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縮在小屋的角落裏，雙手抱膝，一邊用力捂著發疼的耳朵。
    屋子外麵火光衝天，想來已經是火海延綿了吧？
    圈子顧不上其他的，他隻求今晚過後他還能活著。
    砰的一聲。
    一個黑魆魆的人影撞破了搖搖欲墜的土牆倒在他身邊，撩起一串的火星子。屋子裏該燒著的東西順勢噼裏啪啦燒了起來。
    圈子偷偷看了一眼瀕死的那人，瞥見了他腰帶上那脹鼓鼓的一個布袋子。
    會不會是銀子？不、不，幹糧更實際些……
    胡思亂想間，恐懼感被一連個把月的饑餓打敗。圈子壯起膽子，摸到了那人身上。
    似乎還沒有死透，帶著餘溫的身體上沾滿了血跡。被碰到傷口時，那人還會抽搐著動一下，口裏發出喑啞的呻吟。
    圈子略略覺得有些惡心。心有不安地想要探探那人的鼻息，冷不防一隻浸透了血水的手抓住了他的腕子，嚇得圈子差點當場暈過去。
    “天機營，李年甲。”
    一個地點，一個名字。說完，那人兩腿一顫便沒了動靜。恍惚間，圈子似乎看到那人紫脹的唇向上彎了彎。
    圈子扯開那人緊緊握住他腕子的手，發現那裏還握著一枚金印。
    “李什麼什麼？是你嗎？”
    圈子不無煩惱地拉開那人臉上已經不成形的麵具。可惜那人的麵骨全部碎裂，根本看不出本來麵目了。
    外麵的吵鬧聲漸漸止息下去。剩下夜風肆無忌憚地掃過這個已經杳無人煙的荒村。
    布袋子裏裝著圈子這輩子見過的最大的一錠金子還有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一隻小小的土瓦罐上用封條貼著。上麵的三個字筆畫太多，圈子不全然認得。隻有最後一個酒字讓圈子高高興興地把那人的遺物統統收歸己有。
    “既然你都去了，這些東西我就代你收了。這樣吧。我也不讓你吃虧。我幫你把這枚金印送到你說的那個天機營李年甲的手裏。不說話？不說話就當你是同意了。嘿嘿。”
    -
    如果逝者在天有靈看得見圈子的所作所為的話，那他一定會被氣活過來。
    圈子懷揣著飛來橫財，在晚些時候偷偷溜出了已經死盡死絕了的小村。
    圈子已經不記得自己的身世了。在他的記憶中生活就是漂泊不定。從這個村走到那個鎮。從這家農戶那裏偷一點麥子再到那家小店裏順一個燒餅。
    那個小村是圈子落腳時間最長的一個。長到了圈子幾乎以為他肯定是要在這裏生活下去的時候，一場意外的刀兵之禍結束了他的美夢。
    小村裏的大火在圈子離開時依然熊熊燃燒著，照透了半邊天空。村口的馬蹄印淩亂，隱約帶著暗色的血跡。
    圈子抱緊了懷裏的東西，朝相反的方向離開了小村。
    睡在幹幹淨淨的客棧裏，喝著燒喉嚨的烈酒，圈子決定往後的日子就這麼過了。
    於是他再也不去考慮什麼定居之類的事了。在小鎮逗留了三日後，圈子背上一壺酒開始往別的更遠的地方行去。
    這天，街道上偶爾有幾個穿戴著耀眼盔甲的人向鎮上的居民詢問臨近小村的那場大屠殺。
    圈子看看頭頂的日頭，背過身著緊了開溜。
    走著走著，圈子便到了一座巨大的城牆腳下。打聽了一番，獲知此地居然就是西陵城。圈子倒是也沒有想到自己原來離王朝的都會如此之近。一陣激動之下，圈子衝進了城門。
    “李將軍住馬！”
    旁邊一聲猛喝，隨聲附帶著一雙馬蹄子撩過圈子的麵孔，粗糙的質地讓圈子頓時冷汗直流軟在地上。
    “哪個？！”縱馬行凶的罪魁禍首毫無負罪感地喝問，一臉晦氣。
    圈子此時早已合身滾進附近的草叢裏，聞言心頭一震：你妹！這麼大嗓門生怕我是聾子啊！
    “李年甲，你就算心裏再怎麼急也不能自己亂了方寸！”
    旁邊的一把聲音嗓門更大，還吼出了一個讓圈子脊背發冷的名字來。
    額的娘啊！差點忘了那個死人的事了。圈子摸著滿腦門的冷汗，嘴巴裏麵直吸冷氣。
    “他娘的。死活不是你弟弟，你自然是不急的。”
    兩個人對著比嗓門，第三個勸架的聲音便顯得微不足道了。
    “你要不想他死當初就不該送他去魍魎門不該讓他當斥候！”
    這一句之後便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叮當。一塊金牌從灌木叢中扔出來。
    李年甲眼尖，一下認了出來，叫道，“微然！你沒死？！”
    撥開灌木叢，裏麵自然是不見人影。
    裏麵的圈子呢？
    圈子正得意自己急中生智的英明之舉時被人一匕首敲暈拖走了。
    圈子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好像身處十八層地獄的最底層。周圍一切都是黑魆魆的。屋子主人似乎還挺喜歡捆綁係的，到處都是鎖鏈。按捺住心裏蠢蠢欲動的不良思想，圈子下了床。
    “李微然？”
    空空如也的房間裏回蕩著一個空空如也的聲音。這情景，莫不是真的下了地獄？
    圈子兩眼一黑，正打算厥過去。奈何脖子上麵一柄冰涼如水的匕首抵著，一動就見血啊。
    “你是李微然嗎？”
    “我，我不是。我是圈子，圈子！”圈子的嘴唇有點哆嗦。
    “李微然呢？”
    “死了。”
    “那枚金印是他托你帶出來的嗎？”
    “是。他，他讓我找天機營，李年甲。”
    “平丘！”
    “影主。”一個詭異的人影憑空出現在地上，唬得圈子一口氣差點接不上來。
    荊茗從圈子身後轉了出來，轉著手腕把玩著匕首。“這個人以後交給你負責了。”“您是存心要整我的嗎？”平丘的語氣平淡，卻聽得圈子激靈靈打了個顫。
    一旁的荊茗眼都不眨一下地點了確定鍵，“是。”
    “請，請問。這兒是地獄嗎？”圈子顫著小心肝問道。
    平丘推了推麵具，以防被阻擋住自己的“露齒一笑”，邊笑邊回應道，“不是。但到了我手裏，絕對比下十八層地獄還痛苦。”“嗷嗚~為什麼？我是良民啊！”圈子哀嚎。
    荊茗淡淡笑了道，“因為李微然現在還不能死。如果你不想連作為‘圈子’的存在都被抹殺掉，那就努力不要讓自己輕易死去吧。”
    “李微然現在還不能死”這句話，圈子直到臨死前都沒能明白過來。或者前去刺探軍情的斥候是得知了什麼重要的情報吧。可惜死得不是時候。
    在這之後的日子裏，圈子便頂著李微然的名字活了下去。直到某一天，平丘拍著他的肩膀跟他說，“好了，事情已經結束了。你若想回到‘圈子’的身份，就隨你吧”
    此時已經身穿白河戰鎧的圈子聞言不禁仰頭哈哈一笑。
    回去？還能回去嗎？
    “明麗。咱喝酒去。不要理會這個糟老頭兒！”
    從角落裏款款現身的明麗嬌笑著撲進了圈子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