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2
    藍時英隨著湧流的人群擠上公車，擠下地鐵，擠過人行橫道。
    他麵無表情混流在那些行色匆忙的人們之間，淹沒在城市仿佛無窮無盡的超載的寄居者之中。
    他到達班級的時候，標誌著早自習開始的音樂聲從喇叭裏輕緩得流瀉出來。然而，班裏稀稀落落隻坐了那麼幾個人，並且還有為數不少的幾個在趴著睡覺。對於高中生來說，早晨一分一秒的睡眠時間都是如此的彌足珍貴。
    藍時英放下手提包，聽到斜前方的男生對同桌神秘兮兮壓低了聲音說，“我聽說啊……有人看到三班的安蓮，就是那個巨有錢的女人，在酒吧裏坐台！”
    “不會吧？”同桌的男生聲音裏明顯含有一絲興奮，雖然不明白他到底在興奮什麼。
    “有人親眼看到有個老男人給她好多好多錢。說不定，她的錢都是做雞賺的哦……”
    藍時英慢條斯理翻開書，翻到單詞表，打了個嗬欠，開始背誦單詞。
    今天他打算把T字母表背完。
    人言可畏。
    然而，偏偏有些人總熱衷於有意或無意或幹脆是人雲亦雲地與可畏的人言為伍。人言可以把某個人捧到天上，讓此人名利雙收，成為眾星捧月前呼後擁的人物；人言也能夠徹底摧毀一個人，讓他名譽掃地頹廢絕望。所謂的“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不過隻是自我安慰罷了。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流言無孔不入，總會無中生有。魯迅曾經說過一句話：典型的小市民總愛聽別人的醜聞，尤其是熟人的醜聞……所謂的醜聞正是些庸人的劇本。
    隻要一日為人，總躲不過背地裏那些絮絮叨叨的閑言碎語。藍時英在很久之前，剛接觸人類的時候，總也無法明白為什麼這些弱小的生物那麼熱衷於以隱秘的口吻編造虛假的信息。現在他知道為什麼了，因為看似柔弱的人類，是種非常殘忍和自私的生物，並且，他們，太無聊了。
    不過關於安蓮的謠言還沒有開始流傳，就被當事人當機立斷以雷霆手腕扼殺在了搖籃裏。
    早自習下課的時候，背著單肩包，顯然是剛來到學校的安蓮，風風火火在眾目睽睽眾人矚目之下，大步流星踏進了五班的教室，徑直停在了那個嚼舌根的男生麵前。
    讀書聲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值日生也都停止了掃除，所有人都齊刷刷把目光鎖定在那個不速之客以及那個臉色難看的男生身上。
    “嘭”得一聲。
    安蓮的單肩包重重甩在了男生的臉上，裏麵的鉛筆盒書本與男生的臉相撞，發出沉重的悶響。
    “唔——”男生慘哼一聲，一隻手捂著臉，震驚得盯著安蓮。
    “你瞪我？！你還敢瞪我？！”安蓮一拳砸在課桌上，嚇得男生在椅子上一彈。
    “我說你是不是男人啊！雞婆啊你！活膩歪了吧，敢在背地裏亂嚼舌根！我告訴你，下次再讓我知道你敢在背地裏說我壞話，當心我閹了你！”
    安蓮一陣機關槍似得吼聲響起來，震得整個教室都“嗡嗡”作響。
    此刻，連整條走廊都一片鴉雀無聲，窗台與門邊擠滿了看熱鬧的臉。
    安蓮吼完，趾高氣揚對男生比了個中指，甩了甩頭發，便瀟灑轉身欲走。
    那不識相的男生估計是覺得在那麼多人麵前丟了臉，臉憋得通紅，他忽然從椅子裏跳起來，追了出去，“我、我是親眼看到你在酒吧……”
    安蓮猛地回頭，這一次，安大小姐是真的怒了，並且極怒反笑。
    “你親眼？好吧……”安蓮忽然揚起嘴角，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讓好多人同時打了個冷顫，“既然，你這麼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我昨晚是在酒吧，是有個男的給我錢。不過呢……那男的是我叔叔，那酒吧呢，就是他開的。我說完了，你聽明白了嗎？”
    男生愣在了原地。
    周圍的學生開始低聲的哄笑。
    有人小聲議論：
    “沒想到他是夠八婆的哎……”
    “說不定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八卦都是他傳的哦……”
    安蓮繼續笑著，“聽明白了？好，很好。”她說完，出其不意，保持著麵部和藹可親的笑容，猛地抬腳，穩準狠，一腳揣在了男生的重要部位上，那攻擊速度，絕不是一般人類能夠躲開的。
    男生當即慘叫一聲，腿叉成X型，捂著那裏淒慘得蹲在了地上。
    “以後別讓我看到你，否則，見一次我揍一次。”
    “啊，對了。”安蓮剛舉步欲走，忽然又想起了什麼，看向藍時英的方向，對坐在椅子裏埋頭背單詞的男生勾了勾手指，“藍時英同學，你出來一下。”
    安蓮找藍時英不是為了別的事，就是關於那個轉校生。
    昨夜她回家的時候藍時英已經睡了，所以現在才找到機會說。
    順便又向他抱怨了一通“你們班的家夥真難纏”之類的話。
    是啊，誰叫三班已經被安蓮給教訓得服服帖帖的了呢？
    安蓮——傳說中的高二年級一姐，學校裏的混混見麵都要尊稱一聲“安姐”的人物，誰敢去招惹她——那準是小DD欠踢了。
    藍時英回到班裏的時候，剛才被安蓮修理的男生正在和坐在前排的一個女生爭吵。
    那個女生是學校裏出了名的八卦女，外號“大喇叭”，專長就是傳話和八卦。
    “是不是你告訴安蓮的！”
    女生瞥了男生一眼，“憑什麼說是我，你有什麼證據。”
    “當時教室裏就那麼幾個人，你就在那！”
    “藍時英也在啊，他和安蓮不是關係很好嗎？說不定是他說的呢。”女生說著，小心翼翼得瞥了一眼藍時英，發現藍時英並沒有看他們，才又放心大膽說下去。
    “藍時英那窮小子根本沒手機，你騙誰啊？我看到你剛才在發短信，肯定是發給安蓮的，有本事你讓我看短信記錄。”
    “我憑什麼給你看！”
    “你不敢給我看就是有鬼！”
    一男一女吵得不可開交，反複糾纏在“給我看”和“不給看”中間，爭得臉紅脖子粗。
    看熱鬧的同學終於也覺得膩歪了，有人上去勸架，有人轉頭過來問藍時英，“剛才安蓮找你幹嘛？”
    “她說……有個轉校生要來。”
    “轉校生？真的嗎？”
    驟然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個“神秘”的轉校生吸引了，圍著藍時英開始問來問去。
    “男的女的？”
    “女的。”
    “是美女嗎？”
    藍時英遲疑，美？醜？到目前為止，他對這種概念還很模糊。
    “是……吧？”
    男生們頓時開始起哄，“太好了！總算能有個美女來調劑一下慘不忍睹的現狀了！”
    女生們一片噓聲。
    漫長的下課十分鍾終於結束了，隨著刺耳上課鈴的打響，藍時英終於脫離了眾人包圍圈，暗自鬆了口氣。
    是班主任的數學課。
    帶著銀邊眼鏡的中年矮個子男人走進教室，他身後，還跟著一個穿一條黑色連衣裙的女孩兒。
    藍時英忽然抬起頭。
    女孩兒的目光與他的，在一片錯雜縱橫的目光之網中，倏然相遇了。
    一切僅僅是一瞬間的事。下一個瞬間女孩兒已經移開了目光。
    從得知有轉校生到她出現在眾人麵前，僅僅發生在五分鍾內。
    即使是安蓮，也是昨夜淩晨才得知有轉校生的事。
    在無聊的高中生活中，像有漂亮的轉校生這種大事，正常情況早就應該傳的沸沸揚揚了吧……為什麼這一次事先卻沒有走漏一點風聲？
    不過除了藍時英，沒人覺得這事兒蹊蹺，大家都已經沉浸在一種名為無端興奮地情緒中了。
    “哇！真的是轉校生啊！”
    “長得是挺漂亮的。”
    教室一下子又沸騰起來，同學們立刻熱烈得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怎麼前兩天都沒聽有人提起過。”
    “就是，搞得那麼神秘。”
    “咳咳，”班主任拍了拍手，示意眾人安靜，“今天，有一位新同學要轉學到我們班來。呃……”班主任突然卡住了，隨即不好意思得摸了摸頭，“同學，你的名字是……”
    “林子微。”女孩笑了笑，小聲提醒道。
    “嗯，林子微同學，來，向大家介紹一下你自己吧。”班主任盡量露出一個和藹的微笑，示意林子微站到講台前。
    女孩兒和照片上的樣子有一點不一樣，她的頭發很長，披散在背後，微微卷曲，顯得如同海藻一般淩亂而濕潤。她臉上化了淡淡的妝，粉色的唇，嘴角掛著開朗的笑容。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林子微。很高興認識各位，希望很快能和大家成為朋友。”無油無鹽無聊的開場白。
    “那麼，今後同學們要和林子微好好相處。”
    “林子微，你去做到左邊第三排的空座位上吧。好，下麵開始上課，把書翻到P33……”
    林子微點了點頭，迅速坐到了指定的座位上。
    藍時英抬眼，淩亂的發絲下麵，那雙琉璃一般通透的眸子一直默無聲息追隨著女孩的背影直到她落座他才收回視線。那雙眼中，折射出某種不帶感情的泠然的光。
    ••••
    林子微抱著從教務處領來的一摞新書，走在高二年級的走廊上，冷不丁被從拐角衝出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嘩——”得一聲，一摞書本，七零八落，散落了滿地。
    “Oh，Iamsosorry!”迎麵撞過來的女孩驚呼了一聲，趕緊蹲下來，幫林子微把書都撿起來。
    “沒關係，沒關係。”林子微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趕緊也俯下身撿書。
    “呐，給你。”安蓮笑嘻嘻的望著林子微，然後忽然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呀，你就是那個新轉來的美女吧？你好，我叫安蓮。”
    林子微接過書，也微笑起來，“你好，我是林子微。原來你就是安蓮呐，久仰久仰。”
    “我猜五班那堆大嘴巴肯定沒說我什麼好話吧？”安蓮可愛得吐了吐舌頭。
    “嗬嗬，沒有啊，隻是說‘這個學校最不能惹的人就是三班的安蓮’。我覺得這種評價很酷啊，算是一種恭維呢。”
    安蓮也笑起來，然後拍了拍林子微的肩膀，“別理那些家夥，其實我很好相處的啦。那麼下次見了，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林子微笑眯眯點點頭，轉身走了。
    安蓮望著她的背影，那一臉歡快的笑容瞬間被一種若有所思取代。
    ••••
    午餐時間，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裏，安蓮翹著二郎腿坐在講台上啃著垃圾食品，藍時英則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座位中，吃著一盒金槍魚壽司。
    “有點奇怪啊……”安蓮咬了一口漢堡，鼓著腮幫含糊不清得說，“她精神狀態一點兒也不像是被附身，被附身的人一般會出現精神萎靡食欲不振之類的症狀。我拍她的肩膀，雖然是有那麼點兒邪氣，但還算不上是不正常……”
    “的確很奇怪。”藍時英點頭，他拆開壽司的包裝，把芥末醬淋在壽司上，“她的氣息很混亂，有人類的成分，也有非人成分。”
    “難道……其實她根本就不是被附身。”安蓮突然豎起食指，萬分嚴肅，“說不定她……本身就是妖怪？一個能夠掩飾自己的妖氣，性格熱情開朗，能夠變身成美女的大妖怪？或者，是個半人半妖？唔……”安蓮喝了一大口可樂，咽下嘴裏的食物，“就像犬夜叉和吸血鬼獵人D一樣……”
    安蓮流著口水，陷入某種詭異的YY中。
    藍時英無語了一秒，拿起一個壽司，“如果它是妖怪，那麼我在意的是，她為什麼要混跡在人類中。”
    “沒錯。一般妖怪是不會在人群中呆著的。會不會……”安蓮說到這裏，忽然頓住了，她瞪著藍時英，表情顯得稍微有一點僵硬，“跟你一樣？”
    “如果是那樣，就麻煩了。”藍時英說著，嘴角漾起一抹含義不明得冷笑。
    他舌尖輕輕舔了舔上唇，把壽司放進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