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二 聶堯與錢寶德 2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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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堯非常地討厭段一峰,崇拜著,並且憎恨著。將自己收養的人,是桑梓的英雄,聶堯曾經興奮過,幸福過,直到他漸漸明白,自己不過是這個人的延續,這人強行把自己放到了那個忠誠的位置上。
    聶堯也非常地討厭著尉遲於諾,一邊忠誠到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到他,一邊看到尉遲於諾痛苦的樣子會覺得平靜,像是用針紮著自己一樣的平靜。
    聶堯其實很討厭自己的,討厭如此矛盾如此虛偽的自己。討厭裝得天衣無縫,沒有被任何人所察覺的自己。
    但是,聶堯是喜歡錢寶德的,這是一間毋庸置疑的事情。然而喜歡上錢寶德這件事是叫他有些怨恨的。
    因為自己從頭到尾不過就是一個工具而已,自己的使命在那裏,何苦要喜歡上那樣一個人呢。
    那樣的放縱,那樣的自由,那樣的隨心,以及那樣的喜歡自己。
    非要說的話,他們兩個人其實應該算得上是日久生情吧,隻不過聶堯比錢寶德早一些時候自我意識到了而已。
    但是與此同時,聶堯也明白,他們是絕對不能在一起的,就像那個青夫子一般,明明是尉遲於諾先喜歡上的他,死的人卻也是他。
    如果有一天,有人反對他跟錢寶德,那死的那個人一定會是自己。
    沒有什麼偉大的想法,聶堯隻是如此簡單純粹的害怕而已。到後來,所有的理由,都成為了將這一點害怕徹底包裹住的護甲,他是對的,他是沒錯的。
    可是,聶堯又是如此貪戀錢寶德對自己的愛慕,那會讓他覺得非常滿足,就算是傷害他自己也會心痛,可是每一次的傷害之後,錢寶德都會堅強地站起來,繼續追逐著自己,這一點,讓聶堯非常的滿足。
    以至於,後來這樣的行為漸漸成了習慣,漸漸地聶堯自己都以為,自己是為了錢寶德好,所以才拒絕他的。
    隻有他自己清楚——其實聶堯他,是比任何人都要來得自私的家夥。
    所以聶堯非常討厭尉遲於諾那樣的勇敢。
    明明就有一個人因為你無知的愛而死了,你憑什麼那麼勇敢。
    所以聶堯是非常討厭尉遲於諾那麼奮力地追逐在孔策身後的這件事的。所以沒有任何人知道,其實那時候下手殺掉孔策的時候,聶堯其實是興奮的,有種複仇的快樂。
    但是以上這些統統,也或者,不過是自己的一場錯覺而已,自己這二十多年來,一直不過是在沿著自己既定的軌跡,從未踏錯一步,從來就沒有對自己的命運嚐試反抗,當然也就從來沒有去思考過,公平,或者是不公平這樣的問題。
    不過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而已,所有的人,不過是做了自己會做的事情罷了。
    然而,最後的最後,尉遲於諾把命運的選擇權交給了自己。
    段一峰已經死了,尉遲於諾不再需要自己了,而且最後一次的時候,錢寶德也說了,他們就此別過。
    大安城裏,死了那麼多人,他們也一定都有自己沒有完成的事情吧,他們也一定都很不想死掉吧。
    隻有自己,不被任何人需要。沒有任何必須要去做的事情了。
    這個想法出來之後,聶堯有些殘忍地又想起了錢寶德。
    錢寶德現在應該很痛苦吧,比自己還要痛苦,自己無事可做,而他卻是什麼都做不到。被自己的父親背叛,被迫背叛自己保護了這麼久的尉遲於諾,說不定他已經死了。
    看著滿地的屍體,聶堯忽然愣了,對啊,錢寶德可能已經死了啊。
    這樣的想法,讓聶堯前所未有地惶恐起來,那個一直愛戀著自己的人,那個一直說要離開自己,但是每次都會走回來的人,那個高貴的錢寶德公子,自己也許再也見不到了……
    於是,聶堯再也無法克製自己,他想見到錢寶德,他要確定,錢寶德不會離開自己!
    ………………………………
    錢寶德從小就跟自己的父親不熟悉,甚至跟自己的妹妹都總覺得有隔閡,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愛著他們。
    因為父親一定是太忙了,所以隻來得及匆匆看上自己一眼,匆匆留下一句誇獎,連責罵都不曾有過。因為自己的妹妹是妹妹,所以自己多寵愛她一定是應該的,妹妹總有一天會喜歡上別的人,所以有隔閡也是正常的。
    錢寶德從小,便是一個愛著這個世界的孩子,長大了,是愛著這個世界,以及聶堯的男人。
    對於喜歡上聶堯這件事,錢寶德是欣喜的,當他察覺到的那一天,他仿佛為自己的心找到了一個歸宿一樣。
    雖然聶堯總是對自己冷冰冰的,總是要教訓自己,但是錢寶德能從他的身上感受到聶堯也是喜歡著自己的,這比任何事情都要來得讓自己高興。
    仿佛隻要跟著聶堯,自己就是完整的一樣。
    以前不懂事的時候,總是會做出各種奇怪的事情,來讓聶堯為自己生氣,讓聶堯為自己煩惱,讓聶堯多多關注自己,所以錢寶德是快樂的。
    就算聶堯後來開始傷害自己,聶堯給自己帶來的傷痛,自己也依舊是甘之如飴的。
    錢寶德他愛著這個世界啊,所以他希望自己能被自己愛上的人愛著,希望天下所有人都能獲得一份矢誌不渝的愛。
    真是一個被愛寵壞了的孩子,天真地令人發笑,又忍不住想為他流下同情的眼淚。
    原來他的父親不是自己的父親,原來他的妹妹完全不是他所認為的妹妹。
    原來自己對尉遲於諾的回護是一種害,原來自己對聶堯的愛,根本毫無希望。
    錢寶德真的差一點,就差一點就放棄了自己了。
    明明知道尉遲於諾已經兵臨城下了,但是錢寶德根本什麼都不想做,他隻想靜靜地等待著這個自己愛著的世界給自己的宣判。
    可卻沒想到,錢忠,他不記得他曾經說過自己的名字是什麼,還是習慣了叫這個人父親,甚至連死都不願意給自己,隻是放任自己在這個充滿了屍體的屋子裏呆著。
    自己被軟禁在了皇宮中之後,每一天,每一天,錢忠都會來找自己,那眼神像是在看一麵鏡子,更像是在看一個結局。
    錢忠毫不保留地把自己做的每一件,每一樣估計去殘害這個國家的事情,傷害這個世界的事情告訴自己,試圖從自己這裏得到憤怒的情緒。
    自己也如願地憤怒了,並且後悔把這麼一個可怕的權利交到了這麼一個根本連自己都不愛的人的手上。
    說起來,他甚至一次都沒有見到自己的妹妹,那個愚蠢的妹妹,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然後尉遲於諾,他的太子殿下,他的小魚陛下,終於站出來,要奪回屬於自己的政權了。
    錢寶德很高興,自己離解脫的日子不遠了。
    但是錢忠卻像是完全不知道這個消息一樣,而是加快了對整個桑梓的破壞,簡直瘋了。這讓錢寶德覺得恐懼。
    錢寶德隻能默默地忍耐著,等待著自己被解放的一天。
    然後就在昨天晚上,錢忠把自己從那間被軟禁的屋子裏麵帶了出來,帶到了那個他住了十幾年的錢府。
    一路上,見到的全部都是死人。
    錢忠告訴他,這些人都是我殺的。
    錢忠安排人在這大安城內所有的水源處都下了毒,毒發的時候,所有人都會全身劇痛,然後毒發而死,死後肌肉會收縮,讓死人的臉上露出“微笑”。
    錢忠很是愉快地告訴錢寶德,說,瞧,他們一點都不痛苦。他其實一點都不想造反,他其實也很想好好地活著,可是不行,所以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不過是想找盡可能多的人給自己陪葬,桑梓的破敗就是自己的葬禮。
    而那些為了求得暴利而一直跟著自己的人,錢忠都一個個地欺騙了他們,錢忠對他們許諾了一個完全弱肉強食的世界,然後錢忠騙了他們,說自己早有準備,保管叫尉遲於諾那群人有來無回。然後自己還給了那些人好多的錢,好多的權利,讓他們離開這座死城,讓他們幸存下來。
    錢忠很愉快地想象著那些惡人算盤落空,被人追究,然後失去一切的樣子。
    錢寶德哪裏還能思考他的話,全身都在顫抖,就連錢忠什麼時候放開的他,他都沒注意到,隻是下意識地跟著錢忠走。
    然後他們走到了錢府,走到了後院的一個小池子邊上的假山旁邊。
    錢忠竟然擊掌就將那假山擊打得粉碎,然後拿著不知道從哪裏拿來的鐵鍬,一下一下地挖開了假山下麵的泥土。
    之後,一副骸骨就這樣被從泥土中翻了出來,在月色下泛著白光。
    “他是你的親生父親喲。”
    錢寶德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瘋狂地嘔吐起來,盡管他胃裏什麼都沒有。
    錢忠從地裏將那一個頭蓋骨拿了起來,放在手上,用衣袖擦幹淨了上麵的泥土,邊擦邊說:“這一生,我多希望,我隻是錢忠。我有多羨慕這人,就算是死,也是以錢忠的身份死掉的。而我卻不知道,如果我下一刻死了,到底是顧鶴,還是錢忠。”
    “其實你長得跟我很像,不覺得麼?所以一直就沒有人懷疑你究竟是不是我兒子,我又是不是錢忠,因為我跟你父親長得很像,所以他才倒黴地被消滅了。隻為了將我塞到他的身份上。”
    “所以我對所有人都利用,傷害,為了自保我可以做出任何的事情,卻惟獨不想動你,我總是忍不住想,如果我是你該有多好。如果你從一開始就隻是旁觀,不要參與其中多好,但是至今為止,你都沒有背叛過任何人,多好。你甚至也沒有背叛錢忠,所以你以為我不過是喜歡那皇位,所以你將皇位奪了,好交到我手上,讓我過一把皇帝的隱,我多羨慕你。”
    “可你那個妹妹卻真叫人討厭啊,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可以毫不猶豫地傷害別人,但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對麼?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她分享,剛剛見你之前,我把所有的事情也都告訴了她,然後現在她大概還穿著鳳袍,坐在自己的宮中,等著別人去喊她皇後娘娘。不過可惜啊,這個城裏現在活著的,不過是我們三人。”
    “王懷申那對父女也是,真想見見他們明天得知我的死訊的時候的表情,哈哈哈,我把所有參與過我謀逆計劃的人的名字都寫在紙上了,包括他們做的一切,就放在正大光明殿上呢。”
    “德兒啊,其實為父從來就不曾騙過你呢,我是真心把你當做自己兒子的啊,你看,這裏所有的人都死了,但是你還活著,你看,為父多愛你啊。”
    錢忠捧著被擦幹淨的白骨,微笑著看著錢寶德,就仿佛一個慈父,看著自己最愛的兒子那樣。
    錢寶德卻哭了,無聲無息地坐在地上,隻有眼睛不斷地有淚水流下,已經無法分辨任何事情了。
    錢忠後來也坐到了地上,靠近著已經沒了任何反應的錢寶德,捧著那頭蓋骨,慢慢地說著自己對錢寶德的愛,一點一點細數著自己看著錢寶德從小到大的趣事。
    然後錢忠還一點一點地訴說著自己的生平,說著自己作為顧鶴怎麼被當做工具出生,成長,怎麼變成錢忠,怎麼作為錢忠,一邊背叛,一邊盡忠。
    那場麵竟然顯得溫馨,就像是再普通不過的父子二人的閑聊。
    直到天空發白,錢忠才堪堪收住了自己的話,爸那捧了一夜的頭蓋骨放到了錢寶德的手中,說:
    “我把錢忠留給你了,現在顧鶴要去做完自己該做的事情了……”
    而這個時候,錢寶德竟然奇異地冷靜下來了。
    原來他還是被愛著的,原來這個世界並沒有瘋,誰都沒瘋,誰都活的那麼清醒。
    他是愛著這個世界的,就算到了此刻,他也沒辦法去憎恨這個世界。
    隻是,好想見到聶堯啊,雖然上次說了就此別過,雖然決定了再也不要見他,但是果然還是想見他。
    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
    就算是隻有一次也好,好想聽那個人親口說一次,喜歡自己,那麼自己繼續愛著這個世界也是沒有錯的……
    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
    錢寶德心裏不斷地重複著,直到聶堯真的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我喜歡你!我愛你!我需要你!你想聽什麼都無所謂,我都會說給你聽的……”聶堯說著慢慢地跪了下來,跪在了錢寶德麵前,抱住了他。
    “聶堯……”
    “……隻求你,繼續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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