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天下無人不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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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時分,雲眠從無水的手裏接過來一碗米飯,正笑嘻嘻地打算飽食一頓,卻發現四圍的人全都伸長了脖子往紫荊穀的入口處望。雲眠奇怪地挪到齊清旁邊,問,“怎麼了?個個脖子都長得賽過妖怪。”
齊清哼了一聲,得意地伸出蘭花指戳了雲眠的額頭道,“你個小道士,孤陋寡聞了吧?是當年七劍五刃四瓊花中的郝將軍到了。你今次見了真人可是八輩子的福氣了。
齊清還沒得意完就被雲眠一記白眼給噎住。
“哼。師兄看來是不進來也得進來了。”雲眠遠遠地端了飯躲到一株大樹後麵。
齊清正奇怪呢,隻聽得穀口一聲斷吼,“石雲盛,你他娘的倒是進不進來?”
辨出那聲音正是出自郝連城郝將軍之口,齊清不覺一呆。
“啊!”子規突然怪叫了起來,他指著入口處閃電般疾飛而入的一團白影,叫道,“我想起來了,他是石雲盛。他是七劍裏的雷霆劍石雲盛!”
駭張大了眼睛。
所有的人都一陣騷動。
雲眠吃吃一笑,朝一臉無奈的雲盛叫道,“師兄,不是說不走進來的嗎?”
雲盛被逼到一處開闊地裏,四麵八個訓練有素的天機營戰士把他團團圍住。聽到雲眠躲在角落裏喊,雲盛氣不打一出來,冷哼一聲道,“小兔崽子,沒看到你師兄我是飛進來的嗎?”
雲盛看到外麵一圈像看怪物一樣圍著他議論紛紛且激動無比的年輕人不覺得頭都炸了。他氣吼吼地朝入口處罵道,“郝連城你給我死出來。想看猴戲啊?!”
騷動的人群突然安靜了下來。
圍住雲盛的八個人緩緩讓出一個缺口。
就著玫紅的夕陽,雲盛看到熟悉的戰友那一身熟悉的暗色盔甲。
除下血汙的頭盔甚至拽掉身上累贅的盔甲,郝連城朝雲盛張開臂膀。
“兄弟。歡迎回來。”郝連城說著把渾濁的淚掛在了被泥水塗滿的臉上,畫下兩道麥色的紋路。
雲盛皺了皺眉。
最終所有的話語轉為一聲歎息,彼此撞進昔日戰友的胸懷裏,發出砰的大響。
“兄弟,又見麵了。”
郝連城再也忍不住地緊緊抱住雲盛的身體嗚嗚地哭了起來。一邊捶打一邊哭訴:
“娘的。你小子走的時候也不打聲招呼,我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我和兄弟們一起在前線拚命。兄弟們死了一批又一批。嗚嗚。我也不知道我的路會在哪天就突然走到盡頭了。可我不甘心啊,嗚嗚。我不甘心啊。雲盛,雲盛,我還沒再見你一麵,我不甘心啊!”
雲盛被像小孩子一樣哭鬧不休的郝連城緊拽了,感覺快被勒得窒息而亡了。
雲眠無視了雲盛不停向他投來的求救信號,嘻嘻笑了隻管看熱鬧。
“去死啊~”
齊清被突起的一聲斷吼嚇得一屁股坐倒地上。抬眼看中間,隻見郝連城已經被雲盛震開雙臂飛了出去。
四圍安靜得隻剩蟲鳴。
雲盛哼了一聲,瞪向一臉莫名加受傷的郝連城,憋了半晌才拍拍衣服道,“道爺的袍子都被你弄髒了。”
子規聞聲噗地脫力跌坐在地上。時常聽師兄道,石雲盛任俠清狂,唯獨一樣毛病卻不知嚇退了多少想要結交他的朋友。
子規抱頭苦笑,在心中默禱,“潔癖是種很嚴重的毛病。但願這幾個月裏我們能研究出解藥來。”
被這奇異場麵嚇壞的各門派的新人們各自後退幾步,一臉迷茫。
而接下去發生的事隻可能用“顛覆”這兩個字來概括。
就在眾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化解場中的尷尬時,跌在一邊的郝連城連滾帶爬地湊到盛怒的雲盛身邊,以極為諂媚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摸索出一塊白淨的手帕邀功一樣遞給雲盛。
雲眠極為痛苦地憋著笑,看周圍每一張極度虛弱渴求當場暈厥的臉。
雲盛猶豫了一下,看看周圍似乎氣氛僵硬。
大約剛剛是自己過分了吧。
非常不樂意地拎起手帕,雲盛仔細檢查了半天才點點頭道,“哦,謝謝啊。”
“哈哈哈啊~”
雲眠再也忍不住地滾到地上大笑起來。
郝連城誌得意滿地嗬嗬傻笑起來,聽得他手下帶來的八個戰士頭皮發麻。
剩餘的人終於慢慢恢複過來,開始附和著笑。
似乎人們都聽說過這樣一個傳聞:郝連城郝將軍長年累月地在身邊留著一塊潔白的手帕。哪怕在最血汙最暗澀的地方,那塊手帕永遠是幹幹淨淨,潔白無暇的。
這個傳聞沒有什麼“為什麼”可以問。
因為郝將軍永遠是衝在第一線的。
在混亂的烏黑之中所見到的唯一完整的潔白是如此觸目驚心又可喜可憐。
看到那塊潔白的人都相對忘言。
而沒有看到那塊潔白的人隻夠資格在安逸的地方互相揣測。
少年們很快被那些傳奇所感召,忘卻了剛剛的尷尬。他們圍上前去,向雲盛和郝連城致意,並不失時機地打聽那些他們隻有耳聞而無緣親身經曆的動人心魄。
齊清看看中間那一堆的人頭攢動,最終放棄了湊熱鬧的念頭。她湊到看得津津有味的雲眠身邊,低聲道,“你剛剛怎麼不說你雲盛師兄也來了?”
雲眠假裝哀怨地看了一眼齊清道,“我說了,你的注意力豈不全在他身上了。”
齊清啐了一口罵道,“就你油嘴滑舌。”
雲眠嘻嘻一笑躲開齊清毫不留情拍下的魔掌。
齊清咬住牙一把扯住想要脫逃的雲眠問道,“你可告訴我,你們此次到底來了幾人?”雲眠掰了指頭數半天,才道,“哎呀,我算數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數不清楚啦。”
“你去死吧!”齊清氣急敗壞地把雲眠扔開,火道,“哼,以為就你們太虛觀人才多嗎?我們山莊這幾年也是人才輩出。就算你們這次傾巢而出,我們也……”
“齊大姑奶奶,”雲眠慢條斯理地整好衣領,打斷了齊清的話,道,“你雖然是翎羽山莊的弟子,可我也沒對不起你啊。不必拿我們兩人的門派開涮吧。你,可搞清楚矛頭所指的方向哦。”
齊清打了個顫,閉口不言。
她討厭這個應該是被她喚作安郎的青梅竹馬。
她討厭這個臨陣脫逃的她的新郎
她討厭他時而無賴時而超脫的態度。
她真的很討厭盛景安。
他的虛偽隻有她知道。
明明是個智者卻擺出一副傻瓜樣。看著周圍的人被他像傻瓜一樣耍得團團轉,他卻露出孩童樣天真的笑。
“安郎。”齊清小聲地喚了一句,淚便趁著暮色滾落了下來。
雲眠很想裝著沒看見,可惜那淚太動人。他隻好上前拭幹齊清臉上的淚。
“姑奶奶,你就別滲人了。被你夫君看到,我可有口難辯。”
齊清噗地笑了出來,道,“就是滲你的。”齊清很想說如果你願意幫我拭淚我就願意一直流淚下去。不過,她老遠地就看到了衛庭,隻得略略整了整妝容迎上去。
衛庭看上去很累但很開心。他老遠看到妻子粉紅的身影,旁邊卻站著一個他不認識的太虛道者。衛庭急忙帶著武延和武常趕過去。
“相公,我朋友來看我了。”齊清嬌笑著撲進衛庭的懷裏,一邊向衛庭介紹雲眠,“他就是盛景安,我以前的青梅竹馬,現在的雲眠道長。”
饒是雲眠自認為臉皮厚比城牆也是紅了起來,支吾著答應了一句,“居士萬福。”
女人真是不好惹啊。
雲眠內心流淚獨白。
衛庭嗬嗬一笑,道,“原來是雲眠道長。一介武夫衛庭見過道長了。身後那兩個是在下師弟武延和武常。還不快過來給道長見禮。”衛庭嗬斥了一下,盡量去忽略武延發光的雙眼和武常微微上揚的嘴角。
雲眠很是尷尬地道了聲不敢,便急忙找了個借口投奔雲盛去了。
而雲盛那邊似乎也出了問題。
雲眠一走進那個被圍得結結實實的圈子就感受到從雲盛身上散發出來的凜冽寒氣。
沿著雲盛冰冷的視線望去,雲眠看到的是一個渾身黑衣負手而立的人。問題的關鍵是那人周圍還有一圈劍拔弩張的雲麓弟子。
雲眠撥開幾個直指道雲盛麵前的法杖,哼了一聲道,“人多了熱鬧,猴多了聒噪。師兄,我們還是離開吧。”
郝連城非常苦惱地瞪了眼雲眠,一邊拉住雲盛的手道,“別走別走。難得見一回,也不必每每如此啊。”
“雲盛,你在害怕嗎?”雲眠非常奇怪地聽到對麵負手而立的黑衣人淡淡開口,問了一個在雲眠看來非常滑稽的問題。
雲眠嗤笑一聲正打算反駁,卻意外地被雲盛一把拉住。雲眠望了望雲盛明顯有些發抖的手,不禁駭然。
雲眠進白雲觀很晚。他拜師的那會兒曾經打得轟轟烈烈的那幾仗已經是三五年前的事了。妖魔們退進了它們暗色的巢穴裏修養生機。而重創的八大門派也不得不開始廣招門人,以彌補戰事中損失的精英。
雲眠是在這個時候進入白雲觀的。
說起來,太虛門下收人是八大門派中最簡單也是最複雜的一個。簡單到可以奉上一爐清香,盤發為髻當上道士便算是了。而要說複雜,也可以複雜到登堂入室的弟子屈指可數的地步。
雲眠是觀主親口點的入室弟子。不過那個時侯,雲眠的師傅包括各位師伯師傅好像都在忙著同一件事情,連麵都見不上。擔起教導雲眠他們任務的就是雲盛合籍雙修的妻子,雲眠他們的大師姐雲芹。
雲眠第一次見到雲盛就是在雲芹的屋子裏。當時看到師姐屋子裏多出來的男人,雲眠連嘴巴都合不上。再後來,雲眠記得他是被雲盛一巴掌打出來的。
那一掌打在雲眠肉最多的臀部,痛倒是另一回事了。問題是,這麼大個人被打了屁股,雖說後來知道打的人是自家師兄打的原因是自己壞了人家好事,可這也太丟人了。
自此之後,雲盛在雲眠的眼裏就是那不怒自威的存在。
雲眠不止一次地想奮起反抗,最後都以繳械投降被雲盛壓住狠抽了一頓屁股告終。
丫的,這人為什麼如此喜歡打別人屁股?!
雲眠哀號。
雲眠去問雲棲,雲棲答曰,“那邊不是肉多嗎?不傷筋骨,但是,很疼。”
娘啊,我要回去……
自此,雲盛就成了雲眠心目中魔鬼一般的存在。
但,無論怎麼說,這個修為高深莫測,行事不拘小節,偶爾還會來點冷笑話的師兄在雲眠進入白雲觀後的所有年月裏都從未出現過“顫抖”這種動作。
“那一天我突然明白了很多的事。而最最清楚的一件就是,我不了解的事真的太多了。雲盛師兄傷痕累累的身體在以前曾經是我夢境中戰神一般的標誌。那一天之後,我再沒有用欽羨的目光去看他的傷疤。那裏的每一道傷都沉痛得不能隨意去揭開。”——雲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