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沒答腔，倒是有把聲音比她更搶快了幾拍。
    
    「唷嗬——白石、黑河！」
    
    一群網球部正選縱身撲過來，因為不敢踰矩冒犯某女，隻好統統跑去「跌」在部長身上。除了遠山金太郎少年以外。千歲千裏和財前光則是閑在一旁納涼。
    
    「你、你們做什麼啦！很重耶！走開啦！」
    
    「嘖嘖嘖、白石你真的很無情無義，有了新歡就要拋棄舊愛了。剛剛竟然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落跑，太過份了喔！」忍足謙也一手勾住好友的頸子，虛情假意地頻頻拭淚。「之前的兩個情人節都已經給你們兩個單獨溫存過了，所以一年一度的生日就留給我們囉！」
    
    「你們這些家夥！扯什麼溫不溫存的……不要全都擠在我這邊啦！快離開！」白石部長大人奮力掙紮，可惜動不了對方一絲半毫。
    
    金太郎眨動一雙墨灰色的琥珀瞳，扯扯身旁女人的衣袖問道：「阿守，『溫存』是什麼意思啊？」
    
    「……你小子不用知道這種東西啦。」她扶住痛到不行的前額。
    
    「嗯哼、人家我們這麼說可是有道理的喔——所謂這天你們兩個要分開過的事情。」金色小春忽然正色起來，對兩人說：「你們知道四月十四日是什麼節日嗎？其實它也是情人節的一種喔。」
    
    什麼道理？根本就是歪理吧。黑河一手放在腹部上，一陣作嘔感登時湧上喉頭。她現在聽到「情人節」這幾個字，無論哪種語言哪種含義，就會禁不住反射性感到一陣胃翻絞。
    
    「什麼？竟然連這天也是一種情人節？」一氏裕次焦急地猛嚷嚷：「小春，到底是什麼啊？你不要賣關子了，趕快說啊！」
    
    「那、人家就在此公布答案囉！」提到這種少女方麵的話題，金色小春就一反方才的正經，又變回三八到討人揍的扭怩姿態。「雖然俗話說『願有情人終成眷屬』，不過那些孤家寡人的曠男怨女數量卻更多啊。那麼這該怎麼辦呢？所以，有些貼心的人就創造出了專屬單身貴族們的情人節囉！這節日的意義就是不在乎天長地久、隻在乎曾經擁有；在這一天呢，打算過節的人們會讓自己生活在百分之百的黑色世界裏，穿著黑色套裝、戴著黑帽子和黑皮鞋，吃黑豆製成的麵條，喝咖啡也不加奶精，享受黑咖啡的苦澀原味。」
    
    「什麼啊，竟然還有這種東西，單身男女的情人節……」小石川的話還未結束，隨即被財前光的吐槽插嘴進來：「那不就是指我們嗎？這到底是從哪裏來的節日？從沒聽說過日本有這種奇怪的日子啊。話說，情人節還分這麼多種類幹嘛？這哪叫什麼貼心，發明的人也未免太閑了吧。」
    
    「其實呢，『黑色』情人節是一個土生土長的韓國節日，它是專為單身青年所準備的。按照傳統，沒有伴的男女會在這一天吃拌有黑色醬汁的雜醬麵，『黑色』情人節就是因此而得名的喔！」
    
    「真的假的。黑色的服飾和黑咖啡、黑色的麵？根本就像專為某人量身打造的嘛。如果把黑咖啡換成熱可可的話，也很合適啊」浪速小子若無其事地拐彎抹角道：「啊，如果撇除掉有白石的話，她也的確適合過這種節日沒錯。」
    
    隻見某女臉色和聲線都倏地直往下沉。「……忍足謙也，你想死嗎。」
    
    「……應該說，這天是白石的『生日』，又是個和黑河形象非常符合的『黑色』情人節。」千歲千裏抓了抓後腦說：「簡直太剛好了不是嗎。也算是替你們兩位『量身打造』的另一種形式沒錯吧？」
    
    「這麼說似乎也有道理。」祖師爺對她拜了拜，金太郎則挽住她的手臂、開心地說：「走吧走吧！今天是白石生日，所以我們去大吃一頓吧！」
    
    被抓在最前頭的部長稍稍轉回頭來，滿臉無奈。黑河看著他，用嘴形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誕生日おめでとう』。
    
    
    
    
    
    
    尾聲：
    
    
    當被夥伴們糾纏到過了晚餐時間的白石返家後，母親就急著告訴他、下午的時候收到了一個包裹，是署名要給他的。
    
    「那個包裹很大喔——大概有你的身高這麼高。是長方形又扁扁的，看起來很像某種東西……」
    
    他尾隨一路上嘴巴停不下來的母親走到樓上自己的房間。一開房門、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麵立在牆邊的長方形扁平物體。包覆在上頭的牛皮紙還未拆卸。
    
    他突然感到內心一陣悸動。因為它長得和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很相似。
    
    「吶、藏之介，你知道寄件人是誰嗎。」母親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把簽收單遞給他。
    
    白石接過來一瞧，記錄在上頭的姓名和物品名稱更加深若幹分他心裏的衝擊。他一個箭步上前，開始小心翼翼地拆除最外層的包裝。
    
    接著，他看見了自己和母親的倒影。在那麵容納得了全身的穿衣鏡裏，他臉上的表情出現了幾許訝異和愕然。
    
    「哎呀——不是我要說，『那孩子』真是太貼心了。竟然會知道你想要什麼、而且還真的送了。這東西一定不便宜吧。」
    
    白石聽著母親顯然相當愉悅的聲音，卻無法實際接收言語內容。因為此刻，他心中正漾滿了難以言喻的感動。
    
    於是，他立刻拿出手機，也不管對方會不會接聽、或方不方便接聽，便從常用通訊簿裏選到某人的號碼，直接撥打出去。
    
    有點讓他感到意外的，彼端幾乎是響完第一聲時的當下就被接通。熟悉的中低女音透過機械媒介傳進耳裏，聽起來有些不甚真實。
    
    「喂？白石？」
    
    說不準，她也正等著他撥電話過去。
    
    「我收到了。」他停頓了下。「包裹。」
    
    話筒那頭靜默了會兒。「……怎麼樣？還可以嗎？有任何破掉或裂痕毀損的地方嗎？如果有的話，在一個禮拜內送回店家還可以換……」
    
    白石忍不住笑起來。這種一板一眼的公式化回答實在很符合她的形象和作風。
    
    「……你怎麼了？哪裏不對嗎？」
    
    黑河守總是認為自己的態度十二萬分正經——而她也確實非常正經沒錯。隻不過她的正經看在他們眼裏，卻常常會被解讀成另一種不同風貌的笑點。
    
    「沒有，沒什麼不對。我很高興。」白石目送母親一麵偷笑一麵走出房門口，順便丟給她的背影幾枚白眼。「謝謝妳給我誕生花，還有那個……穿衣鏡。一定不便宜吧。」
    
    不曉得她是從什麼地方打聽來的。接著，他忽然憶起小春曾對他提過的「大驚喜」……難不成，小春指的是這個？難道就是小春將這項情報告訴她的？
    
    或者，是她自己主動去請教小春？
    
    白石將種植有琉璃苣的盆栽擺在飼養甲蟲的水族箱旁，純白色的五片花瓣朝各自的方向開展，像極了一朵完美無缺的星形。他的房內頓時多了會動與不會動的兩種自然生息。
    
    「也沒什麼。說貴其實也不是很貴，反正我負擔得起……」
    
    黑河守從不擅長偽裝和說謊。總會在不自覺的情況下、經由任何方式泄露出真正的心思。
    
    某男又笑了幾聲。「雖然剛剛已經看到妳的『唇語』表示了，不過我還是想親耳聽到妳說出來。」
    
    手機彼端靜默半晌。他耐心地等待她的下文。
    
    「——藏之介，生日快樂。」
    
    在那時候，他腦子裏並沒出現要求她喚他的名字的這念頭。但是她卻彷佛洞察到他潛意識的想法般主動執行。
    
    
    ——敏銳的洞察力，通靈般的第六感。
    
    
    「……再多說一點。」白石拿著手機倚在耳旁，輕聲說道：「我想聽妳再多說一點。」
    
    「真是的……你很麻煩耶。」手機那頭的黑河正在歎氣。
    
    「沒關係嘛。反正隻是講講話，又不會掉塊皮或少塊肉。」
    
    彼端靜默了須臾。
    
    「……藏之介，生日快樂。」
    
    他的視線在全身鏡、琉璃苣和甲蟲三者間來回，耳裏聽著最想聽見的對象聲音。心滿意足地微笑。
    
    
    
    
    
    後記：
    
    
    當晚，在就寢前，某女拿來一株開有嫩黃色花朵的小連翹，用塑料袋包住、搬起枕頭，放下花朵後，再把枕頭擺回原位；就在花朵的上方。
    
    
    ……睡覺的時候，把小連翹壓在枕頭底下，就會夢見未來丈夫的容貌。
    
    
    未來的丈夫……
    
    「嘖、搞什麼東西嘛，真是蠢斃了，我怎麼可能會相信……最好是把一朵花放在枕頭下就會夢到啦……」
    
    黑河守跪坐在床褥上，死命瞪著那個枕頭不斷喃喃自語——依稀彷佛還能見著那個枕頭正悄悄滲出滿滿「驚恐的冷汗」。
    
    抱怨歸抱怨、吐槽歸吐槽，她依然沒將那朵花從枕頭下方移走。就這麼過了當天夜晚。
    
    
    翌晨，黑河守一麵揉眼睛打嗬欠、一麵走在前往四天寶寺中學的路上。同時不停在心中一個勁兒猛碎碎念。
    
    ——搞什麼東西，結果沒見到勞啥子的未來丈夫模樣就算了，還夢到被一堆腐爛惡心的活殭屍追著跑還摔下懸崖掉進荊棘叢身體變得四分五裂是怎麼一回事？
    
    早知道就不該相信那種愚蠢的花語，還不都是騙騙涉世未深的年輕小女生用的。她打死不承認自己其實也應該算在「年輕」的範圍內。
    
    然而，就算隻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她仍舊實地操演了這種方法。
    
    想一想，她就覺得心情更加低落。
    
    
    腳踏車車輪旋轉時發出的尖銳音效、以及橡膠輪胎胎麵碰撞在人行道棉瓦上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黑河稍稍抬起低著的頭，臉往側麵偏斜過去。
    
    「——守，妳早啊。哎、妳的氣色看起來怎麼這麼不好？臉色有點蒼白，是沒吃早餐還是昨晚沒睡好？要不要上車，我載妳去學校。」
    
    「……不用啦。一大清早的，你是想讓我在四天寶寺待不下去嗎。你專心點騎自己的車，不要摔了。」
    
    
    即便，沒因那朵據說隱含魔法力量的小連翹夢到所謂「未來的丈夫」——
    
    
    現階段，也已經夠讓她心滿意足。

    
    
    『——真是可惜吶。』
    
    『妳在感歎什麼？』
    
    『你的誕生花啊。』某女遺憾似地皺了皺鼻梁。『竟然不是有毒植物，你自己都不覺得惋惜嗎？』
    
    『噗、』某男會意過來，失笑出聲。『果然很像是妳會說的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