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柒卷、關東篇 (上) 第三章、沒資格想念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1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眉頭不自覺微微皺了起來。
……感覺不太對。
大部分的擊球聲都很空洞,落地的聲響也軟趴趴的不夠有力。
在這些為數應該不少的人群當中,唯有一個人的技術構得上水平。
黑河不由自主聚精會神起來,去聆聽跑動的節奏、呼吸的頻率、脈搏的速率、心跳的幅度——默默計算著跑了幾步後大概能趕上球;接著臂膀一抽、揮拍——球剛好在位於拍線的正中央被回擊,相當精準的位置、技術不錯。凝神細聞,彷佛聽得見血液衝擊血管壁的聲音、強而有力的聲音,這是非常幹淨剔透的鮮血。訓練有素的肌肉強韌堅實,似乎聽得見一束束肌纖維交互伸展和收縮的聲音;肌肉帶動了骨骼,跑步、揮拍。這球的力道相當結實。
「咚!」,碰撞地麵的聲響果然十分飽滿。「那家夥」的對手漏了這顆球,對手發出不甘心的嗟歎。
雖然看不見,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不過肯定是個強敵。
所謂強敵當然不是對黑河守而言,是對同樣打網球的四天寶寺眾人而言。
如果「那家夥」真的是他們可能會遇上的敵人的話,那麼比賽應該有得磨了。
不過,這裏是關東地區的神奈川縣,「那家夥」有很大的機率是這地方的居民。其實也不一定,有可能是從別的縣市來的,因為各種理由。根據聽來的種種聲響、並且在腦中建構起影像的身體各方麵的機能粗略判斷——當然想象的成分居多,隻憑聽覺就知曉一切情報是不可能的——吆喝和吶喊聲都非常洪亮——年紀很輕、精神抖擻,大概不是國中生就是高中生;如果換作是高中以上的大學生年紀,除非固定無間隔地辛勤鍛煉,才有可能把身體狀況維持在如此良好的狀態;隻是「有可能」而已。社會人士的話就更不用談。
假如要作為對手的話,那必須得打進全國大賽才有機會。
全國大賽、稱霸全國——這必定是所有學生網球選手的終極目標。
腦海中響起了專屬於那些人的口號。
——勝者為王
「搞笑者為王」什麼的蠢話不算。
除了聲音以外,也在腦中勾勒出活躍於網球場上的身影們。
不能妨礙他們朝這個目標邁進。
為此,就算要割舍或離開也無所謂。
《愛的真諦》有雲: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家的惡,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凡事要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就算沒讀過聖經,這首歌曲也已經聽到耳朵快要長繭潰爛。
黑河稍微反省了自己一下。
似乎有一半以上都沒做到。
包容盼望相信忍耐什麼的,一件都沒做到。
不僅心眼狹小、既不盼望更不相信,忍耐的功夫更是別提;不隨便神經斷裂胡亂抓狂波及無辜就已經是萬幸。
嫉妒……
盡管實在很不願意承認……不過,黑河想自己確實會因為「他」而產生類似的情結;會因為有異性接近他而感到不愉快、生氣、嫉妒。
那種苦澀胸悶的感覺,彷佛體內打翻了幾大缸醋壇子……有時還會伴隨著想落淚的衝動、心酸的情緒,就叫做「嫉妒」嗎?
是因為喜歡,所以才會萌生嫉妒之心嗎?
就和美醜、善惡、好壞、是非一樣,會相互伴隨而生的東西。
……這不是廢話嗎。
雖說若是能全部辦到的話,那就不是人類,是神了。
不對,希臘神話裏的那些神也有七情六欲、甚至比人類還更加情緒化。
想一想,好像也沒什麼好可恥的。
黑河守才剛剛放下了點心,又開始輪回到沮喪的盡頭去。
即使如此,也仍然覺得自己真是個窮極糟糕的家夥。總而言之,就是個糟糕的家夥。
沒資格去愛人,也沒資格被愛。
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糟糕到前途無亮。
閉著眼睛是一片黑暗,理所當然;睜開眼睛所看見的,還是隻有一片黑暗。
鋪在臉上與身上的黑色夾克纖維將近傍晚的夕日光芒切割成更細密的許多光束,一點一點充滿在黑幕上,交織成微弱的一片光輝。
思及「聖經」這東西,就反射性地連帶想起了被稱為網球聖經的某部長。應該說,從沒把他——白石藏之介自腦海中抹去過。
很想他,很想、很想……
他的傷勢還好嗎?
楓醫師會好好替他診療的。
一定……要好好治療。
和我不一樣。那麼完美無瑕的他,絕對不能在身上留疤痕。
希望他能過得好好的、一帆風順。縱然隻是一廂情願也罷。
應該找個空檔去向裏村弘誌醫師道歉和道謝,感謝他的協助治療。他好像是住在東京都的九段下區……
又是東京。看樣子,東京是非得跑一趟不可的地方了;反正本來就要去,就當成是順路也罷。不過,九段下區是在什麼地方啊?真麻煩……去請教一下龍崎監督好了。希望大嬸不要太囉嗦、不要問太多問題。
想歸想、期望歸期望,黑河自己卻很清楚。
沒資格想念任何人。這個傷害了人家的她。
說不準,等她離開以後恢複平靜了、網球部的一切就都回到原樣了。
離開以後,能去哪裏?
套句古裝小說的台詞:天下之大,竟然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怎麼可能,真愚蠢。
就算再怎麼走投無路,大不了留在三船拳館或是投奔船越賽車場就罷了。
隻不過,是她自己私心想待在四天寶寺中學。那地方對黑河守而言,簡直如同「仙境」。
這是她進去的第一年,也是他們的最後一年。
想好好珍惜……每分每秒和他們共處的時光。
雖然,不知道對方會不會也有同樣的想法就是。或許對他們來說,她就代表著「不吉利」與「禍害」等象征,是必須祓除的東西。要這麼認為也沒錯,就是必須祓除的禍害。自從她出現了以後,網球部似乎就時常處於雞飛狗跳的不安寧氣氛中。
黑河又動了幾下手臂和膝蓋。感覺愈來愈麻木。然而,她卻仍舊一動也不想動。
就這樣被溫和的夕日曬成幹貨也沒關係。
慢慢曝曬、小火慢煮,總有一天……
不對,就算要變成幹貨,也想回去大阪以後再曬。俗話說得好,落葉歸根。她比自己所想象的還要更思念故鄉……和人。
擊球聲就在黑河冥想得正興頭上時停止了。
少年們開始交談。根據那些稚嫩的音色判斷,果然是少年無誤。
「我說啊……要當上校隊,就必須練得像赤也這樣嗎?」
「練習的份量像赤也那樣還不夠吧?起碼技術也要到丸井前輩或柳生前輩那樣的標準才夠格。」
「欸、你說什麼啊?我哪會比丸井前輩還要差?起碼個子比他高了幾公分!」這道抱怨反駁的聲音是「那家夥」的;原來他的名字是赤也。
赤也(あかや)——紅色、火焰、熱情、嬰兒、赤子之心——綜合以上聯想,再加上聲音言談的感覺與衝動的態度,聽起來果然就是個頑固又不服輸的小鬼兼火爆浪子。果然是人如其名。黑河在腦中想象出一幅熱血少年漫畫中,主角怒發衝冠的樣子。小金雖然也很熱血、頭發亂七八糟的、講話亂七八糟的、行為也亂七八糟的,發型倒是沒有豎起來,思想也單純;重點是很容易哄騙。
不對,金太郎單不單純還很難定奪,畢竟他目前身心各方麵都還在發育中。總有種預感……搞不好那小子是個待開發的「裏腹黑」。不曉得以後會不會變成「終極大魔王」之類的狠角色。
「我們是在談論球技,又不是身高體型這種東西。」
「這樣比較是不準的,前輩他們各有千秋、本領都不同啊。」另一道無精打采的聲音接著說:「像號稱『有四個肺的馬』的傑克前輩、肺活量強得恐怖,還不是輸給副部長啊、柳前輩他們。另外,分別有詐欺師、紳士之名的仁王前輩和柳生前輩,還不是輸給三巨頭輸得很徹底。」
「話不能這麼說。三巨頭根本就已經處於『超脫人類的境界』了好嗎?尤其是幸村部長和真田副部長……」
……超脫人類的境界?形容得這麼誇張。究竟是生得怎樣三頭六臂的怪物,還挺想見識一下。
黑河一麵聽著不遠處的對話,有些清楚、有些模糊、而且聽過就忘,一麵心不在焉地思忖。
「到底該怎麼辦才能坐上正選的位子呢……」
從球場的方向傳來此起彼落的唉聲歎氣。
「喂喂喂!我說你們這些家夥,光隻是在這裏自怨自艾、還不是成不了氣候!與其有空閑讚歎前輩他們有多厲害,倒不如想想該怎麼精進自己的實力才好!別盡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啊!我們二年級的要振作一點啊!將來前輩們畢業了,可是要輪到我們接棒啊!連霸的記錄就要靠我們來維持了啊!」
「是、說的也是……」
「那家夥」又開口了,貌似精神充沛到滿出來。嗯哼、說得真有道理。看樣子這名赤也少年並不隻是一個頭腦簡單純粹熱血的笨蛋。
沒來由的,黑河心裏突然產生了種欣慰感——欣慰國家未來的棟梁還不算太沒腦子。但是,他們家那些小子也不差;是很好、更好。
交談聲停止,打球聲又開始了。
好孩子,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不管是誰都值得讚賞。
被外套蓋住腦袋和臉的黑河守以旁人無法覺察的小動作點了點頭。她完全看不見球場上發生的狀況,隻能憑聲音在腦中描繪出畫麵。
風聲,呼吸聲,樹葉枝椏的沙沙聲,塵土飛揚聲,車輛行駛來去的聲音,蟲鳴鳥叫、唧唧蟬聲。
夏天就快要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