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經邁入向晚時分，逐漸黯下的天空同時融合了暖色係與冷色係。現在正處於一天當中的過渡時間之一。另一個過渡時間則是早晨。
    
    「你有向家人報備、說你可能會晚點回家嗎？」黑河守脫下最外層那件類防摔衣，用手指隨意梳理著長發，再拿出塞在夾克口袋裏的繩子、以熟練又利落的動作將長發紮成原本的單馬尾造型。
    
    「這個就不用擔心了。我隻要在十二點以前到家，其它都無所謂。」少年稍微低下頭，俯望著年輕女子。「畢竟我是男的嘛。」事實上，他比較喜歡看她長發披肩的樣子，但是這種心聲絕對不能說出口。
    
    冷不防迎上對方的笑容，黑河突然有種被電流流竄過全身的酥麻感。她趕緊轉開視線。「你、你會餓嗎？要不要吃點什麼？」
    
    「說得也是。因為是練習完後直接就出發了，還真的餓了呢。」
    
    「那你在這裏等一下，我馬上回來。」黑河轉過身、正要走向街道，右手腕卻倏地被拉住。不過，她出於深植於體內的防禦反射神經發作，將腕關節一轉、一甩，就像條泥鰍似地擺脫掉對方。而在這段短得不到幾秒的過程中，她甚至不必使用大腦思考。
    
    接著，黑河看見白石正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盯住她，被擺脫掉的那隻大手還停留在空中。
    
    「你……」
    
    「妳……」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上嘴巴。男方立刻做出「妳先請」的手勢。
    
    「你抓我的手幹什麼？是你沒錯吧？」黑河斜睨著對方。左手指腹不自覺撫上被抓握過的右腕。
    
    雖然少年才隻是個中學生，手掌的麵積卻比已經成年的她還大了，並且十分有力。雖說她的手掌和腳掌本來就小，但是力氣並不小。
    
    「……不是我還會有誰。而且我才沒有用抓的。」白石愣怔地搔了搔後腦。「倒是妳甩開我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我根本就來不及反應。」
    
    「我隻是甩開卻沒反擊，你該感到萬幸了。」黑河守稍稍抬起下巴，橫豎不願承認自己比對方矮了那麼一截。
    
    「呃、好像是這樣……」
    
    「不管那些了。你剛剛是要叫住我嗎？叫我做什麼？」
    
    「哦、對。我剛剛是想問……妳要去哪裏？」
    
    「去哪裏？幫你弄食物來啊。你不是餓了嗎？而且還餓到快死掉嗎？」女方回答得理所當然。
    
    「咦？什麼餓到快死掉啊？這是什麼形容方式？我才沒有……」男方的神情更顯錯愕。「妳不必幫我、我自己去就……」
    
    「看看現在人這麼多。要是你被搞丟了，我要怎麼跟你的父母和夥伴們交代？」黑河用更理直氣壯的態度邊說，邊往四麵八方的人潮指去。「你就在車子這裏乖乖等，顧好你最重要的網球袋就行了。」
    
    盡管對方年紀確實比較大，然而她那種宛如上對下的態度、帶了點命令味道的語氣，使得少年覺得不太高興。
    
    「我自己的問題可以自己解決，不必麻煩到妳。」白石用依然溫和的口氣說道。
    
    「帶你出來的是我。如果你出了什麼差錯、那我就倒大楣了。」黑河守義正嚴詞地駁回他的意見。
    
    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
    
    「可是，我沒理由讓妳為我張羅什麼。更何況妳還載著我騎了這麼長一段路……」
    
    「這點距離不算什麼。我隨便走走都比這段路長得多。」
    
    「可是……」
    
    「沒有可是。」
    
    少年無言以對。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霸道的女人。
    
    結果，兩個人互不讓步，便僵持了幾分鍾。好脾氣的男方是既溫和又強勢，而「情緒控管」有待加強的女方則是強勢再強勢。
    
    「那就這樣吧。」白石莫可奈何地攤攤雙手。「我和妳一起去。」
    
    「可是……」
    
    男方摀住嘴巴、模仿女方的口氣，低聲道：「沒有可是。」
    
    黑河守愕然地眨眨眼睛。若是平常時候，她肯定會覺得惱怒和不耐煩；不過現在，她卻隻有種想笑的衝動。而她也真的笑出來了。
    
    「笨蛋、你不要忘了你還背著網球袋，這很重的，你想背著它找食物嗎？」黑河朝他伸出了手。「不然我幫你背——」然而，她的手被對方側身一閃、避開了。
    
    「這是我自己的東西，當然是由我自己負責囉。」白石往人群聚集的地方指去。「走吧、那邊好像有購物商場，人很多呢！東西應該也很多吧。」
    
    「呃？你等等、等一下！」黑河抓著自己的背包背帶，急忙忙地追上去，「那個、你不要去太多人的地方，萬一走丟了怎麼辦。」
    
    「我哪會走丟啊、都這麼大的人了。」少年就這麼扛著龐大的網球袋，還想伸手護著女人。「倒是我覺得妳好像會被埋在人海之中。跟緊我、不要被擠散了。」
    
    「你、我——誰會被埋在人海中啦！你才會被埋在人海中啦！」黑河守氣急敗壞地閃掉朝自己伸來的那隻纏滿繃帶的左手，氣鼓鼓地徑自往前踏步。
    
    「啊、那個、黑……妳等一下，不要自己走啊！」白石不太想在她的姓氏後方加個「老師」、想直接以姓氏稱呼，但是又覺得這樣似乎不太妥當。
    
    長發黑衣女沒好氣地撇撇唇，還是減慢了速度，和少年一塊兒行動。對黑河來說，假如不把白石少年放在眼皮底下全程監視，萬一到時候他小朋友真的出了什麼岔子、她自己必定是難辭其咎；說不定還必須切腹謝罪。
    
    「神戶港真的很大呢。」
    
    黑河聽見白石的讚歎，問道：「你沒來過嗎？」
    
    「沒什麼機會來。而且學校和社團的事情加一加就已經夠忙了。」少年現在也正忙著東張西望，一臉新鮮。
    
    「那不就幸好你沒來過，否則我的計劃就泡湯了。」黑河無意識地在嘴裏低喃，不過仍然被耳尖的白石捕捉到了。
    
    「呃？什麼計劃？」
    
    「啊、沒有，沒什麼啦……」
    
    兩人目前正站在一座金碧輝煌的高塔前麵。經由服務人員解釋後，他們知道了它的名字是「神戶塔」。
    
    「原來如此啊。因為是在神戶所以叫做神戶塔，真方便呢。」黑河點點頭，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妳也不曉得嗎？」白石被她睜圓眼睛又微張嘴巴的表情逗笑。在學校以外的地方，黑河守的表情生動得有趣。大概是礙於場所的緣故，使她無法放開心懷。
    
    黑河支支吾吾了一陣。總不可能老實招出——她隻在昨天來探勘過一次、而且僅限於熟悉路線，在外頭騎車晃過後就離開了，沒有下車實際走進港灣。
    
    「我其實……不是很喜歡這種人多吵雜的地方……」踟躕了幾分鍾後，她將這點據實以告。
    
    這回換白石露出驚訝的樣子。「不喜歡？那妳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裏？」
    
    「因為……」
    
    ——不曉得你們這種年紀的孩子會喜歡去哪裏，隻好往熱門景點思考。
    
    「妳是考慮到我，才跑到這種自己不喜歡的地方？」少年的表情愈來愈驚訝。不僅驚訝，更是驚詫。「為什麼要、為我——」
    
    「呃、那個、你不要誤會！那個……」黑河擔心對方會朝奇怪的路線聯想，不由得做出搖頭擺手的動作——這種假如換作是平常的她絕對不可能會出現的慌張舉動。「你、你不喜歡嗎？神戶港這裏……」
    
    要解釋實在是太麻煩了，而且也不知道該從何解釋起；重點是不可能把對他「抱有好感」這種見光死的糟糕事實揭露出來。
    
    「嗯……」白石前後左右張望了一會兒，笑容未退。「這裏很漂亮，我很喜歡。」
    
    黑河暗自鬆了口氣。
    
    少年也沒再繼續追問對方帶他來這裏的原因，兩個人就在神戶港區裏逛了起來。
    
    神戶港是日本主要的國際貿易港之一，神戶港區也是一處有眾多遊客聚集的熱鬧區域：美食餐廳、遊樂園、飯店、購物商場、博物館等設施應有盡有。在神戶港旁邊有一座造型特別的船形飯店、相當引人矚目；服務人員告訴他們，那是美利堅公園東方飯店（Kobe  Meriken  Park  Hotel）。
    
    「看起來很貴呢……就算隻住一個晚上。」白石望著那幢外型特殊的建築物感歎。黑河也跟著點頭。「嗯。」
    
    「黑……妳想上去神戶塔看看嗎？夜景應該很漂亮。不過好像需要一點費用……」白石幾度想直接叫出她的姓氏，卻總在到了舌尖之際、就又吞回去。
    
    「不、不用了，我……」黑河守抬頭仰望貌似高聳入雲的神戶塔，心口倏地一緊，眼神開始胡亂飄移、臉色有些僵硬。「你……你會不會餓？要不要吃點東西？順便把網球袋放下來休息一下。一直背著應該會很累吧。」
    
    實際上，她之所以提出這項建議、目的隻是為了轉移對方對高塔的注意力罷了；她生平最害怕那種彷佛高入雲端的人工建築物。不過，卻似乎造成無心插柳柳成蔭的結果。
    
    白石用讚賞的目光看著黑河，似乎誤會了她是個善良體貼的家夥；對她的好印象更加深了幾分。殊不知她大小姐隻是有點「懼高」的毛病而已。
    
    「嗯、讓妳這麼一說……我覺得肩膀好像真的開始發酸了。」少年故意用誇張的大動作搥肩膀。
    
    黑河順手拿過對方的網球袋，然後挑起一邊眉毛。「你少來……其實這袋子也沒重到哪裏去吧。說不定你左臂上的黃金還比這個更重。」
    
    白石笑了幾聲、趕緊找了家能坐著休息和吃東西的小店，把身上的家當都往地上擺，接著再恭請對方入座。「黑、妳……快坐下吧。擠在人群裏行走，一定很辛苦。」為因應她的喜好和習性，他還特地挑了人煙比較稀少的位置。
    
    黑河沒立刻動作，眉毛繼續維持在挑高的狀態。從抵達這地方開始，他好像就一直不肯規矩地稱呼她。不曉得這家夥是怎麼搞的。
    
    「你坐著、我去……」在她說完話之前，對方就比她快了幾秒行動、準備往櫃台前進。「等等、你聽我講話……白石藏之介！」
    
    「妳要去櫃台點東西嗎？這點小事我來做就好了。」白石一手擺在胸前，一副替師長服其勞的尊敬貌。「以身分而言……怎麼可以讓妳為我做事。」
    
    黑河守張開嘴巴、又立刻閉上。
    
    盡管對方言之有理；不過，其實她有點介意「年齡」這種問題。尤其從未成年的對方口中說出，「不悅」的情緒更為強烈。
    
    「妳坐在這裏休息、我去就行了。想要什麼就告訴我。」閃人之前，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行囊們。「對了，請順便幫我顧一下網球袋，這個很重要哦。少了它我就無法練習和比賽了。」
    
    黑河往桌麵一趴，歪著嘴巴叨叨絮絮。「是是是、你們這些沒藥救的網球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