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序章 第三十五章、休息時刻(序幕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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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河打了個會讓下巴脫臼的大嗬欠,揉了揉酸澀的雙眼;累積數天的所有疲倦總是在事情結束後一股腦兒排山倒海爆發出來,大概是因為情緒過度放鬆了的緣故。再加上剛才為了追蹤惡作劇者的位置、而太過集中精神去感應對方的氣息的關係,浪費掉多餘的力氣了。走在返回保健室的路途中,零星有幾名認識她的學生熱情地開口打招呼,懶得動嘴巴的她隻是擺了擺手作為響應。
右臂上的疤痕又沒來由隱隱作痛。她按住那個部位,略為惱怒地用力捏了捏。這是有點類似幻肢痛的症狀,偶爾會發作一下;但是機會不多,時間也不長。然而,無論是皮膚科、整形科、複健科或是骨科,甚至是精神科等各領域的醫生,都說不出個所以然為何這種現象會發生在已然愈合十幾年的疤痕上。因此,最終也隻能當成心理作用看待。
……拜剛才那件突發事故所賜,令她想起討厭的往事了。
雖然會對自己惡作劇的大概也就幾個看自己不順眼的人,或是因為自己的個性而招惹到的一些不良份子;盡管也有少數人默默地替她近似反叛的行為叫好,私底下偷偷告訴她那麼做是解了大家心頭之悶、大快人心所以不用在意雲雲。但不可否認的是,沒有人敢真正挺身站出來為她說話。明確地指責對方惡作劇是錯的,而她保護自己的行為是對的。
大部分的人們都隻是沉默地像群小羔羊,溫馴安份地待在圈住自己的圍欄裏、坐在屬於自己的位子上,靜靜地目視著這一切。儼然像個盡責的觀眾。
『誰跟妳扯上關係,誰就會倒黴!』
『掃把星!離我們遠一點!』
『反正妳那麼厲害,課業體育和家事什麼的都樣樣精通,應該不需要我們這些平凡的普通人當朋友吧。』
『——就算妳什麼都行那又怎麼樣?高傲的家夥,少擺出那種自以為是的嘴臉了。』
『天才就是天才,是不是看得到我們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呢?』
諸如此類的指責、謾罵以及冷嘲熱諷,打從第一次聽到的時候起,便教她對人群萌生了退卻之意、收回試圖表示友誼的手,並且在自己與他人間築起一道厚實又高聳、且堅韌不摧的警戒之牆。使她原本就無法好好將真實心情確切表達出來的性格,變得更加怪異和別扭——在旁人眼中。還因此被懷疑是否有罹患亞斯伯格症的可能,被大人擅自送去精神科診治。
為了不被周遭人輕視和瞧不起,即便廢寢忘食日以繼夜、也要讓自己的成績維持在名列前茅的頂尖;為了擁有保護被視為異類而每每形單影隻的自己的力量,縱使必須打拳打到不眠不休外加鼻青臉腫遍體鱗傷、也要拚了命鍛煉自己天生單薄的體格與手腳功夫;為了不再讓心裏受到任何無法預期的傷害、而以冷漠的姿態與惡言惡行武裝起自己,和他人間製造出無形的隔閡。為了這些目標,也連帶葬送掉和他人以及同儕相處與交流的時間和空間。
結果是,她愈是努力朝心中所立的標竿邁進,就愈是同他人益發疏離;這些用來保護自己而努力達成的手段,反而成為阻礙自己和他人接近的鴻溝以及高牆。
不是沒有人為她出頭過,但是下場卻總是比她自己還要慘。起碼她還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但她卻無法保護每個因為與自己產生牽連而被不良份子盯上的對象。久而久之,還是造成人們獨善其身、冷眼旁觀的性格。
偏偏,這就是自己的名字。
『……媽媽我啊,是希望妳能夠成為守護大家的存在,所以才替妳取了這個名字呢。』
即使是過了快要二十年後的現在,然而隻要一閉上眼睛,她還能在腦海中隱約勾勒出那個和自己存在血緣關係的女人的麵貌、耳邊回響著溫柔的低語;片段又模糊。那已經是多年以前的記憶。
——「守」。
多麼諷刺的事實。她隻是個弱小無力的普通人,連近在身邊的人事物都不一定保護得了,更遑論眼所不及的東西。
寒蟬效應的結果,就是她再度被迫接受保護管束處置。並且被貼上暴力份子的卷標。
即便這些過去的不良紀錄並未對她一路走來的生涯產生太大的實質影響;卻依然是不願揭開的創口。
不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形象,她很清楚自己有幾兩重。隻是認為沒必要這麼做。
她承認,到了已屆成年、性格已然定型的最後,自己確實抱持著自暴自棄的心態。是否被人理解、或者有無機會能夠被人理解,這些問題都逃避著拒絕去考慮。
——因為我守不住任何東西,所以我不想再和什麼人有所牽扯、更不想要再擁有需要守護的事物——
×
她推開了保健室的門;裏麵的兩人同時轉過頭來。
「黑河,妳終於回來了,動作好慢啊。妳去哪裏了啊?」忍足謙也坐在病床上,雙手捧著看起來像鮮紅色麵龜的下巴,口齒不清地開口抱怨。那處腫脹似乎比幾分鍾前還要更明顯了。
「……你們在這裏幹嘛?」她又揉揉眼睛、頓了頓;才剛向前踩出步伐,身子卻冷不防晃了一下。
「什麼叫我們在這裏幹嘛?我們好不容易才把地上拖幹、也把其它碰到水的東西擦好後,就在這裏等妳回來呀。妳看看謙也的下巴變成什麼樣子了……」白石看到她貌似恍神的舉動,便下意識走上前,左手伸了出去、作勢攙扶。「妳還好吧?累了嗎?看起來好像很疲倦的樣子。剛剛去了哪裏?」
她搖了搖頭、避開對方那隻纏滿繃帶的手。又抬起手背掩住打嗬欠的嘴。
明明上下眼皮都快親密地黏在一起了,還在矢口否認;就老實說出自己是真的累了會少一塊肉嗎?真是死鴨子嘴硬、心口不一、口是心非……白石翻了翻白眼,在心中瘋狂吐槽。
「唷!我還以為妳的身體是鐵打的,沒想到也會覺得疲倦……哎唷!」謙也摸著又被賞以爆栗的腦袋,擺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我好可憐,一直被打……」
「這就叫做禍從口出。頭抬起來。」黑河走到他麵前,彎身檢視他那副下顎一會兒後,偏著頭思索了片刻;最後,她從背包中取出一隻扁平的鐵製小圓盒,冷聲命令道。「忍足謙也,再把頭抬高點。露出下巴」
謙也張著嘴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選擇閉上。他的目光跟著她旋開蓋子的動作飄移。鐵盒裏頭裝滿了青綠色的膏狀物。看起來有點半透明,青色中摻了點黃白色。還散發出特殊的氣味,聞了會讓人精神一振。
「那是什麼?」一旁白石見狀,也好奇地湊過來張望。一顆銀灰色的頭顱幾乎伸到了她的肩膀上方;使他吸了一鼻子清清淡淡的洗發精香味。
她沒答腔、也似乎沒發現到對方同自己顯得過近的距離,隻是專注地在那副紅腫的下顎徑自塗滿一層薄薄的青色藥膏。
「唔……好、好涼……好冰。」謙也動了動顎骨,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聞起來的味道好像薄荷……」
「那隻是其中一種成分。你不要講話。」黑河淡淡地接口道。塗完以後,她才正準備轉身去取來紗布和透氣膠帶時,卻被幾乎貼在自己身旁的某部長嚇個正著,險些一頭撞進他懷裏。
「啊呃、對不起。」白石也受到了一點小小的驚嚇,因為他也差點被對方那顆硬如頑石的腦袋硬生生撞在上胸處;於是連忙從原本的地方閃開讓她通過。黑河撇過頭、抿著唇不發一語,悶著聲拿妥需要用到的敷料後,便貼覆在塗好藥膏的部位上;防止謙也去碰到而造成藥物脫落。「……暫時不要碰到水,過兩天就會痊愈了。」
忍足謙也被剛才的那幕畫麵惹得格格發笑。他眨眨眼,搓了搓下巴的敷料,用讚歎的口氣說:「喔!這麼神奇喔。」
「這到底是什麼啊?」白石看著黑河背過去清理手上的殘留物,再度問道。
「……是有很多藥草成分的,我家的祖傳秘方。」她把手伸到水龍頭底下衝洗,一麵回應。「因為製作方法很困難,所以非常珍貴。本來是不想用的,但是這東西的效果比較強,複原的會比較快。是因為看在你接下來還要比賽的份上,才勉強稍微分一點給你。」
「呃……這、沒問題嗎?」白石和謙也聽了後不禁麵麵相覷,心裏同時浮現出「民俗療法」這幾個字。後者則感覺有些忐忑不安。「對了,黑河,妳以後可不可以別再連名帶姓地叫我啊?」
她偏過臉來,眉毛稍稍揚起,表情透露出些許疑惑;彷佛正在問「為什麼」。
「因為,這樣聽起來很生疏耶。」忍足謙也摳了摳臉頰,表情看起來有點靦腆。「像大家一樣,直接叫我的名字謙也就好啦。」
重點是,那種稱呼全名的方式……感覺起來很不怎麼友善。他在心裏默默地加上最後一句。
黑河望了其好友白石一眼;後者隻是扯起一抹鼓勵般的微笑。
「……再說。」
過了將近一世紀那麼久,她才緩緩吐出這模擬兩可的回答。讓在場的兩人垂頭喪氣。
「真是……算了,不勉強妳了。總之謝謝……不對,本來就是妳打傷我的,替我上藥也是應該的啊。」謙也無可奈何又理直氣壯地站了起來,拍拍白石的肩。「走吧,我們回教室了。」
在離去前,他又回頭看了看。她坐回辦公椅上,雙手托腮麵向窗外、不知把目光放在哪裏。過了一會兒,她趴了下去,臉埋在交迭起來的手臂裏。
「白石,你在幹嘛?」
「沒事……」他的眼神掃過桌上的那些糖果,忽然靈機一動,往回教室的反方向邁步前進。「不好意思,謙也,你先回去吧。」
「你在說什麼啊?都快要打鍾了……」謙也目瞪口呆望著對方轉眼間跑得無影無蹤。不禁暗忖自己浪速之星的名號似乎開始搖搖欲墜。
白石毅然出了校門,走上大街。並且在一家鮮果店裏買了杯青草汁。
「你真有眼光……這可是我們的新產品。具有降火氣、消除疲勞、降壓力等功效……」
他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對那番解說全然不放在心上。隻想著盡快趕回學校這件事。
「……假如你想降火氣的話,我可以幫你喔。」應該是老板娘的大嬸趁著將東西交給白石的空檔就握住他的手不願放開。一邊還拚命大拋媚眼。「如何啊?英俊的小帥哥,我可以算你便宜一點……」
後方這意有所指的話終於讓他發覺到不對勁,這才回過神來。一清醒立刻被對方放送的恐怖秋波攻擊得遍體鱗傷;也催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謝謝。我不需要。」白石使盡全力搶救回自己的手;它已經被蹂躪得紅腫不堪。接著,拿了東西便頭也不回朝來時的方向拔腿狂奔。至於後頭大嬸急切的挽留聲則被他遠遠拋在背後。
他又回到保健室。過於靜謐的氣氛讓他也不自覺變得戰戰兢兢、躡手躡腳起來。等到再接近一些後,才明白原因為何。
黑河趴在桌上,半張臉埋在臂彎裏,雙唇輕抿、從鼻腔中發出輕微的鼾聲。此時此刻可以說毫無防備。
他站在她的斜後方,手中提著個塑料袋,搔搔頭,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本來想問問她剛才到底去了哪裏又為什麼晚歸。看來應該是沒輒了。
白石走上前,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原本他還想替她去多弄點糖果之類的;但是認真想過後,甜的東西吃太多對身體也不好;更何況她自己已經準備了那麼多了。接著,他拉了張椅子就坐在旁。這大概是第一次、也是目前唯一的機會有辦法這麼近距離打量她的五官和容貌。那雙眼眶下的陰影似乎愈來愈明顯了。
就算是金太郎那種精神和體力十足十充沛的怪力過動兒,仍然是需要睡眠;或者該說,正是為了應付那些龐大又驚人的運動量,所以才更需要充分的休息。
話說回來,想到小金……為什麼她剛才會突然用那麼奇怪的態度叫他先回教室呢?
難不成……是事先警覺到會有水桶從門上翻倒下來?因為怕小金可能會受到傷害,所以才叫他離開的?
但是,那怎麼可能?一般人有辦法預知過幾秒後會發生的事情嗎?就像千歲的才氣煥發的絕招那樣,她也會使用這招式嗎?可是看起來又不太像……
不過,要是從另一個角度來思考——假如被小金知道她曾經差點被惡作劇傷到的話,他一定會氣得火冒三丈、然後立刻跑去找那個不知名的對方算帳吧。她可能是這麼考慮的。所以,為了避免小金可能會出現衝動的行為,才選擇隱瞞他、設法把他給支開。追根究柢,這也是為了小金著想的作法吧。
她……真的很重視小金呢。
白石伸出左手,落在那張沉靜而略為豐腴的臉龐上方,遊移不定。一陣微風吹來,拉起窗簾翩翩飛舞;也順勢將原本縈繞在黑發間的香氣帶進他的鼻腔。說是沒有特別保養……但是臉部膚質看起來卻相當白皙光滑;發絲也十分聽話柔順地沿著頭頸肩曲線隨意披散。眼睫毛雖然不長但也是屬於會自然上翹的類型。該用天生麗質來形容嗎?整體而言是不輸給班上那些較她年輕的女孩子。
而且又會做料理。由於過了十八歲搞不好還會開車——雖然這點並沒有確認過。但如果剛好有輛小巴士,大家就能直接出去玩、而不需要向學校申請包車或另外找司機……基本上,光是看外在的這項條件,也就足以淘汰掉一票同性了。
於是他忍不住,用指腹蜻蜓點水般地實際驗證。
嗯……手感果然不錯。エクスタシ——
就在白石陷入自顧自的妄想中時,突然從黑河口中傳出一聲夢囈。嚇得讓他迅速把手縮了回來,身子也反射性作出逃跑態勢。免得被當場抓包丟進太平洋。
所幸她隻是抿了抿唇,將臉更往臂彎中埋了進去。
他眨了眨眼,在放鬆之餘揚起嘴角。於是他更加肆無忌憚地直接揀了一綹青絲;它們在陽光的洗禮下映射出接近紅棕色般的光澤。
命中注定的相遇……嗎?
感覺也似乎不壞。這種宛如隻會出現在小說或電視劇中的夢幻情節。
……好好休息吧。
「……這陣子,辛苦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