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不是山，是仙境。
    老頭子是這樣跟我說的，我本來是要叫他師傅的，結果他渾身一抖說自己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死活讓我叫他老頭子，就沒見過這樣的人。
    一開始我根本不相信，看著這麼個簡簡陋陋的房間，桌子角都有點鬆動了，能是個什麼好地方？可是當老頭子拚了命都要拽我陪他上山去采藥，剛走出門我就驚呆了，這裏果然是仙境。
    我住的那個破屋子就坐落在天山的山腰上，往下看，煙霧繚繞，鬱鬱蔥蔥的山林在雲霧中若隱若現，真像是在仙境裏一樣。
    “趕緊收拾東西吧，我們明天就動身。”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這樣跟我說，我答應了一聲，卻發現自己好像沒什麼可收拾的，因為我看到我應該收拾的東西，都被老頭兒整理得好好的塞到包袱裏去了。霎時間我都有點分不清楚到底誰才是師父，誰才是徒弟了。
    “我們為什麼要出山去？我覺得像這樣隱居的生活也挺好的啊。”其實在這樣的人間仙境裏生活著也挺不錯的，這種隱居生活，倒有些像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老頭子眉頭擰了擰，但是立馬又扯起我熟悉的那個笑容，“帶你這個土包子出山去見見外麵的花花大世界啊！”
    我撇了撇嘴，心裏想，小爺我在二十一世紀玩得多時髦說出來怕是會把你嚇出老年癡呆。“嘁——不想告訴我就算了！”知道他那是說著玩的，剛才在山上他的凝重神色我都看到了的，這次出山肯定是有事情。
    “好啦好啦。”他擺擺手，“武林大會就要舉行了，我們天山一派也不能丟了祖師爺的臉不是？”
    好像是很好玩的事情，“天山一派？！原來我們也有門派的啊！咱們門派掌門是誰？厲害嗎？”
    老頭一臉鄙夷的表情看著我，然後從鼻子裏哼了一口氣，伸出一個大拇指指向自己。
    “我咯。”他說。
    他？！我很鄭重地看著他，忽然就覺得這老頭十分不靠譜，心裏已經有了一個淡淡的預感，但還是問了出來，“那咱們天山派門人有多少啊？”
    “唔……”他低頭想了一會，“除了我跟你，應該沒有第三個人了。”他說得一臉認真，那張臉讓我看了真想揮拳而出，自己都為老不尊的，我怎麼尊老愛幼……我的傳統美德，就毀在這老頭手裏了！
    “就倆人你還假惺惺地假裝思索那麼久？！”我氣得牙齒癢癢，“這武林大會去了也是墊底，咱們還是別去了。”
    “呸，混小子，咱們天山一派門檻多高啊？你以為人人想進來就能進來？貴精不貴多這話你沒聽過啊？”老頭子吹胡子瞪眼地看著我，嘁，還貴精不貴多，誰信呐，就看我這身體主人的資質，都能進得了你天山一派，門檻能有多高？我心裏腹誹著，老頭兒聽不見，他肯定是騙人的。
    很快我就發現了，老頭兒的話是真的。門人少，真的是因為門檻高。
    跟著老頭下山，發現那陣陣雲霧，其實是一個陣法，如果沒人帶領，外麵的人還真進不來這個人間仙境。走到山腳下，就看見沿著山路階梯的人跪了一溜。
    我跟老頭兒的出現明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的眼光看向我的時候都看得有些癡，看向老頭兒的時候就變得非常熱切。
    “一個童顏鶴發，一個傾國傾城……是風掌門出山了！”不知道誰這樣吼了一聲，可是這聲音卻是在山林間回蕩開來。
    這些人大都目光熱切涕淚滿麵，卻又畏懼看了看我們不敢過來。
    “老頭兒，看不出來你還是個人物呐。”我壓低了聲音對老頭兒說，他沒有回我話，可我從後麵看著他那頭都快仰到天上去了，胸脯挺得像是剛發育的姑娘一樣。得瑟！我悄悄白了他一眼。
    跟著老頭兒穿過這些跪成一溜的人，我還真沒有想到，原來老頭兒還是如此厲害的人物，看這些人都是上門來求救的，想必老頭兒的醫術了得。
    可是……不像啊！我眼睛悄悄瞄著前麵趾高氣昂走著的小矮個老頭。
    有風從背後吹過，不知為何，夾雜在風裏的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就清晰地傳入了我的耳中，“回報上去，風宇錦和風羽晨出山。”
    我迅速偏頭看向旁邊的林子，卻沒有人……連隻鳥都沒有。可是剛才那明明不是幻聽啊……而且明明還提到了我的名字，老頭兒給力我也跟著一起長臉啊，報個信都連著帶上我的名字了……不過真出了山去，我這張臉，怕是也會引起不小的騷動吧？我自己是男人我最清楚，這是怎樣的一張臉，這麼說吧，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會愛上這張臉，如果我是女人……不用質疑，肯定也是會愛上的。
    無胤城。
    我一直很好奇這個名字的由來，終於，在客棧說書人的口中，我知道了故事的梗概，原本這個城市是叫做胤城的，城主也是姓胤的，可是因為得罪了一個人物的心上人，一夜之間胤城無胤，所有胤家的人在一夜之間，全部死於非命。從此，胤城便改名為無胤城，甚至連城門上的牌匾，都被一刀切去了胤字。
    “嘖嘖，隻是得罪了人家的心上人就搞成這樣子。”我咂了口茶杯裏的茶，聽著說書人依舊唾沫橫飛地在那邊說著，老頭兒眼光若有所思地瞟了過來。
    我扶了扶頭頂的紗笠，自從一下山，老頭兒便帶上了紗笠，還讓我也戴上了這麼個勞什子玩意，估計也是不想讓我露臉吧，可是這玩意一戴上，就如同得了青光眼白內障似的，看什麼都看不真切，整個一睜眼瞎。
    旁邊的桌子本來是空著的，門口忽然進來兩個彪形大漢，大刀闊斧的，兩人從一坐下就開始沒玩沒了地說話，嗓門還不一般地大，我想不聽都不行。
    “哎，你聽說了嗎？這次武林大會參加的人來頭都不小啊！”
    “當然聽說啦！七大門派都派人來參加了，而且大多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
    “那些都是老消息啦！你不知道吧？甚至連三年前沒掉的那個門派的人都來人了！”
    “嘖嘖，不知道這次七絕教會不會派人來呢？”
    七大門派？哪七大？少林，武當，崆峒，峨眉，昆侖，華山，衡山麼？忽然對他們的話有了興趣，我拎著茶壺就朝他們那桌走了過去，老頭兒瞪過來的目光？裝看不見，反正我現在是個睜眼瞎。
    “兩位仁兄，打擾了。小弟很感興趣，你們所說的七大門派是哪七大？”我這話一出，不光是這兩個大漢，所有聽到我說這話的人幾乎都用驚異的眼光看著我。
    “小兄弟，你竟然連江湖上的七大門派都不知道？”一個大漢仿佛看到外星人一樣，上三路下三路地來回打量我。
    我搖了搖頭，紗笠邊緣垂下來的紗幔也隨著輕輕擺動，“我與家師一直隱居在山中，所以對外界的事情……呃，不太了解，還請仁兄指點一二，小弟願聞其詳。”
    可能是我謙卑恭謹的態度比較合他胃口吧，他喝了一口我倒過去的茶之後就開始說話，“江湖七大門派，雲頂，蒼穹，紫巔，碧嵐，青峰，流巒，錦嶺……”他一直嘰裏呱啦地口若懸河，我也漸漸明白了如今江湖上的情勢。
    目前天下有七大門派，雲頂，蒼穹，紫巔，碧嵐，青峰，流巒，錦嶺。雲頂派的都是道士，蒼穹派的都是和尚，紫巔派的都是婆娘，其他四個門派男女弟子都收。
    “那你剛才說的七絕教，是什麼呢？”明白了七大門派的局勢，我打斷了他的口若懸河，他一愣，然後壓低了聲音在我旁邊說，“小兄弟，你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翩翩公子，以後行走江湖的時候還是不要提到這個名字的好……”
    “為什麼？”我心裏納悶，那你剛才還把七絕教的名字叫那麼大聲，長得彪悍一點就不怕死了麼？
    “七絕教，顧名思義，七絕七絕，就是要滅絕七大門派……”聽到他這樣說，我呼吸一滯，“七絕教這個名字就是三年前教主改的，他親口說，七絕之意，就是要滅除天下七大門派！”
    如此狂妄的口氣……仿佛天下都不看在眼裏似的。
    “那七絕教以前的名字呢？”
    大漢的聲音壓得更低了，“聖教。”
    呃，一個明明的反派，叫一個如此光明的名字，還是改成七絕的好……
    “走了。”老頭兒站起來朝門口走，沒走幾步，老頭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我還沒來得及抬頭去看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聽到一個朗朗的男聲傳了過來，“風前輩終於出山了麼？好久不見。”
    “沒想到碧嵐派掌門也會在這無胤城，應該不是特意為了老夫而來的吧？”看到這個一臉娃娃相的老頭兒自稱老夫，我忍俊不禁。不過這人竟是碧嵐派掌門！堂堂一派掌門居然都叫我家老頭兒作前輩……看來，以後跟他頂嘴都得掂著點了，不然怎麼被扒了皮都不知道。想起那個大漢手腕上的血窟窿，我渾身不由得一抖。
    “秦嵐隻是來悼念亡友罷了。當年，胤家就是在這一夜被滅了滿門的。”原來當年的胤家主人，是這人的朋友。老頭兒一句話也沒有再說，隻是站在那裏，這個氣氛有點尷尬，於是我也隻能站在那裏。
    “不知這位是？”秦嵐見老頭兒沒有說話，眼光看向了我，盡管隔著紗幔我都能感覺到他目光灼灼的，好像要看清楚我一樣，“我……”我才剛發出第一個聲音，一直沒有說話的老頭兒打斷了我，“老夫的一個隨從罷了，碧嵐派掌門還有事麼？”
    我從沒聽過老頭兒這麼森然的語氣，冷到讓人想發抖，可是……居然說我是隨從？！我雖然學藝不精，可起碼也算是你的徒弟吧？居然說我是隨從！不過老頭兒這句話明顯表示了推拒之意，再厚臉皮的人隻怕是也唱不下去這出獨角戲。
    “看來風前輩還有事要辦，那晚輩就不打擾了。”這個碧嵐派地掌門微微彎腰，雙手抱了抱拳，老頭兒卻是看都不看，拽著我就繞過他走過去。
    “前輩……”那個碧嵐派掌門似乎還有話要說，老頭兒卻忽然轉身，我都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的陣陣寒氣，凍死我了！
    老頭兒語氣冰冷，“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碧嵐派掌門輕輕一笑，手上有細微的動作，一枚棋子被他撚在指尖，隨手一彈，那棋子就像子彈一樣飛了過來……朝我飛了過來！老天，難道我今天就要命喪於此？
    “老頭兒！”我緊張地叫了一聲，卻發現眼前視野忽然清晰，一個唇邊噙笑的男子站在前方，原來他是將我的紗笠打落了下來，真是嚇死了。
    他的眼光一直落在我的臉上，大哥，我知道我很好看，可是你也要看看情況吧？你難道沒看到老頭渾身的寒氣都能夠凍死人了？
    “老夫是太久沒出山了，人人都可以欺上頭來了是麼？”老頭兒的話音還在耳邊，他的人影卻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了那人的旁邊，果然薑還是老的辣！要不是一隻手還提著包袱我就差點要鼓掌了。
    老頭身體懸到半空，連目光都與男人平齊，看似無力的一掌，軟綿綿地落在那人的胸口，他想避都避不開，胸膛上硬生生地接下了這看似無力的一掌。蚊子都拍不死吧？嘿嘿，我在心裏笑著。
    可是他卻噴出一口鮮血，霎時間就染紅了胸口的衣襟，而老頭兒隻是輕輕地一個扭身就閃了開去，白色的小袍子上連一滴血都沒有沾上！
    好厲害！看不出來老頭兒竟是如此高手，可是教出來的徒弟怎麼就這麼不濟呢……
    “前輩何必動怒呢，你們出山的消息早就傳了個遍……咳咳……那人怕是也會有所動作了……”他輕咳著，伸出袖子揩掉唇邊的血漬，衝著我笑了，“你這張臉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嗬嗬……”
    我？關我什麼事？不過這個人好像認識我，哦不，是認識我原本身體的主人似的。
    “你認識我？”我這樣問他，卻看到他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剛才生生受了那一掌他都沒有皺一下眉頭，而現在的臉色卻難看得不行，我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啊，我病了一場，以前的事情……都不大記得了……”
    他臉上的表情一滯，然後就開始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原以為就能這樣保持著平衡……哪怕是一片和平的假象都好……而你卻什麼都不記得了……哈哈哈哈……維係著平和的人卻是什麼都不記得了……”他這些話聽得我一愣一愣的，愣是一句都沒聽明白，他又咳了兩口血，然後看了看天，說的這句話我是聽懂了，他說，“這天……要變了啊。”就跟老頭兒那天的語氣和表情都是一樣的。
    “老夫念在昔日與你父親的交情才對你手下留情，武林大會不要再讓我看到你，你父親的麵子，我隻買一次。”老頭兒又站到了我身旁，聲音冰冷，老頭兒威武！
    “多謝前輩手下留情。我會退出武林大會的……”他好像傷勢頗為嚴重，說話的聲音都變得非常虛弱，就這個樣子，怕是想參加也是不成了吧？
    “最好是這樣，帶著你的門人滾回碧嵐山上去！”老頭兒蕩漾！
    “可是……”秦嵐還想說話，卻被老頭冷冷打斷，“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那你就讓你的門人弟子們自求多福，千萬不要在比武場上碰到我，否則我見一個殺一個，我孤寡老人一個，除了小晨我什麼也不用顧，我不需要維持什麼門派友誼，誰惹到我，我不爽我就殺，誰要是夠本事了，來殺了我我也是無話可說的，誰要是動了小晨一下……哼，既然我們出山的消息已經傳出來了，誰要是夠膽，就動吧……”
    老頭兒我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