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個嘛……」手足無措的白石靈機一動，握起一拳擊向另一掌。「對了！我、我們是在討論明天的搞笑講座內容啦！妳都已經來四天寶寺一段時間了，可是卻還沒看過我們的表演對不對？所以我們就在商量該準備什麼樣的節目來招待妳！對！就是這樣！沒錯！」
    
    黑河依然將雙手放在夾克口袋裏，瞪著他那張不停傻笑的臉，無語以對；兩束銳利的眼神活像檢察官在審訊犯人的模樣。
    
    「呃……難、難道妳不相信嗎？」他頹喪地垮下雙肩，努力攪動腦汁、枯思腸竭。
    
    「一聽就知道是臨時硬生出來的借口，鬼才會相信。」她不再瞇眼睛了，反而將雙眸瞪大。這時候，彷佛是配合當下的場景氣氛似的，一陣冷颼颼的涼風忽地吹來、吹起她那頭及腰的黑發；原本晴朗湛藍的天空也漸漸飄來幾朵烏雲。
    
    ……明明出門前才確認過天氣預報，今天應該會是個萬裏無雲的好氣候才是啊。白石望了望天空，疑惑地心想。
    
    
    「而且，明天就是下一場地區預賽了，你們還有心思去考慮什麼搞笑講座的事情嗎？」
    
    「唉、妳、妳還記得啊……」
    
    「不是你練習前才提過的嗎？不然你是覺得我的記憶力有多差。」她咬著牙擠出這句話，放在口袋裏的雙拳不自覺捏緊。
    
    「唉呀！對喔，說的也是……」白石還是維持著搔扒後腦的動作；差點要把那部位的發絲全部抓下來、年紀輕輕就成為不規則狀的禿頭。「反正，我們真的是在討論搞笑內容就對了，妳不要疑神疑鬼的嘛……」
    
    黑河將抿緊的唇微微往上翹，渾身散發出咄咄逼人的氣勢、繃著臉又移近了一步；白石發出一聲「唔！」的單音節，下意識退了一步；幾滴冷汗沿著臉龐線條的輪廓接連滑落下來。
    
    倘若換成別些時候，他應該會覺得她這賭氣似的表情挺可愛的。然而現下的情境卻不容許自己作他處想。她現在給人的感覺，是那種即使下一秒就出現揪住自己衣襟、疾言厲色興師問罪的行為，也不奇怪的程度。
    
    「啊！對、對了，我想到一個耍寶的點子，是我之前做過的、妳要不要先參考看看？」在走投無路的情急之下，不得已被激發出人類潛能的白石又一次靈光乍現。他把手放進褲袋裏，眨了眨眼、裝出神秘兮兮的樣子。「準備好了嗎？我馬上就要表演囉！」
    
    黑河稍稍將頭往旁邊一歪，滿臉不解。
    
    「……雖然沒穿著正式服裝會有點沒感覺，但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他的手放在褲袋裏、自言自語了一陣；然後倏地抽出、放在自己的耳朵背後。
    
    「妳看！耳朵變大了！」
    
    
    黑河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不自覺往後退了兩三步；她不僅擺出呆若木雞的神情，甚至還反射性舉起雙手交錯著橫擋在身前做出防禦態勢。她猛瞪住那隻驟然放大數倍的「耳朵」，一時間腦袋轉不過來。反觀白石本人也同時因為她那種莫名奇妙的反應而倏然呆住。彼此互嚇的兩個人就這麼呆杵在原地兩兩相望。半晌過去，隻聽得見蕭颯冷風在身旁打轉、呼嘯而過的聲音。
    
    「……耳、耳朵怎麼會突然變大？那是魔術嗎？你是怎麼弄的？」
    
    在停頓了幾秒鍾後，她才有辦法開口言語；然而說出的話卻讓白石想一頭往水泥牆上撞去，一了百了。
    
    
    「……等一下——妳、妳怎麼會是這種反應呢！什麼魔術啊！？妳應該是要笑、而不是嚇到啊！妳怎麼會出現這種好像受到極度驚嚇的反應呢？難道妳不覺得好笑嗎？就算會稍微嚇到好了，也不應該持續這麼久的時間啊！稍微嚇到然後大笑出來，這才是一般人該有的反應啊！難道妳不是一般人嗎！？妳是火星人嗎！？雖然上次財前在看到我用這招的時候，是連反應都沒有就直接繞過我走掉，但是他也沒嚇到啊！上次——」喋喋不休到最後，又不禁想起了傷心往事；白石整個人五體投地、跪在地上，雙手輪流捶打地麵；連假耳朵從頭上掉下來了都沒知覺。「我、我開始覺得信心受到打擊了……我的耍寶功力是不是退步了啊——」
    
    
    黑河眨了眨眼，用手背掩住微微上揚的嘴角。事實上，隻有必須等到他表現出這種自暴自棄的樣態時，她才會萌生想笑的衝動。難不成自己真如對方所說的，是將自身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嗎？
    
    她無視正在自怨自艾的對方、徑自蹲下身，撿起那隻皮膚色的假耳朵、湊到眼前，用手指試探性地捏了幾下。
    
    「原來……這是橡皮做的啊。用力捏住再放開，就會瞬間彈開、就會有耳朵好像突然變大的錯覺了。」黑河把那隻假耳朵放在掌中前後翻動，秉持著務實的實證精神，也如法炮製地學起對方剛才的動作。隻不過她那張毫無表情的臉色，實在不具一丁點引觀眾發笑的機製。
    
    然而，她那種生疏且僵硬的動作配上麵癱似的神情，卻在無意間產生了截然不同的效果——她板著張平靜淡漠的臉孔，放開緊捏住橡皮假耳的手、營造出耳朵瞬間變大的光景。本來還沉浸在灰暗氛圍中的白石，在看到她相異於一般耍寶的「另類表演」時，忍不住噗哧一聲、捧腹大笑。
    
    「呃？我這樣子很好笑嗎？」她驚訝地鬆開手裏的假耳朵、將上半身微微往後傾，顯然又被他誇張的反應嚇著了。
    
    「妳、妳再做一次張大耳朵的動作——」白石笑得肚子發痛腹部抽筋外加滿地打滾，一手還悄悄伸進褲袋裏作準備。
    
    「……呃？像這樣嗎？」黑河傻楞楞地瞬了幾瞬眼睫，不知道為什麼乖乖地順從了對方的要求；然後在她手裏的假耳朵張大的那一剎那，白石連忙掏出手中緊握著的東西，對準她的正麵。
    
    一直到一聲快門啟動的聲音響起來時，她還扶著那隻假耳朵發呆，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天吶！我拍到了！我竟然辦到了！」
    
    白石興高采烈地跳了起來，滿球場亂跳亂跑；儼然像個大一號的小金。「我竟然拍到了無法理解搞笑點的黑河耍寶的那一瞬間！真是太難得了！我一定要好好把這瞬間保存起來！」
    
    直到這時候，她仍舊扶著那隻假耳朵、蹲在地上，神色呆滯；過了一會兒，才被白石吵人的叫嚷聲喚回意識。
    
    
    「……你、你剛剛做了什麼！？」黑河跟著跳了起來，無暇理會假耳朵從手中鬆脫落地；拔腿就往白石的方向衝。「你！你這家夥！快把剛剛那張照片刪掉！」
    
    「喔！這可不行啊！這是我的寶物耶！」他手腳利落地閃過對方揮過來的手臂，趕緊將手機藏回褲袋裏。「妳放心啦，我絕對不會把這照片流傳出去的。」
    
    「誰管你會不會把它流傳出去！你——你最好快點把那畫麵刪掉！否則我就讓你參加不了明天的地區預賽！」黑河氣得麵紅耳赤頭暈目眩；情緒一激動，也使她反射性地作出擒拿連同打擊與踢技等樣樣來的各種攻擊技巧。「白石藏之介！你給我站住！馬上給我站好在原地！」
    
    「啊？管我會不會把這個流出去？所以照妳那麼說的意思，就是我把它流傳出去也無所謂囉？」白石一會兒往前衝、一會兒又轉過身來麵對著她倒退跑；黑河被他那種嘲弄般的舉止惹得怒氣直線上升、飆到破表的地步。
    
    「你要是敢把它給任何人看，我保證會讓你見不了明天的太陽！」黑河一麵氣急敗壞地怒吼、一麵揮出了一記勾拳。
    
    遺憾的是，她目前的心思和精神過於混亂，連平常能輕易辦到的技術水準都發揮不出來；每招攻勢連連失準落空。使該名標的物得以遊刃有餘地閃躲避開。
    
    「所以我說我別把它流出去不就好了嗎？妳怎麼那麼固執啊？」白石涼涼地回道、一記旋身避過了這招攻擊。「妳也該稍微控製一下自己的情緒，太過死心眼對身體有害喔。」
    
    「就算你不把它流出去，也還是要把它刪掉！」本來直線跑動的黑河，在看見對方急轉彎時也緊急煞住了腳；腦後的長馬尾隨著姿態的改變劃出一道漂亮的半圓弧。
    
    「怎麼可能。這可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我會把它當成寶物收藏好，妳不用擔心啦。」他一麵護住自己的褲子口袋一麵東奔西竄；那景象不知為何看起來十分滑稽。
    
    「當、還當成什麼寶物收藏啊！？對了！我幹脆殺了你再把那照片搶過來、去死吧！」她激動得口不擇言，目露凶光、腳下一蹬、整個人像彈簧似的直直撲向對方的位置。
    
    「唉唷！那可不行啊，我這個部長還身負帶領球隊、邁向勝利稱霸全國的重責大任耶！可不能現在就上西天啊！」雖然白石很想模仿電視劇裏的男主角接住飛向自己的女主角的老套狗血情節，但是當下這種情況卻完全不允許自己這麼做；畢竟，連閃避都來不及了。以她此刻的心理狀態而言，一旦被抓到、必定是死路一條。他甚至不懷疑她真的會當場把自己掐死，再搶走手機。急遽分泌出腎上激素的人類氣力可是非同小可。
    
    他還不想成為四天寶寺中學首次凶殺命案中的主角之一。
    「可惡！既然身為部長就該要有部長的樣子啊！你這渾帳家夥！快把手機給我——」
    
    「就說了不行就是不行啊——」
    
    
    兩人就這麼一笑一怒、一前一後地追趕跑跳碰往校舍大樓的位置跑去。而就在不遠處的身後、一直存在著兩道陰冷的眼神，正朝他們離去的方向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