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沁在等。
    她知道墨炎就在門外，她也知道下一刻墨炎就會推門進來。
    可是她卻還是沒有起身，依然坐在案前。
    案上有精致的茶杯茶壺，她伸手到了一杯茶，等到她將茶杯倒滿的時候門被推開了，墨炎走了進來。
    他還是穿著那身布衫，隻是這布衫非但沒有讓他看起來狼狽反而還增加了幾分英氣。
    他在玉沁對麵穩穩當當坐下，也不拘禮，端起茶杯就仰頭喝了起來。喝完之後還忍不住嘖嘖評頭論足，“杭州的龍井，好茶。”
    玉沁聽了輕笑，“這是新出的龍井，前天才從杭州送過來的。”
    “不錯，不錯。”墨炎笑著點頭。
    玉沁抬頭仔仔細細打量他，眼圈有些紅，半天，才低低開口，“你瘦了。”
    墨炎也抬頭，握著他的手，輕笑道，“雖瘦了，可是精氣卻很好。……你倒是沒變，比往日還更漂亮了。”
    聽了這話，玉沁臉一紅，別過頭道，“你就知道笑話我。”
    墨炎哈哈大笑，“哪裏的話，我怎麼舍得。”
    說話間，墨炎的手已盤上了玉沁的肩膀。可是玉沁一彎腰，已如一條泥鰍一般從墨炎的手裏溜過。她回頭朝著墨炎咯咯笑，“怎麼，這麼些年，你怎麼還學不乖呢？”
    “哦？”墨炎不懂，挑眉，而後才恍然大悟，“是了，待會兒母親若是進來了可怎麼好。”
    聽了這話，玉沁臉色一變。而後又聽墨炎道，“不過我今日倒是學乖了，喝的不是酒，而是茶。從來隻聽‘喝酒誤事’卻沒想‘喝茶還要誤事’的”
    玉沁輕笑，“剛才的茶香不香？”
    “自然香。”
    “比起往日是不是還要香上幾分？”玉沁笑彎了眼，連眼裏也含著笑意。
    “何止幾分，簡直要香上十分。”
    “那是自然，因為這茶是我親自沏的，茶葉也是我親自精挑細選，專門為你留的。”
    “你真費心。”
    “應該的，”玉沁拿出絲巾，擦著嘴角，道，“怎麼說你也算我半個哥哥，這最後一次送行，該當好好待你。”
    “你說錯了。”
    “什麼？”
    “我不該叫你妹妹，該當叫你姐姐才是。”
    一聽這話，玉沁臉色一變，驚道，“你說什麼？你什麼意思？”
    “你是我的姐姐，有一半血脈的親姐姐。”說到這裏墨炎歎了口氣，“就算你多麼不願意承認，我體內還是有一半和你相同的血液……”
    “住嘴！”玉沁大喝，她瞪著眼，紅著臉，胸口起伏，仿佛氣的不輕。
    墨炎真就閉上了嘴。
    玉沁盯著他，半眯著眼細細打量，“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日在後院裏，你和母親的談話我可是仔仔細細全都聽見了。”
    “堂堂教主，怎麼也學會了別人偷聽了。”玉沁冷笑，語帶鄙夷。墨炎也不生氣，而是摸著鼻子笑，“當初你設計陷害我我也不和你計較，可是你千錯萬錯不該設法殺我父親。雖說你也算是我姐姐，可這殺父之仇卻也不共戴天。”
    說這話的時候他已收了臉上的玩笑，“人死不能複生，當初我父親也有對不住你們父女的地方。”
    那會兒他父親年少輕狂，看上了別人也不管是不是有夫之婦，將人強搶了來，當真是和土匪惡霸沒有分別。但是這一點他這個做兒子的也改變不了。
    “所以，我原本想要遠離你，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將主意打在我朋友身上。”
    “你說那個小和尚？”玉沁挑著眉，“我就料定你和那小和尚關係不淺，當真不錯。你當初居然願意為了他受我一掌，倒真是重義氣啊。”
    她這話說的嘲諷，語調裏卻有些酸意。
    墨炎苦笑，“原來你早就知道。”
    “知道的不算晚，當初我彈琴的時候，你躲在暗處，關心則亂忘了隱藏自己的氣息，那會兒我就知道你回來了。”
    他們都是懂得隱忍自己和婉轉別人心思的人。
    “所以當初我假扮醫生你也知道。”
    “你易容之術確實很高，幾乎到了能以假亂真的地步。就連蓉兒也被你騙了過去。”玉沁讚歎。
    “可是還不是沒騙過你。”墨炎把玩著手裏的茶杯，歎著氣。
    “那是因為，你身上的味道對我來說太熟悉了。”玉沁這話說的曖昧不清，墨炎忍不住皺了皺眉。
    “無邪在哪裏？”
    “無邪？”她仰著麵，似乎在思考這麼個人。而後抬頭望著她，一臉真誠，“我不記得這個人了。”
    墨炎幾乎忍不住要抓狂了。
    而後又聽她咯咯笑，“是了，你說的是那位小和尚。他倒是有趣的很，我挺喜歡他的，不過他倒確實沒在我這裏。”
    墨炎聽了這話，忍不住皺著眉，玉沁這女人的心思他自然是知道的。他太了解這個女人的心狠，當初是被迷了心竅遮了眼睛，差點丟了命。現在倒是什麼都看的透徹也看的明白了。
    所以墨炎到沒有表現的慌張，而是淡淡一笑，似無意道，“他倒確實有趣，這位朋友對我來說也很重要。若是他受了什麼委屈，即便是掉了半根汗毛，我也要加倍為他討回來的。”
    他這話雖說的雲淡風輕，可是眼裏卻閃過一絲陰狠，周身戾氣畢現，頃刻間，手中茶杯突然被他生生捏碎，化為灰燼。而後隻聽他淡淡道，“便如此杯。”
    那樣的墨炎突然有些讓人陌生，玉沁瞧見臉色也忍不住一變，眼裏閃過一絲深意。
    她望著墨炎，平靜開口質問，“你喜歡他？你喜歡男人？”
    她還是第一次看墨炎如此生氣，如此動怒。所以她說這話分外委屈，眼神也特別的委屈，以前墨炎最害怕就是她這樣的眼神。可是如今再瞧這樣的眼神，他卻覺得分外寒冷。
    心裏忍不住的就開始煩悶，說話也有些橫，“我喜歡他如何，不喜歡他又如何。”
    “你若是喜歡他，那麼他定然就活不了了。”
    玉沁淡淡開口，她在談論一個人的生死卻仿佛說今日的天氣一般那麼平靜自然。這讓墨炎莫名憤怒。
    所以他忍不住冷笑，“若他活不了，你也就活不了了。”
    玉沁聽了這話，不怒反笑，她仿佛聽見了天大的笑話，笑的連眼淚也出來了，她彎著眼眉笑著道，“怎麼？你這是在威脅我？”
    墨炎也笑，“好姐姐，做弟弟的怎麼敢威脅你，我這不是在和你商量麼？”他重新拿起一個茶杯，掀開茶蓋，敲著茶杯邊緣發出‘叮嚀，叮嚀’地聲響，又聽他繼續道，“那小和尚什麼也不知道，若是姐姐你抓了他也沒什麼用。可是如果姐姐你將他還給我，那咱們也就一切好說……”
    說到這裏，他突然就半眯起了眼睛，眼裏也露出一絲危險的訊號。
    這些微變化自然都落在了玉沁的眼裏，不知怎的，她心裏就分外不舒服。以前墨炎對她好，心心念念想的也是她一個人。那會兒她不當回事兒，因為懷著殺父奪母之仇，眼裏對這個有著一母血脈的弟弟也不待見。可是現在，當瞧見墨炎居然為了另一個人威脅自己的時候她心裏突然很不舒服，這就好比你吃飯的時候突然吃了個蒼蠅出來，惡的心裏難受。
    若說最開始的時候她對無邪還沒有動殺心，可是這會兒她心裏卻憑的生出了一絲恨，恨不得殺了無邪才能解氣。
    她是個極其懂得隱忍自己情緒的人，這會兒心裏越生氣，臉上的笑容也就越燦爛，知道墨炎真生了氣，端起茶杯給他倒茶，臉上也掛著溫柔地笑，“瞧瞧，咱們可是許久不見，怎麼就為了個外人生氣了。再說了，你說那小和尚我抓他做什麼。你若是急著找他我讓人下去找他就可以了。”
    她軟了口，墨炎也不好再強硬，笑著接過茶杯。兩人又寒暄一陣，旁人瞧著氣氛融洽，卻唯有兩人知道這其中的波濤暗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