,這種難聽之極的說話聲除了他不做第二人選。此人不是剛來查探的三人大漢其中的一個又是誰?
未雪搖著頭道:“真沒想到,隻有你一個留在這裏。”
大漢好像沒聽到他這句話似的,眼睛緊盯著他們,左手卻從腰間拔出一條粗長的鐵鞭。在陽光的照耀下,鞭上密密麻麻的銀刺閃閃發亮,甚是駭人。手一抖,鐵鞭猛地拉直,大漢沉下臉道,“不殺掉你們,愧對神鷹稱號!”
未雪垂下眼瞼,雙手負在背後,感歎道,“不好對付啊,神鷹飛鷹什麼的,也不盡是草包。”
挽歌看著他,道,“需要我出手嗎?”
“嗯”未雪抬起頭,驚訝地回望他,“那麼,請一展身手吧!”原來,他不是來瞧熱鬧的,所料未及呀。
未雪顯然來不及多想,挽歌已如蛟龍般飛掠過去,害得他懷疑自己聽力出了問題,居然沒有聽到挽歌發出的一絲聲響,連衣袂都好似都未被翻動過。很快,他又懷疑自己眼睛不行了,挽歌經過的地上毫無痕跡,整個人像鬼魅般飄過去,連一顆沙子都沒驚動。未雪看得目瞪口呆,這種輕功造詣,哪是常人所能理解?心念至此,不禁眨了一下眼,抬頭想看兩人的戰況。
一看,他又傻眼了,他看到的可不是兩個打了個天昏地暗,日夜無光之類的。謝挽歌靠在大漢身後,一手橫在他的脖子上,一手反擰他的左手。大漢的神情猶如見鬼般,驚駭、絕望。自詡大漠一流高手的他,居然在這個毛頭小子手下如此慘敗?以一手鐵棘鞭成名的他在這個人的攻勢下,連揮揮鞭子的時間都沒有。甚至,沒看清他的動作。這是什麼人,又是什麼詭異的武功?
未雪突然覺得背脊發冷,大漢要比挽歌高壯許多,然而此時看過去,挽歌就像……就像要吃人的猛獸。連那雙清冷的眼眸,此刻也滿是嗜血的光芒。心裏不由感慨:你已不複幼時的弱小,為何我甘願你依舊是那個無法自保的謝挽歌?至少,我可以以保護的名義靠近你。而現在的你,讓人害怕,身上每一處都在宣告你的強大,那,我又該如何靠近你呢。想著想著,他幾乎是本能地喊出聲,“挽歌住手,不要殺他。”
挽歌的手指剛觸碰到大漢的死穴,一如既往地,他最常用這種殺人手法,快速,簡潔。多年來殺人的熟悉感使他養成了慣性,動手了就絕不會停下手。而此時,未雪的喊聲使他的手指猛地頓住,顫了顫才收回來。就算這樣,大漢也被戳得巨疼無比,連片刻不離的鐵鞭也掉到地上,發出了“咚”的一聲鈍響。
未雪的神智被這鈍響拉回來,他定了定神才到,“先別殺他,我有話問他。”
挽歌微低著頭,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沒有點頭亦沒有搖頭,他慢慢放開大漢,背過身去。大漢倒在地上,成了一灘爛泥,即使如此,他還是死命咬著牙關,再也不肯發出一聲呻吟。
“唉……”未雪暗歎,走到大漢身邊,單腳蹲下來望著他道,“告訴我想知道的事情,我放你走。”
大漢圓睜雙目,狠瞪著他,沒開口。
未雪微微一笑,自顧自道,“統帥是木齊額王子,還是……”他故意停住,隱含玄機,到讓人吃不準他到底知些什麼。
大漢也的確有此疑惑,心裏暗驚:難不成事情被他知道了?他也算心機頗深,硬是不開口,被疼痛折磨的臉也顯出輕蔑嘲諷的神色。
未雪也不怒,溫聲說道,“你不說我也不會強迫,不過我還有個小小的疑問勞你回答——你,是一個人來的吧。”
“這不廢話麼?”大漢內心十分鄙夷,轉念一想,大驚,緊盯著未雪不放。
未雪輕笑,慢慢站起來,悠悠道,“另外兩個人可不像你有腦子,聽說塞外人最講義氣,你說他們會不會回來找你?”看他們剛才的樣子,感情想必不錯,一個落單,他們肯定回來查看。這樣麼,有好幾種方法能讓眼前這事一箭三雕。
大漢明顯也想到這一層,額頭直冒冷汗,盯著未雪眼珠欲裂,他操著嘶啞的聲音艱澀道,“你……你以為……以這種方式……我就會賣主麼?……大丈夫……立於世……當舍生……報國。”
許久未出聲的挽歌突然道,“再不說,我讓你們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嘿嘿嘿,生死有命,你能奈我何?”說完一咬牙,麵容扭曲瘋狂。
謝挽歌身法奇快,一手扭住他下巴。大漢依舊狂笑,“你以為……能阻止我麼?嘿嘿嘿,不成的……早在你放開我的時候……就咬破毒囊了,咦嘿嘿,我咒你們,永遠不得安生。”說到最後,幾乎是用盡氣力吼出來,因此,也格外驚心。挽歌鬆手,大漢麵色發黑,整個人軟綿綿地倒下去。
“他死了。”挽歌道。
未雪微微一震,雙手緩緩放下來。他想伸手去救他,可是伸出來才發現,根本救不了。他看著挽歌,眸光閃爍,嘴裏發苦,“我真卑鄙,居然能把一個人給活活逼死。哈哈!”
挽歌忽然生出不忍的心緒,想要安慰他去不知如何安慰。總不能跟他說,‘不需要愧疚,要不是你說,我剛才就宰了他了。’他當然不能這麼說,未雪畢竟不是他,從小他就知道這個人很天真,天真到希望世上永遠沒有哀傷跟離別。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戰爭中死人是難免的,何況他還是敵人。”
未雪苦笑著搖搖頭,不隻是對他或者是對自己說,“我並不想他死。”從小生活在繁華京城裏的他看太多人珍命惜命,尤其是富貴之人,恨不得把幾十年當幾百年使。所有他真的沒有料到,一個人居然那麼決絕地告別人世。無論初衷如何,結果依舊不會改變,他又何必欲蓋彌彰。現在才僅僅是開始,以後手下的亡魂更是不可預計,隻希望,他們的詛咒不要應得太快。
挽歌看著他從悲傷轉至平靜,暗暗舒了一口氣,淡淡問,“現在要做什麼?”
未雪道,“屍體放在這裏少不了要多惹事端,先把他葬了吧。然後,該去回鄴城了。”
挽歌嘲諷道,“不過是幾隻草包,何必懼之。”
大哥呀,對你來說是草包,對別人可不是啊。未雪肅容道,“烈士應當留住最後的尊嚴。”
挽歌不屑道,“天為廬地為屋更適合作烈士的歸宿。“
未雪無力哀歎,“我來就行了,你歇著吧。”
聽你這話是把我晾在一邊置之不理的意思?挽歌不爽了,“不知道要浪費多少時間。”說完,手上多了一把刀,他飛升而起,一刀劈下,幹闊的地上出現一個長坑。
未雪看著他手裏的刀,含笑問,“寒月刀?你還帶在身邊?”一股暖意泛上心頭,衝淡了不少愁緒。
挽歌嗯了一聲,獨自去埋葬大漢的屍體。
未雪樂得清閑,邊看著他忙活邊沉思,再見寒月刀,已經整整八年了。八年的時光,早已人事全非,他看謝挽歌,也看不出任何童年的影子。這些年到底發生什麼事?他沒問並非不想知道,而是清楚謝挽歌不想告訴他。從來都是這樣,他一直等待著的,不過是有一天謝挽歌對他敞開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