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陸卷  第四十七章、罪惡之源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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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這個嘛……」婦人難為情地把玩著茶杯杯耳,麵露踟躕。「其實,我是本校學生的家長,至於是哪位……可以保密嗎?」
    即便對方不願透露,她也已經十分清楚。隻是說出來肯定會嚇壞對方。
    見黑河點頭,婦人才繼續說下去。「其實是,我家的孩子最近……從這學期開始,就變得有點奇怪。當然不會是變壞的那種、那孩子絕對不會學壞的。」
    婦人堅定地說完,然後安靜了會兒。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擔心的?」黑河開口。
    「我隻是擔心……他會不會被什麼難解的問題或煩惱纏身……」
    難解的問題或煩惱?他會有這種心事嗎?
    其實也並不奇怪。有學校再加上社團事務兩頭燒,他的負擔和壓力應該挺重……
    黑河抬起視線,越過婦人肩膀投向後方的門板。
    「我家的教育方針就是很信任孩子,隻要不是壞事,就絕對會放手讓他們盡量去做。就算他想做的事情比一卡車還要多,我和孩子的爸也一定會全力給予支持。就算他一下子打網球、寫小說、是個沒藥救的保健控、喜歡亂玩繃帶和藥品、把零用錢統統拿去買保健食品和健身器材、還有著對有毒植物異常執著的奇怪興趣,一下子這個一下子那個……無論如何,隻要不是些傷天害理的壞勾當,我們當父母的都一定會支持他的。」婦人每說一項、就扳下一根手指。十根手指都扳完了還不夠。
    ……話說,這位夫人您已經把貴子弟的真實身份給完完全全暴露個精光,即使保密也沒半點屁用了。
    黑河守半闔著眼眸,不以為然地心忖。
    「正因為他已經扛了這麼多工作在身上,而且每一件也都能應付得來,所以我們很擔心——他會不會還因為更多的事情,導致壓力過重,心理產生問題之類的。」婦人愈說、表情愈是擔憂,上身微微向前傾斜。「妳是醫護人員,一定多少可以判斷得出來吧?所以身為母親的我,就想說來替他谘詢一下。當然是瞞著他的,他不知道……」說到最後,婦人的神情滿是期待。
    假如她兒子知道母親背著他來做這種事,雖然不至於會生氣、也能了解母親的心情,但是應該會挺沒力加莫可奈何。
    「……就算是技術再高明再厲害的醫生,也不可能治得了所有的疑難雜症。人類終究不是上帝。重點是不同科之間的專業領域不盡相同,隔科如隔山。」思考過後,黑河用盡量和緩的口氣道。「如果您真的相信貴子弟的話,就請全然相信到底。」她用自認為更溫婉的語氣補充:「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就算是父母也沒有權利幹涉和控製親生子女。」
    「但是,如果他什麼都不說的話……」
    「身為父母,應該要是最了解孩子的人。不是掌控,而是去了解……設身處地的。」對於人類問題最沒轍的自己,竟然在和人討論有關人類的議題,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可笑。「畢竟一百種人就會有一百種個性。有些人不講話就好像會死掉,可是有些人一講話就好像會要他的命一樣。」
    婦人忍俊不住噗哧一笑。
    「要是他真的什麼都不說,大概有幾種可能……他不曉得該怎麼說、該不該說、能不能說、說出來的結果會是如何、或是還在考慮表達的方式和措詞等等……也有可能是他認為自己應付得了,所以沒有說出來的必要。您應該盡量考慮貴子弟的性格,試著推敲出各種可能性。」
    黑河自己並不是很了解實際狀況是如何,隻能照本宣科說出書上的標準答案。應該能普遍被接受的標準答案。
    婦人邊想邊點頭。「唔……我們家的話,應該會比較像是妳所說的最後一種類型吧?那孩子很有自己的想法、很獨立自主又負責任……」
    「無論如何,既然您和貴子弟處於同一個屋簷下,那麼應該有很多機會和時間——去觀察他。」黑河斂下眼眉,望著被清掃得幹淨無瑕的地板。「請用自己的雙眼見證,用心去感受他的感受。」
    ——親子之間出現隔閡鴻溝、甚至產生敵意和對立,是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黑河麵無表情地低喃。
    「我覺得……」
    「呃?」黑河抬起頭,才發現婦人正以無限向往的閃閃發亮眼神凝望著自己。「……請問,怎麼了嗎?」
    「我覺得,」隔著張圓桌,婦人的上半身愈靠愈近;最後幹脆起身繞到她麵前。「妳真是不錯啊!」
    「……啊?」
    「我真喜歡妳!」
    婦人突然情緒激動起來,握住對方的雙手不放。
    「啊呃、請等一下……」還未完全康複的左拳拳麵傳來輕微的刺痛感。黑河稍稍皺起了眉毛。
    「我想妳說得沒錯!」婦人鬆開包覆住年輕女子雙手的一手、握成拳狀。「藏之介可是我們家最有能力的孩子,要是當媽媽的我都不信任他,這樣算什麼呢!」
    ……這位太太,貴子弟的真實身份已經被您真正親口揭發出來了,談什麼保不保密已經沒半點屁用處了。
    「咦?」婦人突然注意到她隱藏在連指護腕下的繃帶。「妳這左手是怎麼回事啊?受傷了嗎?怎麼受傷的啊?傷得如何、要不要緊……」
    「不……我這沒什麼,沒什麼要緊……」
    「唔、難道這是一種裝飾嗎?就跟藏之介一樣,在左臂上捆繃帶……但是他那個也不完全是裝飾用就對了……」毫無自覺的婦人再一次泄漏出自身底細。「我想我知道該怎麼辦了!真的很謝謝妳!」婦人的笑容忽然變得和藹可親,在黑河終於回神反應過來準備掙脫前便放開了她,轉身走向門口。「有空請來我們家坐坐啊!我會吩咐他一定要帶妳來的!」
    「啊?什……」
    倘若沒理解錯誤的話,那個他……該不會指的是「他」吧?
    「那麼,我還要趕回去做家事,後會有期囉!」
    黑河守目送婦人以輕快的小碎步歡天喜地跳躍著離去,霎時間還愣怔得不能自己。
    基因這東西果真是奧妙;容貌不錯的母親,所生的兒子皮相必定也會歸於中上水平。事實上,應該是青出於藍勝於藍。
    話說回來,困擾著……他的事情?是什麼?除了他手上既有的工作以外,另外還有什麼煩惱嗎?
    黑河持續坐在原位,反複不斷思考——所謂困擾著他的問題;難不成是和她在他身上留下的傷口有關嗎?會很痛嗎?看起來也不像有產生發炎化膿等症狀,傷處反而很幹淨,沒有受到任何感染。
    然而她終究不是本人,即使想破腦袋也不可能得出個所以然。
    要「他」帶她回去什麼的,也隻是一時興起的玩笑話罷了。沒有當真的必要。
    「嗯?」
    呆坐了幾分鍾之後,黑河恣意兜轉的兩束目光才不經意地落在雕花小圓桌上。而那張桌上放著由頭巾和口罩堆成的布團,最上麵擱著一副大得誇張的太陽眼鏡。
    「啊!這些——」
    就在她抓起那堆東西想衝出門追上婦人時,門板便被唰啦一聲推開。
    來人是是一名留著栗色大波浪鬈發的少女,頭上夾著嫩綠色澤的小花發夾,雙眼戴著墨綠色的虹膜變色片。
    「老師,不好意思,請問妳現在忙嗎?」月宮彩香微微行了個禮,端出甜美可人的笑臉。
    「……有什麼事?」
    少女身邊站著一名額角流血的男學生,表情因感到疼痛而顯猙獰。
    「我們班的同學不小心跌倒撞到頭了,我身為保健委員,當然有義務護送同學過來囉。」
    黑河放下抱在懷裏的物品,麵無表情地招呼男學生坐在病床邊的凳子上。
    「怎麼跌的?」她一麵作例行問話,一麵準備藥品和敷料。
    「那個……我剛才走在走廊上想回教室,忽然被人從後麵推了一把,就這樣撞上窗戶……」
    「是這樣嗎?那窗戶沒事吧?」
    「好像有點裂痕……」男學生還沒回答完,隨即哭喪著臉。「老師,妳竟然先關心窗戶……」
    「要是學校公物損毀的話還要花錢修理……」
    男學生的眼裏充滿了哀怨情緒。
    「開玩笑的。」黑河沒所謂地聳聳雙肩。「好像被人推了一把……是被誰推的?」
    「不知道,我那時候暈了一下……等到清醒一點的時候,月宮同學就在我旁邊,說她出來幫老師送東西要回教室剛好經過,正巧可以送我來保健室。」在提到月宮少女的時候,男學生一副天賜豔遇、心花怒放的歡欣貌。
    「暈了一下,也就是說這當中出現了最少幾秒鍾的時間差吧。」黑河先用生理食鹽水洗去血跡,再拿沾碘酒的棉花棒碰觸傷口。男學生忍不住皺起臉,「嘶」了一聲。
    「呃……應該是吧?」男學生兩顆眼珠子往上一翻,神色十分茫然。
    「有聽到任何走路或跑步的聲音嗎?是不小心被撞到還是有人故意朝你撞過來?」
    「啊……我不確定耶。因為我那時候正想著吃到破產大樓餐廳的飯和之後的驅除梅雨搞笑之旅要去什麼地方,所以沒很注意,有可能隻是剛好有人經過擦撞到……」
    「搞不好這一撞就會腦震蕩或頭破血流而死,還有時間讓你想什麼食物和旅遊。」某女用沒好氣的語調數落道。
    「老師,請不要詛咒我啊……」男學生扁著嘴巴,滿臉委屈。
    毫無同情心的黑河守沒理會對方,繼續追問:「最近有得罪什麼人嗎?有和什麼人結仇嗎?」
    「呃、這種推論也太陰謀論了吧……我想自己應該沒和誰結怨才對,和大家都相處得很愉快……」
    「這可不一定,人心是世界上最難看透的東西。人心隔肚皮,你哪能知道別人在想些什麼。」
    男學生一張臉皺得堪比梅幹,已經快要流下兩條傷心的瀑布淚。
    黑河一麵替對方清洗傷口和止血,一麵漫不經心地在腦子裏整理聽進耳的信息。
    推倒、暈了幾秒鍾、醒來、看見、沒注意到腳步聲……
    黑河突然彷佛瞬間理解到什麼似地身軀一震,接著猛然轉頭麵向正在填寫就醫登記表的少女。
    「老師,妳怎麼了?」
    月宮彩香也抬起頭望過來,清麗麵龐上的雙眼笑彎得猶如兩枚新月。
    「我的臉上沾了什麼東西嗎?黑河老師。」
    黑河抿著唇轉開視線,在男學生的傷口上覆蓋紗布、貼上透氣膠帶。
    「如果有會頭暈或想吐的症狀,一定要去醫院詳細檢查。」
    「我知道了。」
    「記得,順便繞回去看一下玻璃有沒有裂開或破掉。」
    「老師,妳很討厭耶!不要開這種玩笑啦!」
    生性樂觀又脫線的男學生把她的奚落和吐槽自動轉換成是一種放鬆心情的另類方式而笑著、從椅子上站起來,準備由同班的保健委員護送回教室。
    月宮彩香先讓同學走出門,然後稍稍轉回頭。
    黑河站在原地沒移動,側眼回望向少女。後者正在注意擺在雕花小圓桌上的那些頭巾、口罩和太陽眼鏡。那些女性味道十足的東西絕對不可能屬於這空間的主人;很明顯是哪個上門的誰、粗心大意而遺留下來的物品。
    「黑河老師。」少女收回視線,先輕喊了一聲,接著綻放微笑。「妳……」
    「有沒有『罪惡感』?」
    簡單的幾個字,卻毫無預警地重重敲在後腦上。產生短暫的暈眩感。
    雖然想把那幾個字反丟回去,卻開不了口。
    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少女即禮貌性地欠身、關門離去。
    ——或者該說是作不了任何反應。
    黑河守全身僵硬得一動也不能動。
    毛細孔開始沁出冷汗,綿密地鋪蓋於肌膚表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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