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姊看著蔣寒柖緊緊抿著唇，目光若有似無地飄離，卻在那樣複雜難解的眼神裏捕捉到一點點不舍懷念。她思索了一會兒，重新綻開比烈陽更熾熱的笑容，率性地將背上的吉他拿下，從背袋裏拿出那把木吉他。
    “呃，學姊……”對方的意圖似乎是要對著他當眾表演，蔣寒柖困窘地出了聲，但完全無法阻止事情的發展。
    學姊利落地刷了幾下扣，同時逼近蔣寒柖，把他逼到教室邊牆的角落後，改用勾弦的方式彈奏著旋律。
    “學姊？”蔣寒柖背緊貼著冰冷的紅磚牆，驚疑不定地看著學姊。
    “你學過大提琴，所以你一定很明白，用自己的手指讓樂器為自己發聲的感覺。”學姊悠悠說道：“也不過幾根弦，卻可以創造出一段旋律，一首和別人觸動相連的歌，甚至是一整個世界。”
    吉他清新的樂音在耳邊響著，和學姊的話交融成一片曾經熟悉的風景，蔣寒柖想自己在那片風景裏跑著，結果發覺自己迷了路……
    一直在迷路。所以不願走下去了。
    清淡美好的旋律中止，學姊認真的眉眼盯著蔣寒柖，續道：“我跟大提琴不熟啦，但是吉他的話我還有自信可以讓你喜歡上，同樣是和幾根弦相處，但終究是不一樣的，不是嗎？”
    “唔。”
    “學弟，你剛剛說你不想繼續下去……”學姊把吉他收進背袋裏時，突然接續起蔣寒柖方才的話語。“但我彈吉他的時候，你的手指是有感應的吧？”
    蔣寒柖反射地將雙手藏到自己身後，他尷尬地回想自己不經意就照著學姊彈奏的那段旋律，按出相對的指法。
    “那是……”他想辯解，卻又不知該辯解什麼。
    “我不知道你不想繼續下去的是什麼，但希望不要包括繼續前進這件事。”學姊揚起一抹自信的微笑，“好啦，如果你想加入別的社團也沒關係，不過要是真的沒主意的話，歡迎加入吉他社！”
    學姊朝蔣寒柖揮了揮手，就背對著他向前走去，姿態如一朵迎向陽光的花，充滿朝氣和自信。
    蔣寒柖若有所思地望著學姊的背影走遠，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最後他沿著走廊直直前行，漫無目的。
    人生是否也是一條直路？不，肯定蜿蜒曲折得多吧。每個人都在自己的路上尋找正確的方向，有時繞了遠路，有時抄了快捷方式，然而卻甚少有人能夠在走到路途的終點後，能夠笑著無憾地回首一路上的風景，繁盛或衰敗。
    蔣寒柖邊走邊思考，一直到陽光灑落身上點燃起悶燙的熱意，蔣寒柖才驚覺自己走到中庭的花圃這邊了。
    這是他和曲遙思第一次見麵的地方。
    蔣寒柖在一叢花團前蹲下身子，在繽紛的色彩中想找出最純粹無暇的顏色。很快地，他瞥見幾朵白色小花，露出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微笑，上次他沒能嗅聞銀合歡的花香，這次他終於能靠近花朵，深深地呼吸一口氣。
    “嗯……沒味道啊。”
    蔣寒柖失望地發現銀合歡的花不帶任何味道，就像曲遙思的笑容總是不帶任何感情，徑自綻放徑自凋落，卻不在乎乏人問津。他站起身來，腳步一轉就要離開花圃，突然腳踝被狠狠一握，一股力量將他向後拖，蔣寒柖重心不穩地掙紮了一下子後還是往前撲倒在地上。
    “哇啊！”
    天啊，別跟他說這所學校大白天也有鬼故事可以說啊！蔣寒柖心裏翻騰著，還是鼓起勇氣朝自己腳踝邊看，赫然看見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抓著他的腳。
    然而那隻手的樣態卻似曾相識。
    蔣寒柖反而不害怕了，他的手緩慢地伸過去，輕輕地碰上那潔白的指尖，一種異樣的熱度從肌膚相貼的地方傳了開來，一路順著血液運送到蔣寒柖的全身，四處點燃更加熾熱的火苗。
    他認得這手，曾經在桌麵敲敲打打，彷佛正在演奏一首不被人察覺的歌，一首關於那人自己的歌。
    “曲……遙思？”他半點確定半點猶疑地叫出那人的名字。
    那隻手鬆開了對他的鉗製，從花團中縮了回去，蔣寒柖連忙跨過花叢，就看見曲遙思正躺在剛剛離他幾步之遙的草叢裏曬太陽。
    “哈囉。我不知道你這麼喜歡銀合歡？”曲遙思嘴角帶抹神秘氣息，他一隻手臂貼在眼皮上遮擋太過毒辣的太陽。
    “我也不知道你喜歡曬太陽，和裝鬼嚇人。”蔣寒柖不請自來地在曲遙思身邊坐下，雖然花圃這邊沒有樹木陰蔭真的很熱，但他現在絲毫不在意。
    “我隻是想叫你別走而已，唉。”曲遙思說，眼睛依舊緊閉。
    曲遙思叫他別走？想要他留在這邊嗎？
    蔣寒柖心情頓時輕快起來，他突然想哼一首歌，但想不起來任何旋律，可能是陽光將他腦中的每個樂音都蒸發掉了也說不定。
    “我留下來了……然後？”蔣寒柖問，不過並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然後我要跟你說銀合歡的花沒味道，它的枝葉才有。”
    現在熱氣全集中到了蔣寒柖臉上，蒸得他雙頰淡淡粉紅，一想到剛才自己的愚蠢舉動全被曲遙思看在眼裏，蔣寒柖真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順便在埋起來的地方種幾棵銀合歡。
    “哈哈，原來是這樣……”蔣寒柖幹笑。
    曲遙思睜開一邊的眼睛，看了蔣寒柖一眼，輕柔的嗓音問道：“你怎麼會來這裏？不會是真的來賞花的吧？”
    “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裏了，沒為什麼。”蔣寒柖老實回答，“那你呢？不會是真的來曬太陽的吧？”
    “我是啊。無聊的時候就會來。”
    “下雨也來？”
    “蔣寒柖你是不是把我當笨蛋？”
    曲遙思瞇起眼，在釋放出具威脅性的瞪意前，蔣寒柖當機立斷撲滅火勢：“沒有，隻是好奇如果下雨的話，你會去哪裏……”
    “哪都不去。”曲遙思淡淡地說，又閉上眼睛。
    蔣寒柖默默地呼了口氣，他看著曲遙思怡然自得的模樣，心裏的某塊地方就柔軟起來，他也跟著躺了下去，和身旁的人一起學植物行光合作用，看能不能也釋放芬多精來淨化自己。
    “嘿，你選好社團了嗎？”靜默幾分鍾後，蔣寒柖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嗯。”
    “真的？哪個社？”
    曲遙思突然立起上半身，蓬鬆的短發在空中劃出一段輕軟的弧線。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