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肆卷 第五十五章、「深い闇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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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踏車車輪和車煉旋轉與移動時發出的雜音咿咿呀呀地響著、在背後不遠處如影隨形。
幾分鍾後,黑河停下了腳步。
「……你不要跟著我,快回家去。」她歎著氣,低頭俯視映在地麵上另一道比自己的身影長了許多的人影。「不用擔心我,我一個人也不會有問題。」
他望著那頭長過腰的黑發、乘著風輕輕飄起的景致。
「中午的時候,是妳幫我的冬附子們澆水的嗎?」
「……啊。」黑河回過頭、終於正眼看著部長,並且表現出懊惱的樣子。「一定是千歲千裏那家夥講的……早知道就該不擇手段封住他的口……」
白石失笑幾聲。「我想告訴妳,最好別讓植物使用人喝的開水。因為煮過的開水缺乏很多養分,最好是不要用開水澆花比較好。」
「呃、原來是這樣嗎……」她愣愣地點頭,像個對新知識似懂非懂的呆學生。「這樣的話,萬一你的植物死掉了……」
「不要緊,幸好妳隻澆這麼一次……應該隻有一次吧。沒想到妳竟然會跑去頂樓,難怪找不到妳……」他稍稍加快了速度,和她齊平而行。「不管怎麼樣,謝謝妳幫我澆水。」
黑河盯著他的笑臉,視線慢慢往上移動——直至前額接近眉心的位置。
「你……頭上和腳上的傷,有好一點了嗎?」她的語氣中隱隱摻雜著擔憂。
「嗯、沒什麼要緊了。倒是妳……」他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已經問過差不多的問題,於是及時改口道:「妳左眼下方的那一小道痕跡,是什麼?傷口嗎?難道是和……遠山伯母剛才提到的,『受重傷』……有關?」
「……和那個無關。你們不會想知道這是怎麼來的。」
她麵無表情地轉過身,繼續往前邁步。
白石有種莫名的預感——自己的確並不太敢去知道那道痕跡的由來為何。然而,愈是如此,好奇心就愈是旺盛。這是人之常情。他想起三船楓曾承諾過他,會告知關於她左手那些傷的由來。
「你趕快回家去,好好休養……」
「該好好休養的人是妳吧。我之前就想問了……」他視線沿著她的臉往下移動到左手,沒回應她的催促,而是另啟話題。「妳好像已經很習慣處在一群男性之中?」
她那雙一前一後行走不停的腳倏地頓住。再側過頭來時,眼中閃著奇異光芒。「……你講那種話的意思和口氣,好像在暗示我是隻花蝴蝶。」
難以理解的奇異氣息。是諷刺、調侃、指責,亦或是自嘲?
「呃、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怎麼可能……」這女人怎麼可能會是哪門子的花蝴蝶。如果她真的是蝴蝶的話,那肯定是隻全黑的蝶;被傳說會招來死亡和不幸。而且還是肉食性的。
就跟那朵與死亡相伴的黑色曼陀羅一樣。
黑河斜瞟對方一眼,不以為然的神情明寫著「那問題真是愚蠢」。
「……三船拳館裏幾乎都是男的啊。雖然那個死大叔平常瘋瘋癲癲又老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但是教法卻非常粗暴和嚴厲、規定又嚴格,沒有幾個女人忍受得了。不要說女人,就連很多男的也是待不了多久就走人了。所以我從來無法完全記住館裏的學生有哪些人,姓什麼叫什麼、又長得是圓是扁。」
正確說來,並不能用「已經習慣處在男性之中」這種說法;充其量,她就隻是把周遭那些晃來晃去的男性當成南瓜或空氣罷了。
「呃、對,原來如此、說得也是……」白石一手離開腳踏車龍頭,搔搔後腦。「所以妳,曾經和拳館裏的人……呃、那個……來往過嗎?」
她臉上的譏諷笑意更形顯著。「……你所謂『來往』的定義是什麼?」
「唔、那個,就是……」
「……不要說來往,就連話也沒講上幾句。」見部長支吾其詞半天,她隻得好心地替對方解惑。「大部分都是沒幾拳幾腳就打跑了……常常甚至不需要動手、隻是麵對麵站著,對方也會自己閃人。我對比自己弱的男人沒興趣。」她停了一會兒,又緩緩啟口:「也不需要沒用的東西。」
沒用的東西……講得真直白豪爽;完全不怕會傷到人似的。雖然追求完美的他自己也是這麼認為,但還不至於在人前真的說出口。在她的心目中,不曉得他們究竟是被定位在哪一邊——『有用』;還是『沒用』。
還真是像這女人的作風。照這種「篩選配偶」的標準,恐怕她真的必須打一輩子光棍了;幹脆出家去當尼姑算了。
「那、截至目前為止,妳曾經輸給誰過?」與其問她贏過誰,倒不如反著問可能還比較快。
「你是指哪方麵?」
「呃、各種方麵……」
「哪方麵」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有許多方麵嗎?她的反問方式有時候還真挺會讓人啞口無言。
「就你們所知道的,三船夫妻和黑澤先生。還有……」黑河又停歇著,然後再流出口的語鋒驀然轉變、變得銳利。「另一個……」
「另一個?誰?」
「……不管再怎麼能踢能打,最終、還是敵不過……」
「什麼?妳在說什麼?」
回答他的是颯颯夜風,以及腳步聲和腳踏車等等的聲音。全都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不知所雲的背景音效。
不知怎地,當她提到那「第四人」時,隱隱波動不穩的情緒中帶有憤怒和仇恨之類的味道。字句聽起來像是從緊咬著的牙縫間擠出。
在生氣著什麼?仇恨著什麼?過去究竟遭遇到了什麼?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並不喜歡她展現出這樣的負麵心情;甚至連存在於心中的機會都不要有。
「……之前,妳曾經說過,羨慕我們擁有能全力追求的事物……」白石緊握住腳踏車把手。「在妳心中,沒有那樣的東西嗎?搏擊不算嗎?」
「我說過,那隻是我用來保護自己的手段之一。所以對我來說並不代表什麼。」黑河嘲弄般地微勾唇角。
他不想看見她那種諷刺至極的冷笑,於是移開放在她臉上的視線。「……那麼,對妳來說,」他放慢了說話的節奏。「網球是什麼?」
黑河低了低頭、又抬起來,沒有減緩行走的速度;不過感受得出來正在猶豫——猶豫著該如何回答。而白石也靜靜地等著。
對我來說,網球是……
「——是,『救贖』。」
救贖。
又是一組在他意料之外的形而上名詞,象征意義匪淺。
「難不成,是和小金有關嗎?」除了促成他們相遇的那件「英雄事跡」以外,她和少年產生牽扯的因素之一,應該就是這項運動。「妳曾經提過,他是妳生命中的轉折點。」
無論何時何地、無論聽在任何人耳裏,這都絕對是一句非常沉重的話。
黑河沉默著沒答腔,徑自往前走著。
「這隻是我的推測……」白石將說話的語調放得更慢。「或許,這就是妳不和小金以外的人打球的原因?為什麼不和小金以外的人打球?」
「……我的網球,就是遠山金太郎的網球。」
「難不成,那意思就是……」他不想這麼認定;不過她給他的感覺就是如此。
「不容許任何人介入或破壞的意思?」
而對方也接得相當順口。「隻有他才接得下我的球。」
彷佛陽光一樣活力四射的少年,是夥伴、亦為家人。盡管他的光芒仍舊難以照進內心那塊暗不見天日的冷僻角落。卻還是屬於不可或缺的存在。對她而言。
——然而,之所以選擇他待在自己身邊,還有個最重要的理由。
「是嗎。妳沒試著和他以外的人對打過,又怎麼能這麼篤定?我認為……」白石頓了頓,更握緊腳踏車的握把。「小金應該會很希望妳和我們其它人對打。」
黑河不經意想起小少年在得知她和部長私下相約之後、那副鬱鬱寡歡的模樣。
「……那可不一定。」
「呃?什麼?」
她的笑容中滿是不明就裏的味道;神秘又讓人捉摸不定。白石不由得憶起昨晚在路上被放鴿子……和她分開後、在回家前,順道跑了一趟花店的事情。
「晚上好。」他走進經常拜訪的店鋪,朝店主人打招呼。
「白石君,你好啊。今天也練球練到這麼晚啊!天都黑了呢!」
店主是一名瘦巴巴的大叔,卻始終活力充沛。最重要的是,他待花花草草們猶如親生兒女、視每株植栽如己出,而且照料得無微不至。
白石喜歡和欣賞店主人對待植物的態度,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了常跑這間簡樸小店的習慣。而店主人也十分佩服他深愛著有毒植物、以及不離不棄的研究精神;兩人因此成了忘年之交。
「啊、對了對了,你過來一下。」店主人想起了什麼般地,領著他來到幾盆盆栽前。「給你瞧瞧,這些是什麼。」他獻寶似地揚手一揮、洋洋得意。
「咦?這不是……」白石看著那一朵朵半低垂著的、喇叭狀的黑花。「黑色曼陀羅嗎?」
「對啊!你之前不是才在感歎很難找到這個嗎?所以我就特別進了幾盆。」店主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要嗎?這些全都拿回去吧。」
他將左手移到那些喇叭狀的黑色花朵上,用綁著繃帶的部分小心地去觸碰。在燈光的照耀下,全黑的花朵表麵隱約閃爍出亮紫的色澤。既神秘又高雅。
「雖然我很想現在就帶回去……可是我現在有點疲倦加沒力,可能拿不動盆栽……」
「啊,是嗎?」店主湊近了些、仔細審視著他的神態。「嗯……看起來確實如此。那你改天再來拿好了。放心吧!黑色曼陀羅漂亮歸漂亮,但是很少會被一般人當成觀賞或裝飾用盆景的,紫花種的比較常見。另外,會被拿去當作藥物使用的,通常也是白花曼陀羅……對啦!我這邊還有些種子,你可以拿去種——」
店主大叔雀躍輕快的言語不斷地在腦中跳動;腳步聲和腳踏車輪胎、以及車煉轉動的聲音混合著風聲,在腦內攪和成一團不知所雲的雜音。白石覺得眼前的事物漸漸失去了輪廓、景色愈來愈模糊;接著,有那麼一瞬間,他發現自己看不見眼前的任何東西。而不遠處的她的身影也漸漸消失在黑暗中——或者該說是被黑暗吞噬。周遭氣溫逐漸降低,空氣變得冰涼,每一口呼吸都刺痛著肺部。握著腳踏車把手的雙手也正在鬆開。
……這是哪裏?我在什麼地方?
很暗、很黑、很……冷……
——他想自己即將會迷失在黑暗的深淵裏。彷佛連靈魂都要被凍結起來。
突如其來的「啪!」一聲,身子晃了一下;臂膀隨即接收到的強烈衝擊驀地振奮起他的精神、也喚回了神智。
「清醒點……你還好嗎?」
白石眨了眨眼,黑河不知何時返回並且站在他身旁、一個巴掌使勁拍在他的左手上臂位置;痛得他麵容扭曲、呻吟不斷,頓時又多了一處受創的地方。
「好痛、痛死了……我究竟犯了什麼錯,妳有必要這麼用力打我嗎……而且還是用右手……啊、妳的左手不能用……」
「疼痛是使人從昏迷或恍惚中快速複蘇的最佳良藥。」
女方嘴裏胡扯著不倫不類的歪理。這時,男方才注意到兩人已經來到了那處大路與小巷的交接口。那條狹窄的巷子裏昏暗依舊,歪歪斜斜矗立著幾根街燈、忽明忽滅,發出電流通過鎢絲時的滋滋響聲,大大小小的蛾圍繞著破損的燈罩胡亂飛舞。地麵的泥濘閃著水光,似乎永無幹涸之日。長長短短的雜草蔓延叢生、亂長一氣。巷內的水泥牆缺乏保養和維護、牆麵斑駁剝落,爬滿了潮濕的青苔和藤蔓。和上次所看見的那種荒涼又詭異的景象別無二致;活像拍攝恐怖片的現場。
「到這裏就行了。」黑河沒意識地替他揉幾下被重擊過的部位。不經意碰到戴在前臂上的堅硬護手。「……再繼續走下去,你可能會有危險。」
「危險?什麼意思?」白石驀然憶起了某些靈異現象。「啊、難道是……」
黑漆漆的街道上不知何時隻剩下他們兩人,街燈微弱、氣氛靜謐,感覺空曠得不可思議,耳邊隻聽得到呼嘯在夜晚的風聲。一張塑料紙被吹得翻飛不停,喀沙喀沙聲也響個不停。
明明就聽不見腳步聲或看不見任何人影,卻莫名產生了種「什麼人」存在於現場的錯覺。
「但是現在這麼暗,妳一個人的話……」
那條陰暗的小巷子隻亮著幾盞派不上用場的昏黃路燈、似乎不見盡頭;狹隘的泥土道路延伸在無窮無盡的黑夜裏。刮過隻容得下一人寬度的巷道的風聲尖銳刺耳;宛如有個飽受痛苦的女人正在淒厲嚎叫。
——另一個世界的氛圍——
「不用擔心。」黑河將手從他的上臂移開、放下。
「身處於黑暗中,我反而能看得更清楚。」
其實她比較想說的是——「我不是一個人」。
「什麼?那話是什麼意……」
白石握緊腳踏車的把手,她的眼睛闃黑得不見絲毫光芒。黑河回望著他、蹙眉,難得用急切的嗓音催促、還舉起手臂往來時的方向揮動。「你還在發什麼呆?趕快騎上車子、然後快走。動作快點、快離開這裏。」
他彷佛這時才真正回過神來,趕緊依照她的指示行動。
騎了一段路後再回頭,她的身影已經被隱沒在全然的黑暗中。
冷風還在持續地吹,看不清的景物飛快地掠過兩旁。他背著網球袋,心髒跳動的頻率愈來愈快、幅度愈來愈大、鼓動聲愈來愈響。他也持續加快和加重著踩踏踏板的速度和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