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陸卷  第三十三章、銘刻之印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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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地獄,應該也不過如此了……」
    黑澤的嗓音倏然下降,語調低醇得彷佛呢喃,神色宛如正回憶過往般地若有所思。白石一聲也沒吭。
    「其實,我是很想勸你們抽身……」
    「啊啊、那個,不好意思請容我們打岔一下——」在一片嘈雜聲浪中,浪速小子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白石。」
    「怎麼?」
    「……你確定你要『這個樣子』回家嗎?不、不要說回家,恐怕走在街上、會先沿路嚇死一票路人吧。雖然現在是晚上……」
    「不、正因為是晚上,所以看起來才會更恐怖吧。好像哪裏發生了凶殺命案一樣……」
    白石順著隊友們指過來的路線,看了看自己。
    身上這件遭受無端波及的可憐襯衫隻能用「血跡斑斑」來形容。宛如被潑上了紅色顏料或油漆,或是不小心把西紅柿醬灑在衣服上。
    「對啊……說的也是,該怎麼辦才好呢……我又沒多帶備用的襯衫,沒辦法替換。」他一手抓著沒沾到血的地方,神情十分懊惱。「看樣子,就隻能穿隊服回去了,雖然說搞不好會被家人盤問原因……」
    「關於那個就不用擔心了。」黑澤突然出聲道。「交給我吧、我會幫你解決的,白石君。」
    「呃?幫我解決?」他訝異地看著中年男子。「難道是要幫我洗嗎?可是這些血跡已經幹掉了,會很難處理。想洗幹淨的話,應該要先用洗衣精浸泡過一段時間,再……」
    「不必那麼麻煩。」黑澤對網球部成員們眨了眨眼。結果不慎電到了小春。「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好了。楓醫師,請借我針線好嗎?」
    「好是好,就放在我平常擺醫療器具的推車上……不過你要針線做什麼?」三船楓邊擦拭眼淚邊用哽咽的聲音問。
    「我要施個小小的魔法。」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仍然以故弄玄虛的態度回答。「你不用穿著這件染血的襯衫、也不用換穿校隊隊服被家人懷疑。」
    「小小的魔法?那是什麼啊?」
    「總之,請你們稍待一會兒。我很快就出來了。」
    黑澤提起應該是自己的袋子,踏著輕巧的步伐走到通往內室的那扇門前、打開,進入,關門。
    「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他到底要做什麼啊?」大吃醋的一氏裕次一邊想搖醒被電昏過去的金色小春,一邊說。「希望不要弄得太久才好,我們也不能太晚回去……」
    三船夫妻以及中年法醫裏村弘誌也都一臉不明所以的表情。特別是後者。
    「既然黑澤小子說很快,那就一定很快了。」三船友道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替一向心思縝密的後輩打包票。「那家夥沒什麼優點,就是守信用!」
    「真是、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沒禮貌。」三船楓白了老伴一眼。「黑澤先生的優點可是比你這死老頭多了不曉得多少。就算你下輩子重新投胎也是比不上人家的啦!」
    「妳講那什麼話!老夫比那小子可靠多了!」三船友道滿臉不服氣,還弓起結實大塊的上臂肌肉以示證明。
    「楓醫師,請問您現在好多了嗎?」小石川關心道。
    「嗯……已經沒什麼了。真是不好意思,竟然在你們這些孩子麵前如此失態……」三船楓苦笑著回答,嗓子有點沙啞。裏村弘誌又跑去向館內人員討茶喝。
    「不不、這沒什麼的,是人的話總會有這種萬不得已的時候嘛!」
    「副部長,你那是在安慰人家嗎?」坐在矮凳上的財前光用雙手撐著自己的臉頰,看起來活像兩塊麵團。
    三船友道仰首大笑,三船楓也忍不住噗哧幾聲。
    「雖然從剛剛就一直這麼說了……」中年婦人又擦了幾下濕潤眼角和通紅的眼眶,朝一幹少年們彎腰鞠躬。「真的很謝謝你們各位,讓你們受委屈……」
    「噗、我們好像從剛剛就也一直這麼回答了。」忍足謙也停止揉腹部的動作,抓來同為受害者的小石川和石田銀。「真的一點都沒什麼,我們一點都不覺得委屈到。啊!應該要這麼說——」他們三人同時望向「受創最重」的部長。「要是白石自己都不覺得委屈的話,我們其它人好像就完全沒有講話的資格。」
    「呃?我?」部長用左手抓了抓後腦。「當然……怎麼可能呢?認為自己很委屈什麼的,感覺好娘……」
    勾肩搭背的三個人頓時摔倒在地。浪速小子迅速爬起身,氣憤地指住好友的鼻子大叫:「你竟然講那種話!這樣我們不就更無法承認自己真的很委屈了嗎!」
    他好友則是一臉無辜。「你們剛才不也表示自己一點都不委屈了嗎?我隻是順著你們的話說而已,然後稍微加強了些效果……」
    「即使是那樣,也不必形容成很娘吧!」
    「就是說啊。要是講出來的話,就等於承認自己是娘炮了呢……枉費前輩們把自己練得那麼強壯,終於有派上用場的一天了呢。」財前的口氣聽來再誠懇不過,但是卻隻有種雪上加霜的威力。
    「……阿光,雖然知道你那是在安慰三船師父和楓醫師,但是你講話真的很不中聽。」忍足謙也已經準備好修理後輩一頓。
    「不,我完全不是在安慰醫師他們,而是實話實說。」
    當天才財前光正被他前輩們集體圍毆的時候,黑澤也現身於內室門口處。手中多了一件白色的襯衫。
    「白石君,你穿上這個,應該合大小才是。」
    「這……」
    黑澤微微笑道:「這是我多帶的長袖襯衫,看一看剛好和你們的製服挺相似的,所以我就想說不知道能不能替代……」
    白石依言換下原本的製服、套上新襯衫;所幸長度和寬度都還算剛好。
    「哇塞!黑澤先生,你太神了啦!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修改衣服!」在金色小春表現出喜孜孜的態度之前,設計細胞十分活躍的一氏裕次就搶先一步大力讚揚起對方,醋意不快等負麵心情完全杳然無蹤。
    「嗬嗬、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我隻是把它稍微加工一下,修掉領子的形狀、剪去兩邊的長袖,再把剪掉的缺口部分縫到平整而已。」黑澤笑望著正在調整衣裝的網球部部長。「怎麼樣?看起來還算差強人意吧?因為白石君比我高了幾公分,我很擔心會不會不合身呢。這完全是幹淨的,所以你可以放心穿。」
    「不,剛好合適。」白石一麵扣起襯衫鈕扣一麵回答。「謝謝你,黑澤先生。」
    「沒這回事。跟你替阿守所做的比起來,這點小事根本就不算什麼。」黑澤語畢,將正麵轉向對方。「我還要再一次慎重向你道謝——真的,很謝謝你為她犧牲這麼大。」
    句末,中年男子對少年鞠了個深深的九十度大躬。
    「我也沒做什麼……請不要對我敬禮。」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接受長輩們又謝又拜的誠敬表示,年輕的球隊監督和未成年校隊隊員們不曉得要被折了幾年壽。
    「對啦!差點忘了重要的事……我這邊有消炎止痛藥和抗生素,你拿回去,照三餐和睡前吃。」三船楓離開老伴的懷抱,急急忙忙地跑向內室。她的身形甚至比三船友道更高壯了些。「你等一等,我去計算一下藥量。」
    「啊!請不用麻煩了,我家裏——」白石驀然一驚,迅速收口。他想到自己絕對不可能向職業為藥劑師的父親討任何藥物,一討就完蛋了——鐵定會被逼問到底、這件糟糕事就會曝光,還沒被家人認識的她的形象也會瞬間崩壞瓦解。
    盡管他認為直到這當頭還在考慮她立場的自己實在有點傻,傻到銀河係外去。重點是連朋友都還不曉得算不算得上——人家又打死不承認;更遑論撇八字這種更進好幾階的問題。光「年齡差距」就是一個超級宇宙無敵霹靂大的瓶頸和障礙,絕對無法被視而不見。
    也罷。總而言之,還是該未雨綢繆、步步為營的好。
    畢竟人生中什麼沒有,就是充滿了「但是」、「萬一、「不一定」這些無法事先預測的突發意外。凡事總要有些計劃和預想。他的個性就是這樣。
    所以,白石還是乖乖接過了中年婦人遞來的小藥袋。
    「如果,你家人發現了你的傷、有問起原因的話……」三船楓彷佛下定決心似地深吸一口大氣。「想老實告訴他們也沒關係的,不必顧慮到守的心情和我們的立場。」
    「請寬心,我不會被發現、更不會說出來的。」他用開玩笑的詼諧語氣回答。「我還不想要她被家長會投訴。就算是像我們學校這樣走搞笑風格的地方,家長會也還是個很恐怖的組織呢。尤其是有些把小孩看得比生命更加重要的父母。」
    「不過,像我們這些的話,就完全不需要擔心了!因為我們家裏幾乎都是采放任主義。」忍足謙也把頭擠過來插嘴道。
    「講那種話,好像我們沒人要一樣。」財前光不以為意地托著腮幫子,一手摸了摸頭上被圍毆而造成的腫包。「我們會被放牛吃草是因為已經被放棄了吧。」
    「……不管如何,我還有我們、代替守向你道謝,真的很謝謝你。也真的對你很抱歉……」滿懷歉意的三船楓對網球部部長說道:「後天你過來一趟,我幫你換藥。這兩天要小心點別讓傷口碰到水。不知道守那孩子明天會不會去學校……」
    「您們真的不需要向我一再地道歉和道謝。」白石又伸手去碰觸裹在右臂上頭的繃帶。「因為真正該做這些事的人,是她才對。」
    語畢,他才發覺自己似乎言談過當,有點擔心對方可能會出現不高興的反應。然而三船夫妻和管理人黑澤卻不怒反笑。
    「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真的能得到哦!那孩子性格倔強到不能再倔強,雖然對長輩說話時會用敬語,但是卻從不輕易向人低頭示弱。就算受了委屈,也寧可打落牙齒和血吞、和對方同歸於盡。」
    實際上,他已經獲得過黑河守寶貴的「謝謝」和「對不起」了。
    「啊哈哈哈……同歸於盡,這麼嚴重。」白石放下手,對長輩們微微欠身。「為了不讓她後悔,我們會自己小心安全的。」
    「哎——看樣子我們得做好覺悟、真的該全部去保金額更高的險了。」忍足謙也站了起來,雙臂往上舉、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那麼,我們也應該回家去了吧。」小石川一副想找東西檢視自己臉上那些輕微擦傷的樣子,「至於這個……就隻好用不小心摔跤來蒙混過去了……」
    「沒關係啦!反正你又不是女人,臉蛋受點小傷又不會怎樣。」一氏湊過來說完,換小春接續道:「就是說啊!搞不好小健健臉上多了幾條疤或幾個坑洞,會更有男人味哦!也許看起來會更有特色、存在感也會變得更強烈呢!」
    「對啊。反正副部長的搞笑表演不行、而且又不是靠臉吃飯的……」
    小石川瞬間重傷倒地。「你們……究竟是在鼓勵我還是在安慰我……不對,這根本就是重重的打擊、落井下石……」
    館內掀起一陣哄堂大笑。
    「好了,我們真的該走了。」眾網球部校隊紛紛起身拾回自己的行囊。「非常謝謝各位的關照。」
    「這點小事根本就算不了什麼。」黑澤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希望下回你們大家再出現的時候,是抱著純粹遊玩的輕鬆心情來拜訪的。」
    「我們會的。晚安。」
    「啊!對啦、藏小子。」臨去前,三船友道出聲叫住了部長。「痛不痛?」
    光頭中年男子用下巴指指對方的右上臂,用揶揄的口吻丟出擺明了就是「廢話」的問題。
    白石左手擺在傷口位置,苦笑。「……痛徹心脾。」
    「是嗎?很好很好——」三船友道雙手插腰、大笑幾聲,「這就表示你小子跟老夫一樣、又離目標更近了!要好好加油,再接再厲啊!」
    「什麼離目標更近又再接再厲的……要是再多來個幾次,搞不好我們就全都沒命啦。」
    一群少年唉聲歎氣不斷。三船友道卻笑得更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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