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又是個讓大姐姐們垂涎欲滴的小帥哥呢！整個人看起來好有型，穿在耳朵上的那些耳環不但沒有流裏流氣的感覺，卻更具有大加分的效果！這所中學的網球部真是人才濟濟啊！要是我們再年輕個幾歲的話就好了——
    黑河想自己的確清楚聽見了護士小姐們的竊竊私語。她斜視著其中一名護士以猜拳取得勝利、搶著用耳溫槍替少年量體溫的場景，眼神裏帶著玩味。
    「攝氏35。1度……你的體溫好低啊！財前光同學。」說罷，護士小姐還偷吃了光裸著上身的他幾口豆腐。
    「嗯。還好。」不過被侵犯的那方並沒表現出太大的反應。就如同他首次被金色小春藉由教導持球拍的方法而趁機「偷摸小手」時、完全沒反應的反應一樣。
    「你要不要去大醫院做個詳細的檢查，看看是不是罹患了低溫症。」黑河一邊寫下數字一邊隨口道。
    「那是什麼病？體溫很低也是一種疾病嗎？」財前走到她麵前，傾身俯視她寫過的紀錄表。「哇塞、老師，妳的字好率性、好瀟灑，好像拿著毛筆揮灑的感覺。」
    「呀——不愧是人稱天才的網球部少年，我們兩個英雄所見略同呢！」渡邊哲發出歡快的談笑聲，借機攀關係。財前光轉頭看著年輕醫師。
    「……果然和前輩們形容得一樣，長相和氣質都跟修監督很像呢……渡邊哲醫師。」
    「那他們有沒有提醒你，叫我阿哲就行啦？」
    沒有理會年輕醫師的刻意熱情以及誇張的笑臉，黑河守仍低著頭，說話的對象明顯不是年紀較長的那方。「那些像歐巴桑一樣碎嘴的家夥們也跑去你那裏傳遞訊息了嗎？這麼有效率。」
    「是的，而且還是所有前輩一起來。真嚇了我一大跳呢……那種大陣仗。」而財前光也先回答了她的發問。「搞不好，他們現在已經跑去金太郎那裏了。」
    「……真受不了，那群無可救藥的笨蛋。」
    局外人的渡邊哲觀察到一個現象——當她和網球部隊員相處在一起時，言行舉止才會像個正常人類——起碼她臉上的笑容十分自然真切。
    「財前君，我告訴你啊！低溫症就是——」年輕醫師彷佛不甘被冷落似地，撇下等著問診的學生、起身走向兩人。黑河翻起眼皮，丟給對方幾枚白眼。
    「大家都知道人類是屬於恒溫的動物。在正常的情況下，人的體溫會保持在攝氏37度左右。不過，假如長時間處於寒冷的氣溫當中、又沒有做好防寒準備，或是由於某些特殊的疾病，導致體內溫度失調，就會讓體溫不斷下降。一旦降低到攝氏35度以下時，人就會開始變得意識不清、喪失判斷能力、行動變得遲緩，嚴重時還會導致休克昏迷等現象，這就是一般低溫症常見的症狀。這種病和熱疲勞以及熱射病等中暑症狀是相對的。」
    「啊……原來是這樣嗎？」財前直起了身子。雖然他的個頭矮了……那麼一點，不過和成年男子比起來，他的體格相當結實。「可是，我並沒有這種不舒服的感覺。相反的意識非常清楚。而且現在這麼熱，怎麼可能會發生失溫的現象……」
    「嗯，你看起來的確不像有低溫症的症狀。」渡邊哲雙臂環胸，將他上下來回打量過幾遍。「那你或家族裏曾經有過什麼特殊疾病病史嗎？像是糖尿病、甲狀腺機能低下症、或腦下垂體機能低下症之類的。因為這些病患本身的循環代謝速率會比正常人還要慢很多，所以也會更容易怕冷。」
    「我說，那都是些什麼病啊……」黑發少年抬起一手擺在後頸上。「唔……我想我和我家人們應該是沒有這些病……」
    正在比照今昔檢查記錄的某女開口道：「渡邊醫師，根據財前光去年的身體檢查結果，一切正常、沒什麼大礙……隻是體溫較平均值低了一點而已。」
    「那可不一定啊！有很多病都是毫無征兆就出現——」
    「……不管怎樣，還是先把其它學生的檢查做完再說吧。」言下之意，就是「麻煩請醫師快『滾』回自己的工作崗位上」。黑河稍微掀了掀上眼瞼。「財前光，你的數據已經登錄完了、可以回教室了。」
    「是——的。」
    當財前光準備踏出門口時，護士小姐們還在頻頻對他拋媚眼兼送秋波。他側回首，看見年輕醫師還在和黑河搭話，單方麵搭得挺愉快——即便女方對他不理不睬。
    怎麼……感覺她好像很討厭那名醫師？盡管不像是在意料之外的事情。
    於是，財前開口問道：「渡邊醫師，和黑河老師好像很熟？你們早就認識了嗎？」
    黑河守彈起脖子，正想出聲否決，不過男方的速度比她快上許多。「這是當然的啊！我們曾經在街上『巧遇』過呢——啊！對了對了，當時你們的三年級前輩月宮彩香也在場喔！財前君，你認識那女孩嗎？」
    「月宮……前輩？」財前光在嘴裏嘟嘟嚷嚷。他記得，那少女應該是和千歲千裏同班的、三年一班的保健委員，之前曾經跑到球場來找部長白石還當眾帶走他……
    不過那是近把月前的事情了，所以某個女人當時還有辦法保持冷靜、沒立刻抓狂或是做出同等的反應也實屬正常；現在大概就不一定……
    沒等少年整理完思緒並且答腔響應，黑河已經唰地一聲驀然起立，並且抽出筆筒裏的美工刀、又是唰地一聲——直指向年輕醫師的鼻尖。現場無論是學生亦或護士都嘩然騷動了起來。
    「老師，妳……」、「黑河小姐？妳是怎麼搞的？快把刀子放下啊！」
    「……渡邊哲，不要扯多餘的廢話。」
    透過發絲與發絲間的縫隙，她的眼神十分鋒利森冷；由於身高因素、使她自下而上斜瞧的目光更顯無情。拇指推出刀片時發出了喀喳喀喳的聲音。所有目擊者都像被點了穴道一樣、沒人敢輕舉妄動。
    不過，似乎生命受到脅迫的年輕醫師卻仍隻是笑著——笑得從容自在、不慌不忙——彷佛被刀尖指住的對象不是他。「黑河小姐，請快放下那種危險的東西吧……妳已經嚇到很多人囉。學生都在用害怕的眼神看著妳吶——」
    害怕？
    她已經很習慣被以充滿恐懼和敵意的眼神對待。那種眼神才是她覺得最親切的眼神。
    黑河沒照著對方的話做。手臂伸得筆直，拿著美工刀的手上戴著黑色連指型護腕，藏住底下的白色繃帶。
    空氣凝結成了固體，所有會動的生物也都在這一刻被困死在形成固體的空氣塊中，導致呼吸都變得艱難。
    ——突兀的腳步聲徐徐接近；在靜悄的室內聽來格外響亮。一隻手搭上了她的手腕。
    「黑河老師，請冷靜點。」少年規勸的嗓音平靜如昔。「妳應該不希望這種事情被傳到部長或前輩們耳裏吧……還有小金。」
    財前光不曉得年輕醫師和她之間究竟有過什麼瓜葛，也不需要知道。他隻明白一種結果——倘若那些在意她的前輩們收到了這種消息的話、肯定會很傷心難過。尤其是祖師爺和搞笑二人組之一的那位小平頭。以及部長大人。
    「財、財前君，很危險啊……快離開……」
    他沒理會那些試圖勸退他的同班同學、使了點力道，把那隻因過度用力而微微發顫的手往下壓；實際接觸過後，他才發現她的手臂肌肉異常強韌發達——應該是在三船拳館裏從小嚴格鍛煉到大的結果，怪不得有辦法回擊遠山金太郎的大絕招。最後，不忘從她手中抽走讓眾人膽顫心驚的危險凶器。那把美工刀的刀片是全新的、鮮少使用，閃著炫目的銀白光澤；曾經在她的左手臂上留下傷痕的那把。雖然大概沒有她的眼神那麼銳利。
    黑河也沒繼續發難。她又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才坐下來，回到記錄檢查數據的工作上。低著頭、前額那排過長的瀏海擋住眼睛，從頭到尾不發一語。彷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作出「拿刀尖指住人」這行為的不是她。
    「渡邊醫師。」財前光把刀片喀喳喀喳地收回去，動作優雅、慢條斯理；接著把美工刀的頂端朝下、插回筆筒中。而年輕醫師也回望向對方。財前清楚地看見男子那雙褐色眼中的興味盎然。
    「……真的很不好意思，請原諒我們的無禮。工作辛苦了。」
    最後，財前隻留下這麼一句話，朝長輩們欠了欠身後、就走了出去。
    然而，渡邊哲確實從少年的眼中清楚地捕捉到類似「警示」的意味。
    ——請不要，亂動我們家的人。
    年輕男子抬手摸了摸下巴。
    ……真有意思。
    接下來，沒有任何一位護士小姐敢再明著對她放送不滿的目光或情緒，全都乖得像群小羔羊、規規矩矩。盡管人數並沒有減少、檢查的流程也仍持續進行著，然而室內氣氛卻更沉寂清冷；分秒漫長，度日如年。二年七班以後進門的導師和學生都搞不清楚狀況，但是也都被這種氣氛所影響，宛如在密室裏散播開來的傳染病病毒；沒人敢問為什麼，更沒人敢先打破僵局。
    對了……就像那個有名的猴子和香蕉的心理學實驗；那個不成文的、約定成俗的傳統傳承的實驗，和組織管理的原理有關……年輕醫師忍不住聯想道。
    這種僵硬的氛圍一直維持到二年級男生的檢查結束、輪到一年級男生的這段期間。特別是當一年四班的小男孩們進來的時候，凝滯已久的空氣和時間彷佛獲得了重生似地、終於開始流動和往前推動。
    「我是——遠山金太郎！請多多指教、多多指教！」
    在看見活力充沛的小少年的那一瞬間，黑河覺得自己同時也被注入了活力，不自覺淺淺微笑起來，心情也放鬆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