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兒，到我這裏來。”他的臉上溢滿了笑容，笑得我的心都隱隱作痛。
    老頭兒像一個被扯碎的布偶一樣躺倒在虛塵道人懷裏，唇角的血還在往下蜿蜒著，順著下巴的胡子，滴滴答答地落在胸前已經染紅大片的衣襟上。
    他，快要死了。
    想到老頭兒對我吹胡子瞪眼的神氣模樣，再看到他現在的樣子，終於，我深吸了一口氣。
    “老頭兒不死，我……我就跟你走。”說完這句話我覺得我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空了一樣。
    他點了點頭，走上前去，他這個動作讓虛塵跟蒼穹那個禿驢表情都緊張了起來。然而他隻是走到了老頭兒跟前，微微彎腰，伸出修長的手指，屈起指關節，在老頭兒的身上迅速點了幾下。
    “淼兒，你來。”做完了這個動作之後，他轉頭喚著，那個女堂主騰空而起，落在了老頭兒旁邊，手指上的幾根金針，準確無誤地紮進了老頭兒的幾個穴道，手掌也輕輕地貼住老頭兒。我看到老頭兒已經不再往外吐血了。
    當她的手掌終於從老頭兒身上移開時，老頭兒的臉色已經不再那麼難看了。
    林寒澈走到了我的身邊，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修長的手臂攬過我的肩膀，我看到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側過頭就看到了他近在咫尺的臉，鋒利的下頜線。唇角邊有微微的笑意。
    他唇微啟，“回七絕。”
    然後便攬著我朝那架白色的軟轎走去，四男一女跟在我們的身後。
    路過了上官瑾身旁，我看著他，他的眼中竟然有一抹難掩的哀傷。
    唉，再見了，老頭兒。你的小徒兒為了你，要跟一個大魔頭子走了。胸口還是悶悶的痛，越來越痛……就好像有一隻手在把我的那個小心肝抓在手裏揉啊揉一樣。
    我覺得自己的兩條眉毛都要皺成一條了，胸口的痛卻愈發劇烈，沒有絲毫減輕的趨勢。
    “我……”我側頭看向他。
    “嗯？”他微微低頭，看著我，一雙深邃的眸子。
    我想說我很難受，可是張口就是一陣劇咳，“咳……咳咳！……”我看到他白色的衣衫上有了零星的血點，而我的嘴裏，一陣腥甜，我的身體忽然就軟倒了下去，我倒下去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他的眼裏有著難以隱藏的慌亂。
    “晨兒！”我聽見他焦急的低吼，然後就墜入了黑暗。
    在夢境裏，我看到了林寒澈的臉，就像以第三人稱的角度看世界一樣，我看到他對著我微笑，他說，“晨兒，來。”
    我站在原地不動，哼了一聲別過了臉，眉頭皺得緊緊的，像是在生氣。
    “才不要！”
    “乖，快來。”林寒澈朝著我伸手，臉上的笑容是寵溺的。
    “你霸道！為什麼一定要我束發！”我的聲音像是在賭氣，又像是在埋怨。
    “你頭發散下來的樣子隻有我能看。”林寒澈這樣說著，然後走了過來，“我讓他們去搜集了天下所有好看的發飾。你來看看……”
    他攬過了我的肩膀，擁著他走到一個案台前，案台上滿滿的陳列著各種做工精細樣式考究的發飾，閃到了我的眼睛。
    我的眉頭慢慢地鬆開了，“這麼多……”
    “來，挑一個喜歡的。”他的唇輕碰我的臉頰，而我的眼光卻被桌腳上的一個緞麵的發帶吸引了，白色的麵料，卻細致到連一點編織的紋路都沒有，上麵有著幾朵深紅的梅花，布料的下方還有大片的深紅色，梅花就像是開在火上一樣。
    “這個……”他伸出白皙的手指觸碰著那塊緞子。
    “這是千年冰蠶吐的絲織成的緞子。是極細的絲，所以織出來甚至看不出編織的痕跡。”林寒澈微笑著解釋給他聽。
    我的手觸碰到那梅花，和那深紅的火焰，卻發現觸手是有些發硬的，不同於普通染出來料子的觸感，“這個花……”是血！他馬上感覺到了。
    “那是我的血。”林寒澈輕輕的說，我的眼裏有了閃動的水光，他偏頭看向林寒澈。
    林寒澈的唇輕輕地印了上來，“以後就用這個緞子束發，好麼？”他在我的唇間喃喃道。
    我輕輕地點頭，回吻著他，兩人相擁而立。
    站成一幕最美麗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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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終於理解，為什麼他隻對我說話的時候語氣才帶有感情，為什麼他隻有看向我的時候眼神才變得寵溺溫暖，為什麼我倒下去的時候他眼睛裏會有那樣的慌亂……因為，我們本來就是戀人。
    臉上有涼涼的觸感，我輕輕睜開眼睛，又是滿腦子囂叫著的疼痛。他的手輕撫著我的臉，指尖冰涼。
    “你……”我正琢磨著應該怎麼開口，這個氛圍到底是有點尷尬了。
    “晨兒，你為何武功盡失。”他卻先開了口，武功盡失？我看著他，“老頭兒說我是走火入魔了，不過反正他說也是些三腳貓功夫，沒有就沒有咯。”我應該對他有敵意才對，可是為什麼我滿腦子都是剛才夢裏的他的笑容？
    “三腳貓功夫？他是這樣跟你說的？”他的手依舊輕輕地撫著我的臉。
    “是啊，老頭是這麼說的，難道不是麼？”身下微微的顛簸，我現在應該是在馬車上，都已經從軟轎換成馬車了，看來我暈了挺久的。
    “我的晨兒，怎麼可能是三腳貓的功夫……”他笑著說，難道我以前也是個高手？我激動了。
    “難道說我以前比你還厲害？”我激動地看著他。
    “在我之下。”他說，我的心裏黯然了一下，那也不是很高手嘛，“但在所有人之上。”
    我頓時又激動了！不過回想他剛才這句話，不就是說他是天下第一麼？……看來自戀自負自信都是有資格的，看看林寒澈，他就是絕對有這個資格。
    “可是現在什麼都沒了，武功沒了，記憶也沒了。”我說得有些黯然，可是卻斜了眼睛在悄悄地看著他的反應。
    “我會再教你。”賓果！正中下懷！我正準備開口道謝，他卻接著說，“你不是什麼都沒有，你有我。”
    這句話裏溢滿了濃濃的感情。我不由得動容，心也微微顫動了……啊啊啊啊啊！我在觸動個什麼勁啊！他是個男人啊！我不是斷袖！我不是斷袖啊！
    我心裏掙紮著怒吼，可是他的下一句話，卻讓我的所有怒吼都沒有了意義。
    “有了我，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
    我半晌說不出話來。
    忽然想起那個夢境，我伸出手來摸向自己的後腦，將束著頭發的那條緞帶扯下，果然是和夢裏的一模一樣的，深紅的梅花和烈火。
    “我……我記得這個。”我觸著上麵的梅花，“我記得，這個，是你的血……”
    林寒澈看著我的眼神裏多了一抹驚喜。
    我抬起頭來，就看到他放大在眼前的臉，下一個瞬間，唇上有冰涼柔軟的觸感，是他的吻。
    我驀地睜大雙眼，“你幹什麼！我是男人！”我奮力推他，他卻紋絲不動，舌頭卻靈活的動作著，頂開我的牙關，竄進我的口腔裏。
    老天！我居然……我居然跟一個男人……濕吻了！我腦子裏就隻有這個想法，其他的什麼也沒有，空空的。
    他終於鬆開我的唇，卻看見了我呆滯的神情，“晨兒？”他有些擔憂地看著我。
    “我餓了。”我隻說了這一句，便再沒說話，我不知道如何去說，剛才心裏忽然湧出的深深愛戀和更加濃重的恨意，我也不知道，我這個身體以前究竟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才會有這樣濃烈而又互相抵觸的矛盾感情。
    “垚兒。”他對著馬車窗外喚著，外頭馬上就有人應了，那語氣光聽我都能想出他一臉邪氣的樣子。
    “垚兒在。”
    “找間館子停下來。”他的聲音隻要一和除了我以外的人說話，就回到那種漠然的沒有任何情緒的死板調子。
    “前麵就是無胤城了。”無胤城？不知道為什麼，一聽到這個名字我就有種罪惡感，自從知道了這個城名的故事與我有關之後。
    “那個……”我琢磨著要怎麼叫他，“教主。”還是叫這個好。
    “寒。”他說，聽起來，他好像有點不悅了。
    “好吧，寒教主。”
    “寒。”語氣更加冷了。
    “好吧，寒。”他臉上的表情這才緩解，“胤家人……真的是你殺的麼？”
    “是我。”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好像不是在說我殺了一家人，而是在說，我喝了一杯水一樣。
    “就隻是因為……胤家少爺調戲了我？”我的罪惡感越來越重了。
    “是，他摸了你的臉。”就隻是因為摸了我的臉？難道我真的把臉看得那麼重？難怪當時風瑾摸了我的臉會說那樣的話。
    “然後呢？”
    “然後你一連三天都在發脾氣。”他笑了笑，手指撫上我的臉，“你最討厭別人摸你的臉。”
    那你還摸？我翻了個白眼。
    “除了我。”他臉上的笑意更濃，好吧，我跟以前那個風羽晨不一樣，男人嘛被摸個臉沒什麼大不了的。
    “然後呢？”
    “我去胤家，讓他把摸你的那隻手砍下來。”嘖嘖，真是暴力。
    “然後呢？”我覺得我有點像隻鸚鵡，就會這一句話……老兄你不能一次說完麼？
    “他們自然是不肯的，我就殺了他們。”就像在談論天氣好不好一樣，老兄，那是一百幾十條人命啊！
    “然後？”
    “我順帶把城門上的胤字削了下來。我把那隻砍下來的手和那個削下來的一半牌匾都拿給你，以為你會開心，結果你卻三個月沒理我。”
    廢話！就因為這樣殺了一百多個人，誰會開心得起來？！
    “你就不會一次說完麼？害我問那麼多次然後呢？然後呢？然後呢？”我終於將我的腹誹說了出來，然後警惕地看著他，他可是冠絕天下的高手，要殺我就跟捏死隻蚊子那麼容易。
    然而他隻是笑，
    “因為我喜歡看你對我說話時的樣子。因為我已經太久沒有聽到你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