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星稀
    月華如練，傾瀉於琉璃瓦上。此時正值華燈初上，各色彩燈高高懸起，燈火輝煌，笙歌處處。
    一道黑影在冷冽的月色下閃過，轉瞬即逝，悄無聲息。
    封宸一身黑衣立於曲折的回廊上，一雙原本就邪氣的眸子在月色下顯得妖冶異常。他抬起手，將泛著寒光的素也劍從柱子上已死去的人的身體裏抽出，劍上染了血，血滴蜿蜒而下，滴落在地，襯著劍身蒼白的光，詭譎妖媚。
    封宸舔了舔染血的指尖，轉身看向回廊的盡頭。盡頭處靜靜立著一人，衣襟翻飛，瞳深似海。
    封宸勾起嘴角，笑得邪魅而慵懶『國師大人竟親自前來迎接？！怎麼，這麼快就等不急想見我啦？』
    『為什麼殺他們？』離奚若的聲音冷若寒霜『你明知道我已經下令，他們不會阻攔你。』
    封宸低低的笑了幾聲，走到他麵前，十分愜意地扭了扭脖子，懶懶地說到『除了在戰場上，我也隻有在封國境外才能如此痛快的殺人，難得來一次離國，不殺個夠本怎麼行？』
    『封宸！』離奚若低喝一聲，幽深的眼眸中隱隱有了怒氣。
    『喲，寶貝兒，生氣啦？』封宸驅身上前，饒有興致的打量起眼前的人。
    離奚若換下了日間所著的繁複的祭服，此時隻隨意披了一件月白長衫，腰間墜著一兩串珠鏈，更顯得身型纖瘦，如弱柳扶風，衣領處微微敞開，露出如倒扣的小碗般的鎖骨。清幽月色下的容顏如雪如月，淡雅脫俗。
    看上去，宛若祭壇上萬人供奉的聖潔神像，讓人忍不住想玷汙，想摧毀。
    封宸將染血的手指撫上離奚若線條優美的頸項，滿意看著那白如凝脂的肌膚上被畫出了數道血痕。
    『我說，國師寶貝兒，你愛上我了嗎？否則怎麼會如此輕易的放我進來。』
    離奚若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雖然眼神不再冷若傲雪寒梅，卻依舊帶著淡淡的寒意。
    封宸挑了挑英挺的眉，將原本放在離奚若頸上的手抬高，食指曲起，沿著的他線條明晰的下頜刮過。離奚若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揚起臉，黑曜石般的眼睫輕顫，令人頓感憐惜。封宸玩心大起，手指向上遊移，將離奚若的臉仔仔細細的描摹了一遍，眉毛、鼻尖、嘴角，每一個部分都細細的撫過，像在玩賞一盞工藝絕佳的瓷碗。
    『我說，國師，你怎麼能如此冷靜？你真的不怕我嗎？』
    離奚若顰眉，水墨畫般的絕美雙瞳幽幽的看向封宸，帶著幾分難明的深意。
    封宸一楞，心裏疑慮叢生，訕訕地收回手，倚在一旁的柱子上『國師，我來這裏有兩件事，第一，我想知道，今早交手的時侯你為什麼突然收回了注於折扇上的內力，並一再退讓？』
    『你。。。還記得若兒嗎？』離奚若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悅耳，令人浮想聯翩。
    封宸輕咳一聲，驅散腦中淫穢的畫麵，隨口答到『不記得。』
    離奚若的臉上難掩失望之意，他垂眼望著地麵，半響，抬起頭定定的看向封宸，眼裏滿懷期待『還記得七年前，你領兵渡晗河嗎？』
    渡晗河？
    封宸詫異的看著離奚若。
    當年先皇下令攻打覃國，封宸親自率軍，本想由南山橫穿尋國，然後自燕寒山離開，直奔覃國國都，不想在燕寒山受到流寇圍攻，軍隊被困於燕寒山上，封宸身負重傷，命懸一線，幸好遇到了隱居於此的狄族人，在他們的救助下，才僥幸撿回了一條命。
    大軍於村寨中隱匿四日後，在狄族人的指引下由燕寒山北邊的晗河離開。封宸率軍日夜兼程抵達覃國時，封國派出的另一隻軍隊正在攻城。封覃兩軍勢均力敵，已膠著了整整十日。封宸的到來無異於天降神兵，一日一夜的圍攻後，覃國軍隊棄城投降，封宸領軍長驅直入，攻入皇城，斬覃國君主首級於殿上，至此，覃國滅亡。
    攻下覃國後，封國國君宣稱，封尋兩國本已達成協議，讓封國軍隊自尋國境內穿過，前往覃國，熟料尋國言而無信，將尋軍偽裝成流寇困封國軍隊於燕寒山之上。此等背信棄義之舉斷不能饒，遂命軍隊即日前往尋國，取尋國君主項上人頭。
    十日後，封國軍隊攻入尋國，尋軍拚死抵抗，五日後，尋軍戰敗，被逼退至懷河，尋國君主投水自盡，尋國滅亡。
    封國在短短一個多月內吞並了兩個國家，舉世皆驚。
    這一段曆史很多人都知道，但人們所不知的是——封宸的軍隊並非如傳言般擊敗了流寇，由燕寒山下的玉明關離開尋國。
    封宸在離開燕寒山時曾對狄族人立下誓言，絕不將其隱居於此的事透露給任何人，所以除了當時和他一起被圍困的軍隊外，再沒有其他人知道——他們遇到過這樣一群與世無爭的人，並在其指引下橫渡波濤翻滾的晗河。
    封宸十分不解——身在離國的國師怎麼會知道這件連封國國君都毫不知情的事。
    離奚若似是看透他的疑慮般，輕聲說到『十年前，離國內亂，我被師傅送到那裏。』
    封宸恍然大悟，原來大家多年前就已經見過了，難怪交手時這位國師處處退讓，想必當時就已經認出了自己。
    離奚若底頭沉思了片刻，抬起頭，再次用滿懷希冀的目光看向封宸，問到『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記得什麼？』
    『若兒。』
    封宸疑惑的眨了眨眼，努力回想，腦海裏閃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影，卻始終看不真切。
    最終，他泄氣的搖了搖頭，看向離奚若，離奚若楞楞的和他對視片刻後，卻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上前幾步抓住他的手，低聲說到『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
    『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
    封宸喃喃的重複了幾遍，隻覺這句話格外耳熟，眼前朦朦朧朧的漫上了一層霧氣，霧裏是一片如畫的景致，落英繽紛，鶯歌燕語，千樹萬樹上梨白如雪桃紅如霞，樹下一汪清泉，泉水叮咚響。有一個孩童大笑著自遠處跑來，撲進自己懷裏，笑聲清脆如銀鈴，聲聲入耳，令人心神蕩漾，可是那孩子的臉，卻始終模糊一片。
    封宸忍不住皺眉，他記得那個地方，就是當年在燕寒山上他和軍隊的隱匿之處。雖已過去十年，但午夜夢回時，他還是會依稀想起這塊美如桃源般的淨土，想起在那裏短暫卻寧靜的生活，但是，他完全不記得，他曾站在泉水邊，抱住一個笑得如此動聽的孩子，那個孩子大概不過十四五歲歲。撲在他懷裏的時候，就像一隻迷途後歸家的小鳥，身上的每一縷氣息都帶著滿滿的眷戀與依賴。
    這人到底是誰？這些情景是真實的存在過，還是自己的臆想？
    封宸絞盡腦汁，把當時在狄族村寨裏發生的事都仔細地回想了一遍，還是一無所獲。
    他十分沮喪。
    十餘年的戎馬生涯讓封宸信賴自己對事態的掌控能力，也信賴自己的記憶力，他從未試過將一件事忘的如此徹底，甚至不知道是否真的發生過，這不是什麼好兆頭，其中必有蹊蹺，而這蹊蹺的源頭，或許就在這看似遠離塵世的國師身上。
    若兒。。。。。。若兒。。。。。。
    封宸在心裏默念了幾次這個算不上名字的稱呼，然後看向眼前依舊抓著他衣袖的國師，試探著問『你就是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