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陸點伍卷【私生活片段】 第二十四章、守護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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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不得見到什麼人哭,卻又有點企盼著什麼人會在自己死去的時候流眼淚。
果然是很矛盾的心理。
即使沒有那樣的人,有自己憑吊自己、這也就夠了。
之所以總是穿得一身黑……除了是因為喜歡這顏色、覺得自己隻適合這種顏色以外,最大的原因也是如此。
一方麵憑吊著自己,一方麵也希望能獲得救贖。
救贖……
對於黑河守而言,意味著救贖。
不管是小少年,或者網球,都是。「網球」更是唯一能聯係她和金太郎的媒介。一旦抽掉了這座橋梁,他們兩人就等於是兩條永無交會的並行線。雖然對這項運動並不抱著任何特殊情感,對她本身來說會不會打都沒關係;然而卻是無比重要的事物,少了它會很「有所謂」。她能為了對方練習網球,但是卻不可能要對方來練搏擊、射擊或飆車這些東西。尤其是最後一項。
和她拿手的所有領域相比,「網球」實在是個神聖又聖潔的玩意兒。高高在上。倘若不是遠山金太郎,她一輩子都不會去碰觸。
幸好有少年與網球在身邊,她的精神才能恢複得這麼神速、又完整。
無論再怎麼意欲忽視和否認——給大家添了很多麻煩,讓很多人擔心,受了不少人的幫助,這些都是明擺在眼前、鐵錚錚的事實。
獨自一個人,是無法生存在社會上的。這個社會就是由分工合作的運作機製所主導,由許多各司其職的人們組構而成。
一個人活著什麼的,是不可能的;除非選擇隱居山林。
話說回來,遠山金太郎對待她可謂無怨無悔、掏心掏肺,就像一隻忠心耿耿的紅毛犬。不過她響應的態度卻實在欠佳……不對,應該是凶得要命、可怕得要命。那時候,雖然多虧有小少年吵鬧不休,總算是強行撬開了緊緊封閉的心門、成功喚回她的意誌;但是一清醒過來之後,暫時忘卻的記憶彷佛排山倒海般又統統回到意識之中,在猛然難以承受的情況下,克製不住地對金太郎大吼大叫、還叫他滾蛋,惹得他哭得更厲害……不久前也是……
遠山金太郎天生個性樂觀開朗,盡管遇到不順心的狀況會哭喪著臉是正常的;但是卻從來沒掉過眼淚,並且總是下一秒就將挫折拋到九霄雲外去、挺起胸膛繼續往前進,絕不對過去的失敗耿耿於懷,也不放棄抓住任何可能成功的機會。而那些稀罕的、珍貴的淚水,就這麼浪費在她身上。
現在一想起來,心裏就會感到陣陣糾結。
果然還是該好好向他小朋友道歉賠罪才是,要對他更好一點。野生兒童平時大而化之、粗枝大葉,卻也有心思細膩、容易受傷的時候。
沒有人能永遠堅強、是真正堅強的。因此,人們才需要群聚在一起,互相扶持、截長補短。
夥伴這種東西……
黑河抬起手擺在胸前,底下剛好是護身符所在的位置。
從小到大,也受過「這個」的幫助不少。
即便傷得鮮血淋漓,也不見它被血液汙染半分,貌似由高級貨製成的墨黑色布料表麵依舊幹淨光滑、由白色筆跡寫成的字體依舊純潔無暇;這點倒是挺邪門的。此外,不管她怎麼丟掉它或遺忘它,最後它也總是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到自己身邊……就如同剛開學那時,沒注意到繩子斷了、後來被石田銀撿到一樣。護身符掂在掌中有點沉、摸起來鼓鼓的,猜測裏麵應該是裝了什麼東西。但是她從沒打開確認過;總覺得這是一種冒瀆的行徑。
此時此刻,這個護身符又變得更重要——細繩上留著白石藏之介親手係過的結。光憑這點就足夠她牢牢地隨身攜帶,當成最珍貴的寶物悉心供奉起來。畢竟,和從沒見過麵的親生父親相比,活生生的人類還是比較富有真實感。特別是對其懷抱著特殊情感的人類。
結果,針對那項害她傷得更重、險些喪命的莫名其妙的無理要求,船越老人隻以一句「因為老子高興、心血來潮」打發掉,配合吊兒郎當的態度,欠揍指數瞬間攀升到頂點。
『還心血來潮!你怎麼不幹脆說你是被落雷劈中觸電算了!混蛋!』
混蛋東西、去死——多麼美妙的口頭禪們。
既美妙又糟糕。
黑河守想自己這輩子是怎麼樣也不可能溫柔起來了。她也無法想象自己表現出善解人意的樣子——「善解人意是什麼?能吃嗎?」對她而言,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她突然有點好奇……當自己麵對金太郎時,會是那種模樣嗎?自己沒有多加住意,也不可能會去注意。
一定惡心得教人反胃。黑河耳邊甚至產生了被那些人頻頻吐嘈的幻聽現象。四天寶寺中學的那群家夥。他們八成就是以吐槽和搞笑耍寶維生的吧;意義等同於呼吸睡眠和喝水進食。
口頭禪啊……那還是像「エクスタシ」或「Nospeed,nolife」這樣的比較好聽一些吧?「勝者為王」也不錯,有種隨興悠揚的霸氣感……
慌亂的跑步聲由遠而近;一波波的震蕩感透過地麵傳遞到黑河身上,打斷了她的冥想。隔著一層厚重的全罩式安全帽,跑步聲聽起來似乎遠在天邊。
「黑河君,妳還好吧?要不要緊啊?有沒有傷到哪裏?有沒有哪裏會痛?」
兩名賽車女郎加一名人妖男子焦急的詢問聲聽起來也很飄渺。其實身材健美的上杉泰作並非人妖之輩,隻是因為他老是愛亂穿衣服——譬如粉紅色的絨毛上衣搭配亮到會眼瞎的青色燈籠褲之類的詭異裝扮——以此作調侃用罷了。他喜歡開玩笑也禁得起被開玩笑,本身並不是很介意。應該說他根本就是故意想被開玩笑;這是他引起別人注意的一種方式。
因為人家是熱情又大方的關西人啊——關於這點,他本人相當引以為傲。
「……我沒事。隻有一開始撞得比較大、後來就幾乎是貼著地麵滑行。不知道有沒有擦傷就是了……」黑河守抱著肩膀和臂膀以及膝蓋,痛得扯開嗓子揚聲大喊:「臭老頭、臭大叔……這輛車的龍頭根本就有問題,直線加速和過彎的時候不是很穩、晃來晃去的……竟然還讓我試車,是想摔死我嗎?!」
「臭大叔」就是一直在船越老人身旁伺候著、年紀最長的那位中年維修人員。臉上有疤、叼著長煙管的中年男子推著有老人家坐在上頭的輪椅信步走來。他待在船越老人身邊超過了三、四十年,是老人最忠心耿耿的得力助手兼心腹。
「妳早就察覺到龍頭有問題,還不是飆得很高興。如果沒這麼一摔來阻止,看看妳會不會飆到大氣層外去。」
「沒辦法啊!是舍不得停下來……」
最近這陣子所累積起來而躁動不安的鬱悶,想藉由沉浸於疾速中的快感驅散——速度飆得愈快,心情反而會愈是平靜。不得不如此。假使不凝聚起心神的話,會很容易出意外。
如果是熱愛速度並且性喜追求速度的忍足謙也,肯定也會愛上這種快到好像要飛起來的感覺。
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拋到腦後,隻管往前奔馳。
隻需要往前看就行了。
黑河想了想,然後輕蹙起眉、無意識地緩緩搖頭。
不……果然還是不能隻注意前麵;如果突然從旁邊竄出個什麼東西,真的不摔死才怪。還是不要亂教壞小孩好了。他們還有全國大賽要應付,起碼等那場大比賽結束後再說。
會喜歡賽車嗎?如果是他小子的話……
此時此刻,除了遠山金太郎以外、黑河守發現自己對那些人一無所知;除了網球和搞笑,不知道他們額外的興趣是什麼、喜歡什麼、擅長什麼。部長的話,倒是比較熟悉;白貓、有毒植物、小說、保健控、吉士焗飯、迷幻電音……等等的。也僅止於此。
陽光和煦,空氣溫暖。
在競速的過程中,黑河覺得自己就彷佛與風完全融為一體;她覺得自己就是一陣風。雖然還沒死、也並非憑吊什麼人,不過她腦海中卻莫名響起了歌曲《化為千風》的歌詞。大概是在MP3裏聽到的。久了,便不知不覺深植在記憶中。
『化為千風我已化身為千縷微風
翱翔在無限寬廣的天空裏
秋天化身為陽光照射在田地間
冬天化身為白雪綻放鑽石光芒
晨曦升起時幻化為飛鳥輕聲喚醒你
夜幕低垂時幻化為星辰溫柔守護你』
總覺得,這首歌的意境和自己的心境有點相似。
想著想著,眼角便不自覺產生濕潤感,鼻腔微微發酸。提到音樂,就會反射性想起愛聽音樂也擅長作曲的財前光;他所贈送的那片音樂光盤還留在她的背包裏,還沒實際聽過。
渴望守護著什麼人事物的心情;即使是死了之後,也……
雖然實在不怎麼想承認……
但是,還真想念他們。
剛才摔車的時候,腦袋好像也撞到了地麵;雖然有一層材質堅固的安全帽保護著、頭部沒受到直接的創傷,但是間接的衝擊卻無法避免。現在耳朵裏正嗡嗡作響、還有點暈眩的感覺,天地都顛倒過來了、頭下腳上……
「真是的!就算再怎麼舍不得停也得停啊!總要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著想啊!」不曉得是誰在講話,所有的聲音全在腦子裏糊成一團。「騎著有問題的車、速度又那麼快,妳剛剛的時速已經超過兩百公裏了哦!萬一摔斷頸椎或什麼地方的話那該怎麼辦才好?!再怎麼不愛惜自己也該有個限度吧!」
原來如此,怪不得會痛到動彈不得。她隻管加速加速再加速——完全沒留意時速表;哪天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意外。
「小潮,妳根本就是在詛咒人家吧……」中年男子移走叼在嘴上的長煙管,貌似沉痛地吐出幾圈煙霧。
船越老人完全不將黑河的抱怨放在眼裏,「放心啦!妳這小鬼真要死掉的話,早在闖進來的那一刻就該死了,哪還能苟活到現在。妳說龍頭有問題是嗎?」老人對身旁的中年男子吩咐:「土瑛,把車子牽回去,再仔細檢查看有沒有哪些地方需要修正。」
中年人的全名是土岐瑛太(ときえいた),老人擅自把他的名字簡化、習慣喊他為「土瑛」;有時候也會稱他作「阿時」。
「是,老大。」
於是,幾名維修處人員就這麼將黑衣騎士扔在原處,隻牽走黑色重機。彷佛那台重機的重要性遠大過騎士。當中有名身上刺青、虎背熊腰、嚼著煙草的壯漢,在臨去前還用轟隆隆的大嗓門撂了一句「黑河,妳不要堵在車道上擋路、簡直像個大型障礙,車手們都沒辦法練習啦!要死的話,滾到旁邊去再死吧!」
以上那段話、尤其是最後一句,「確實」隻是出自玩笑心態、的確隻是玩笑話、真的真的隻是純粹的玩笑話——雖然聽起來卻完全不像,不知情者肯定會被嚇得三魂七魄飛得半點都不剩。這間船越賽車場成員的粗魯粗俗程度,又比三船拳館更高了幾階;起碼在拳館內,周遭人還會看在館長夫妻與管理人的麵子上禮遇她、當她是大小姐。
其實沒什麼要緊。假如對方太和氣太溫柔的話,她反而會不曉得該如何是好、會手足無措、會產生閃躲心態。吃軟不吃硬的性格就是如此困擾。
還沒醞釀起的傷感情緒立刻就被旁人的狀似無情打得煙消雲散。
「嘖……你們這些才是品行不良的老不死、臭流氓,統統下地獄算了。小心我宰掉你們全部。」
船越梢和武田潮蹲在黑河旁邊格格笑。她們了解年輕女子隻是嘴硬心軟,口頭埋怨幾句罷了。「黑河君,妳站得起來嗎?需不需要我們去拿擔架?」
「不用,再讓我躺一下就……」
重機引擎聲漸行漸近,地麵不停震動著,然後靜止;隔著一層安全帽的厚度,聽起來十分遙遠。幾分鍾後,一道欺近的人影遮住了陽光,一隻戴著深藍色防摔手套的手朝她伸了過來。
那隻手很大,是成年男性的手。
手的主人是一身藍色調的車手日向佑圭。他摘下全罩式安全帽和頭套,一頭稍微淩亂些的黑發修剪適中;隻是瀏海有點長。
「黑河小姐,妳是女孩子,還是不要一直躺在地上吧。」
他總是這麼稱呼她,口氣溫和、態度有禮。
一開始,日向本來想直喚她的單名、還笑著表示這名字很有男子氣概。不過在被狠狠瞪了幾眼外加被怒斥「不要叫我的名字」之後,他就很幹脆地放棄了。倒不是害怕對方會真的動粗之類的。不知怎地,日向佑圭總覺得黑河守似乎有意閃避著他;寧可扯開嗓子和其它流氓互相拍桌叫罵,也不願把目光和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一秒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