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篇·我最懷念的某年  014 第二重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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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門,餐廳門,宿舍門,謂之三重門,即我們經常所說的“三點一線”。
    而餐廳門,第二重門也。
    高中時候的我,不遲到,不曠課,不早退,不鬧緋聞,丹心一片,精忠報校,三年的高中鬼使神差地念了四年。四年裏,興奮過,苦惱過,鬱悶過,寂寥過,而其中最大的欣慰是讀了兩所學校。前三年是在二中念的。二中的領導們堅信,學生的天職就是學習,隻要學習好就行,至於夥食好不好就不重要了,因為聖人曰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體膚餓其筋骨的。在此種思想的指引下,市二中的夥食堪比豬食的情況也就不足為怪了。
    韓森學著北京人的腔調說,丫拿學校的夥食跟豬食相比根本就是侮辱豬食。
    其實,市二中是沒有餐廳的,大家基本上就是在露天操場上就餐。偌大的操場,包子饅頭水煮菜,白湯紅湯胡辣湯,我曾經有過一個投籃把球投到別人湯鍋裏的遭遇。介於市二中如此糟糕的就餐環境,所以,高四就去了市區一所私立高中複讀,因為當時我他們的招生簡章上看到介紹說這所學校的餐廳有著五星級賓館的優雅,五星級酒店的菜式,中西合璧,酸甜苦辣一應俱全,再配上極具煽動性的菜肴圖片,於是春心蕩漾,生出一種非此校不去的感慨。但在報完名之後循著招生簡章上的介紹去那個所謂的五星級賓館就餐的時候赫然發現,這裏的菜肴果然是中西合璧的,中餐,一式的蘿卜白菜,當然了,如果豆腐可以所作是奶酪它的遠方親戚的話,確實也有西餐的。
    到了飯點兒,站在餐廳口極目遠望,我的個媽啊,黑壓壓的全都是人頭,讓人不禁毛骨悚然。正在買的正在吃的已經吃完往外走的,大家摩肩擦踵揮汗成雨,各種氣味兒在空氣中廝殺,不時傳來人踩人的慘案。被踩者,如果是懦弱型的,心裏盡管恨得咬牙切齒的,但也隻能把牙咬碎了咽到肚子裏,一副沉默的羔羊的姿態。踩人者,倒是張揚跋扈的,一副要把人捏在手裏當筷子用的架勢。被踩者本想著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怎奈腳不配合,疼得直抽搐,不由得怒視踩人者,結果,這種無言的抗議給踩人者提供了借口,我踩你,天經地義,你不小心被踩到,那是你活該倒黴,就像出門淋了雨一樣,誰讓你不注意天氣變化,下雨是天意,挨淋是你自己不好,能怪天嗎?言外之意,被踩是你自己不好,誰讓你的腳正好放我腳底下了。
    當然了,如果被踩者是那種彪悍型的話,那麼,世界大戰也就在所難免了。他會先罵一句你這驢,踩到我的腳了,然後使出隔空打牛的招數一個耳刮子扇過去,一副孺子不可教的姿態。踩著人估計學過《論語》懂得禮尚往來的典故,立刻回敬過去兩個耳刮子,一副朽木應該如此雕的架勢。被踩者不甘示弱,立刻如數還了回去,踩人者更不甘示弱,並且加大殺傷力,隨手操起吃飯的叉子殺過去。
    這架勢牛逼哄哄的,不明原因的圍觀者還以為有花劍比賽呢,立刻為自己的支持者呐喊助威。於是,叫聲,罵聲,呐喊聲,聲聲入耳;校事,班事,餐廳事,事事關心。等我們吃完飯回來一看,打架的那倆傻逼正繃著腫的跟茄子似的臉鑽到了餐桌下麵滿地找牙呢。這種情形讓我對餐廳又有了新的體會,餐廳者,餐聽也,意思就是你一邊就餐,一邊聽別人打架的聲音。
    其實,整個餐廳最熱鬧的地方莫過於打飯的窗口處。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真那麼回事似的“一”字排開,隊伍筆直,仿佛用削尖了的鉛筆畫出來的,但這個“一”字堅持不了多久就開始變胖,成為用蘸足了墨汁的毛筆畫出來的,並且還有不斷外延的趨勢。到了最後,竟然和另外一個窗口的隊伍光榮會師了。這時的“一”字恐怕就是不小心打翻了硯台潑灑出來的水墨畫了。這種形體臃腫骨質疏鬆般的隊伍磨磨蹭蹭地前進著。想我張某人吃飯也吃了十幾年了,可豎著排隊愣是讓人給橫著擠出來的情形好像還是第一次遇到。
    捧著空蕩蕩的飯盒,望著越排越往後退的隊伍,我憤憤地說,真他媽慢,騎著螞蟻估計都比這快。
    這本是句氣話,可旁邊的一個小子卻一本正經地糾正我說,同學,你這話犯了一個邏輯性的錯誤,如果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講呢,我們大動物要保護小動物,這樣才可以維持生態平衡,你騎螞蟻,就會使之虛脫而死,使生物群落中缺少食物鏈的一環,從而生態失調,此其矛盾一也。如果從政治學的角度來講呢,你逼迫螞蟻駝著你,屬於侵犯人權,哦,不,是侵犯蟻權,弄不好人家會以蟻權受到非法侵犯的借口起訴你哦。
    我狠狠地哼了一下。這種書呆子我懶得理他。
    在經過紅軍兩萬五千裏長征一般的重重困難之後終於打到了飯,望著飯盒,那可真是老淚縱橫呀。這種情形我們稱之為“路漫漫兮其修遠,吾將努力地買飯”。
    說完了買飯的,就得說賣飯的了。
    賣飯的那些大胖子廚師最讓我敬佩的地方就是,打飯的速度奇快。還沒有等你來得及在各式菜類上指點江山呢,飯菜就已經到了你的飯盒裏了,然後衝著外麵大吼,下一位。
    而他們用來打飯用的勺子,我一直以為是用來挖耳朵用的東西。
    前麵已經打到飯的同學卻仍然賴在那裏遲遲不動,求爺爺告奶奶地讓胖子廚師再給加點兒,後麵還餓著肚子的同學可就忍不住開罵了,你罵就問候人家老母嘛,你猜他說什麼,他們居然說,你他媽的拉完了屎還要站著茅坑真可惡。
    這下可就犯了眾怒了。我們的食欲全讓這廝給生生地破壞了。我相信當時有百分之四十的人想親手掐死他,而另外百分之六十的人則希望親眼看著他被人掐死。
    賴在窗口遲遲不動的同學終於在眾人的聲討中喟然離去,排在後麵的我們終於鬆了口氣,心中對飯菜又多了幾分憧憬,本想昂首挺胸向前邁一步,結果半路殺出個胖子插隊,這讓我們一下子後退了兩步。這就意味著我們剛剛向前邁出的那一步不僅白走了,而且還硬生生地賠了一步,這讓我們覺得前途渺茫之外,甚至還生出了一個極其荒謬的想法,以後買飯的時候一定搬張床過來。原因是,買到飯的時候,都差點兒睡著了。
    聖人曰,食色性也,意思就是,吃飯和做愛同等重要。但這買飯的繁重過程讓我不僅有種射完之後的疲憊感,而且還讓我對學生會的那幫家夥有了新的認識。
    在剛剛入校的那陣兒,一直以為學生會應該是個很正義具有鋤強扶弱感之類的社團,於是心裏萬分景仰,新勝憧憬,但後來的事實卻證明,這種想法是極其荒謬幼稚的。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學生會測那幫家夥確實是鋤強扶弱的。“鋤”者,左邊一個“金”,代表著吃飯用的飯盒叉子勺子之類的家夥,右邊一個“助”字呢,意思是幫助,整個字組合起來的意思就是,他們拿著飯盒幫助那些強悍不好惹的家夥買飯。其實他們也是很扶弱的。扶弱者,意思就是把輪到買飯的看起來狠懦弱的家夥扶到後麵自己插隊買飯。
    其實,這還不是最可惡的,更加可惡的是,男生插隊的時候,他們亂吼亂叫跟死了老爸似的。而看見了漂亮姑娘插隊的時候,他們就嬉皮笑臉的跟剛剛老爸剛剛生了似的。這個時候,他們不僅不問,甚至還滿麵春風地跟人套近乎,衝著前麵的人說,讓一讓,大家讓一讓,女士優先,女士優先,一副大義凜然英雄救美的姿態,讓人作嘔。
    這種情形讓我產生了一個極其衝動的想法,下輩子一定投胎做個西施。同時明白,“女士優先”的意思其實就是,優秀的女孩子可以插隊買飯,而不優秀的女人和男人則不行。
    韓森說,瞧丫多有出息啊,一個大老爺們兒跟娘們兒計較什麼啊。
    說完了,捧著飯盒直接插到了那個小個子的女生前麵,一臉無恥樣兒。
    在那所私立高中生活完第一個月之後,經過觀察研究,我總結出了買飯的幾點規律,僅供此刻仍然在學校裏排隊買飯的同學們參考。
    第一點呢,要掐死時間點。
    在放學鈴聲響起的一刹那,你要能夠第一個衝到餐廳。這樣一來,不用排隊,直接就能輕鬆地吃到熱乎乎的飯菜,此謂之天時。假如你的腦袋缺根弦兒,沒有什麼時間觀念,又或者說你的表缺根弦兒走不準時間,再或者是你根本就沒有表,那麼,你教室的位置距離餐廳的位置一定要近。這樣,你仍然可以輕鬆吃到熱乎乎的飯菜,此謂之地利。假如你教室離餐廳的距離跟牛郎織女似的,那麼,你的人緣要好,第一個跑去排隊的同學當中要有你的熟人,這樣你吃飯同樣不費吹灰之力,此謂之人和。
    如果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你一樣沒有,別說吃飯,恐怕你狗屎也吃不上。
    不幸的是,大家都意識到了這三點的重要性,所以,在老師宣布放學的聲音還在餘音繞梁的時候,就已經以劉翔百步跨欄的姿勢衝到了餐廳門口,於是,接下來大家開始拚速度。一個個健步如飛,並排殺向餐廳。這種場麵一般隻有發情的公猩猩見到母猩猩的時候才會出現。但此刻,大家全都舍棄人類本性搶了大猩猩的角色。跑在最前麵的極其鄙視跟在後麵的,追我,媽的,老子讓你吃屁。
    大家你追我趕,像是急著去奔喪似的。
    場麵雖然有些慘不忍睹,但我卻受益匪淺。年末冬季逾越賽長跑的時候,我的成績那是杠杠的。究其原因,就是從這裏操練出來的。
    其實,最有意思的還是經過九九八十一難買到飯坐下來準備消滅它們的時候。
    捧著飯碗,有人左啃一點兒,右蹭一點兒,跟舔貓屁股似的,真不明白這些家夥究竟是來吃飯的還是來操飯的,幹嗎這麼溫柔啊。有人呢,則把自己的喉嚨當成了垃圾桶,五根油條橫著一起往裏塞,結果噎得跟死了大爺似的,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流。有人則吃著吃著忘記自己是在吃飯了,隻見他眼睜睜地望著前方,電腦死機一般。我們以為這傻逼腦筋少根筋,結果,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赫然發現,在他視線的終結點是個漂亮姑娘。
    哦,原來這傻逼懂得什麼叫秀色可餐啊,於是,我們趁著他走神的時候一起餐掉了他的雞腿。
    這就是我學生時代在第二重門中的生活。那個時候,我們每天所想的除了能夠在高考的時候多拿幾分考個好學校、拿個好文憑、出最少的力拿最多的錢之外,就是希望每天的飯碗裏的肉能夠多些,湯裏的蒼蠅能夠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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