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柒卷、關東篇 (上) 第七章、假如能夠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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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往今井病院的路上,黑河終於拿出了新手機。
新手機附有照相功能、也能上網,感覺比舊的有用很多;和隻具撥接通話與傳收簡訊兩種陽春功能的舊手機的共同點在於——外型一樣是黑殼銀紋的花樣。
這是在出發前夕,船越老人吩咐自己的心腹土岐瑛太通知她過去賽車場一趟、說是要送給她的東西。當她一五一十地陳述出舊手機的「死訊」之後。
『就算有什麼上網的功能,我還是不會用……』
『廢話!老子知道妳這小鬼是個原始人、食古不化,心態比老人更像老人,所以沒給妳那什麼當今最流行可以在屏幕上滑來滑去的智慧手機,老子還怕妳會不會弄壞、給了也是浪費。』老人用鼻子哼幾聲氣。『但是照相這功能還挺方便的,妳可以把看到的東西拍下來、想什麼就拍什麼。』
黑河拿著手機,第一個想到的問題就是:『這多少……』
根據船越梢表示,這是她爺爺要土岐瑛太特別訂做來的物品。也就是「額外花了心思」的意思。
『不用、不用啦!』船越老人對她揮了揮完好的那隻手。『那點屁大的小東西根本就不花老子幾毛錢,盡管拿去。記得給老子多弄些土產回來就行了!』
『可……』
『黑河君,這是爺爺的好意,就收下吧!』武田潮也在一旁敲邊鼓。
『……這老頭又不是我爺爺。』關於這點,黑河守倒是挺堅持;絕不半路亂認親戚好友,界線劃得十分清楚。就好比盡管三船夫妻像是她的父母親,然而終究並非真正的雙親;她始終無法對他們真正敞開心扉、完全依賴,和他們之間始終存在著隔閡。
『要是老子當真有妳這種反骨的孫子,隻怕還活不到這把歲數啊!』船越老人也頗不給麵子,一臉唾棄對方的不屑表情。『如果妳是真心想回報老子這份恩情,往後還有事情會要妳做的,現在就先省著點力氣吧!』
在黑河開口表示任何意見之前,老人又立刻出聲打斷。『欸、等等,對啦!還有這個。土瑛。』
她看著收到主子吩咐的中年人土岐瑛太從辦公桌的抽屜裏取出一個包裹。
『這是——黑澤小子特地跑來交給老子,要老子轉送給妳的東西。』
黑河接過用牛皮紙包裝妥當的包裹。大概是一個紙盒,東西就放在裏麵;重量很輕。
『……這裏麵是什麼?』
『老子也不曉得裏頭裝著啥,反正他要老子轉交給妳,妳就自個兒拿回去慢慢瞧吧。』船越老人用單手接過船越梢端來的熱茶。他那隻手上還插著點滴針。『因為妳一直避著不肯見麵、他們也還算體諒妳的心情,不得已才透過老子當中介。妳自己想想、三船夫妻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這麼做的啊!要好好感激他們啊!』
黑河捧著那個被牛皮紙包裝起來的盒子,暫時沉默不語。
『還有,雖然手機是新的,不過號碼還是同一組、是為了妳方便起見,所以妳有可能會一直接到認識的人的電話。可別漏接啦!』
響亮的嗓調彷佛還回蕩在耳際;黑河凝視著黑到發亮的機殼,上頭鑲有銀白色的花紋。老人很清楚她的喜好。
最喜歡、也最能接受的配色。
號碼是相同的。
也就是說,假如網球部那些人想打的話,還是打得通、找得到人。
不過,前提要是他們願意撥號才行。
從她這邊是打不出去的;因為她一組號碼都不記得。包括已經算是最常聯絡的三船拳館。
平常的作法,總是選到登錄的名字就直接按撥號或傳簡訊,更別說她大小姐向來就沒什麼在主動聯絡什麼人,哪還需要耗費腦力記住那些分不清誰是誰又落落長的數字。而且也記不住,對她這顆貧瘠的大腦而言。
不曉得黑澤先生要給她的那個包裹裏麵裝著什麼。包裹放在行李袋裏,還沒打開來確認過。
心中由於歉意而備感糾結。
很抱歉——非常的、十二萬分的。
希望之後帶回去的那些土產,能稍微起到一點補償的作用。哪怕隻有一點點。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黑河守覺得自己老是在幹同樣的蠢事、總是在重蹈覆轍,屢試不爽。
手機在她發呆的時候響了起來;這回她不假思索就接通了。或者該說是無意識按下了通話鍵。
「阿守!妳現在在哪裏啊?!為什麼我打了這麼多通妳都不接啊!到底是怎麼搞的咧!?我本來還打算要是妳再不回電的話就要去報失蹤人口了說!」彼端傳來的是一把丹田力道十足的恐怖嗓音,並且操著關西腔——的中年大嬸的聲線,連珠炮似的發言轟得她頭昏腦脹。
直到聽覺被隆隆響的大嗓門炸得暫時失去功能後、又過了幾分鍾,黑河才感到些許慶幸——所幸沒接到不該接或不想接的電話。然而又覺得有些失落。可能是因為來電者並不在期望的名單之內。
「我現在在……其實我也不確定。我是第一次來神奈川……」黑河守眨動幾下雙眼、微張著嘴巴,想自己說出這句話時的表情肯定癡呆得很。雖然美其名是前往今井醫院,實際上,她就隻是憑直覺在亂走罷了。
「受不了,妳這孩子!誰叫妳一直不接電話、才會拖到現在!都已經這麼晚了、妳看看!」大嗓門持續在手機聽筒的另一端隆隆作響。「妳快瞧瞧妳身邊有沒有什麼明顯的地標,我過去接妳!」
由衷希望大嬸旁邊沒人……沒有受害者。黑河東張西望一會兒,試著說出自己認為最醒目的商店招牌名稱。
「——好!妳等著、不要亂跑,我馬上就去妳那裏了!」
沒等她響應,對方立刻切斷通話。
看樣子,在神奈川生活的這段時間裏,大嬸並沒受到環境熏陶、急躁的個性並沒有變得比較和緩。也有可能隻對她是這種大剌剌的表現。
莫可奈何,黑河隻能待在原地靜候。反正枯等著也是無聊,正巧又是晚餐時間,所以她就跑去了最近的便利商店祭祭五髒廟。
×
今井醫院的急救站裏,中年婦人取下護士帽、在護士裝外頭又穿了一件薄外套,接著就往大門玄關疾步走去。
「木下護士長,您好。」一把溫醇悅耳的少年嗓音從旁邊傳來,「看您走得這麼快,有什麼急事嗎?」
「啊、是的,我要去接個人……」中年婦人朝對方歉然一哂。「如果沒什麼事情的話,你要好好待在病房裏休息,不要到處亂跑啊。」
「是,我知道。」
嗓音的主人是一名留著一頭深藍色鬈發的少年,他身穿淺青色的病患服,肩上披著一件黃底黑紋的夾克。像是某種球隊隊服的夾克。
「那我就先暫時離開一下了,幸村同學。」深藍色鬈發的少年身旁立著兩名身高差不多、都穿著同一套黃底黑紋短杉的高個子。中年婦人看了看後兩人。「你們兩個,要好好看顧著幸村君、知道嗎——真田君和柳君。」
「是的,明白。」三人之中頭戴黑色球帽的少年對婦人微微鞠躬,用敬語回答。「護士長也請路上小心。」
盡管說是少年,也隻有「年齡」這項條件符合,他的外貌與氣質比成年人更像成年人、比大叔更像大叔,聲線也比大叔更加低沉——若要形容得好聽一點的話,就是「成熟穩重」;而且熟過了頭又穩重過了頭。不禁令人懷疑他是否謊報年齡。
目送婦人走出醫院大門之後,長者模樣的少年才轉回頭來。「幸村,你該回病房了。」
「你好像愈來愈像大叔了,真田。」幸村精市稍微拉攏一下夾克前襟,麵帶和煦微笑,「嗬嗬」了幾聲。他老兄還好心地去掉「囉嗦」這字眼,算是特別賞賜給對方的隆恩。
果不其然,即見真田(偽)少年驟然凝結住臉色,表情變得嚴峻非常。雖說他本來平常就是那第一千零一號表情,撇除比賽中精神亢奮與發飆大吼賞人巴掌和鐵拳等情緒發作的狀況之外。
第三位雙眼瞇得無法確定他是否看得見前方的少年忽然輕咳幾聲。他差點就要把「真田本來就是個大叔」這句話溜出口。
「柳,你剛剛是想說些什麼嗎?」幸村雖然望向別處、沒看著對方,臉上的笑意卻更深。
果然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精明的部長之天眼。
先是副部長倒黴完,接著理當就該輪到他這個參謀中槍。
如果說真田弦一郎是在台麵上威震八方的皇帝陛下,那麼幸村精市應該就是那位幕後操盤手兼最終大魔王了。
這麼一想,腦中就浮現出好像有點不太妙的念頭了。
……其實真田隻是名「傀儡皇帝」吧。
柳參謀簡直能想象真田弦一郎的脖子和四肢都被拴上繩子,然後幸村精市躲在布幕後方操控他的可怕景象。
絕對不能被察覺,這種糟糕的想法。否則一定會被憤怒的真田本人用鐵拳「搥進地麵」。
柳蓮二佯裝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說起來,這醫院明天是有什麼活動嗎……什麼遺傳學與相關疾病研討會的?」大廳內立著貼有海報的三角狀廣告牌,走廊兩旁的布告欄上也都貼著印有相關信息的宣傳單,並且表示歡迎各界人士蒞臨聽講……之類的。
「反正那都是辦給醫界人士用的,和我們這些……人無關。」
幸村一手拉著隊服夾克衣領,往自己病房的方向走去。
他的語調倏然下降,神情很明顯變得森冷。
被重症纏身的幸村精市討厭醫院、厭惡醫院的味道,連帶影響他對化學這項科目感到頭痛,當然也對這類醫學話題絲毫不感興趣。
隻是想不顧一切逃離目前所處的情境而已。
真田弦一郎和柳蓮二對望一眼,認命地跟隨部長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