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序章  第二十二章、措詞不當容易引起誤會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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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石藏之介,你給我安份點。」離開醫院大門後,臉上貼著紗布、綁了幾圈繃帶的黑河跟在白石後頭,盡管她目前可以說是完全看不見眼前事物的狀態,卻依然得以藉由那些傳入耳裏的竊笑聲判斷對方此刻的行徑,然後惡狠狠地低聲警告。
    
    「誤會的是醫生,又不是我。誰讓妳的長相和個頭就是要都那麼像未成年呢。」他故作無辜地兩肩一聳,說出極端討打的評論;接著一不作二不休就想直接伸手想去牽住她的手,免得有人看不見路會有跌得七暈八愫的可能。但在才剛要碰到的瞬間卻被迅速避開;令他不禁要懷疑這個人是否身上的其它部位也長了眼睛。「黑河?」
    
    「……這樣就好了。」她別過臉,語氣平淡地說。她手裏正纂著對方襯衫下擺。
    
    「妳好像真的很不喜歡我碰妳。就這麼討厭我嗎?」他看了看自己被扯亂的白襯衫,露出不是很能接受的表情;然後垂下手臂,頓時感到氣餒萬分。
    
    盡管聽得出那話語中透露出濃濃的受傷意味,她還是輕輕地搖頭。於是他又接著連珠炮似地發問:「那是為什麼?我靠近妳就往後閃,我抱一下、牽一下手妳就馬上掙脫。不是討厭的話,總該有個理由吧。該不會是因為我年紀小?」
    
    她頓了半晌,仍然搖頭。「跟你的年紀無關。反正跟你沒關係就是了。」
    
    「又來了。搞出這麼多事後還說跟我無關。一直搖頭搖個不停,難道妳的前世是波浪鼓嗎?」他壓低嗓音嘟嚷,佯裝不滿地恫嚇她。「小心我丟下妳自己回去。」
    
    「……無所謂。我一個人也有辦法回去。」
    
    「嘖!怎麼會有這種女人……」白石瞪著她那張被繃帶和紗布包裹起來的上半臉,彷佛身邊站的是隻異形。他抬手扒亂灰白發絲,一股氣惱油然而生,仍試圖好言勸說。「不要那麼固執。偶爾依賴一下別人對妳沒損失的。」
    
    黑河抿著唇沒答腔,而白石也索性閉起嘴往前走。此刻正值上班上課的非假日時分,人與車的數量明顯減少了許多;雖然仍可瞧見打混摸魚上大街閑逛的公司職員和逃課的學生等等。除了偶爾蹺蹺訓話冗長的朝會以外,平常一切循規蹈矩、從未自課堂中離席的白石,耳根子突然靜謐到產生嗡嗡作響的錯覺。一直到現在,他才感覺到褲袋中的手機震動。
    
    『白石!你現在在哪裏?黑河呢?她在哪裏?』
    
    「是謙也啊。我們剛從醫院出來。黑河受了點傷……」
    
    『——阿守受傷了?不要緊吧?』忍足謙也的聲音突然換成了一副石破天驚的大嗓門,害得他必須趕緊把接聽的地方從自己耳朵旁拿開,免得落到一個耳膜破裂的下場。顯然手機是被金太郎搶過去了。『她一直都不接電話、我們打了好幾通!很多通!多到數不清了!可是她還是都沒接電話——我好擔心喔!』
    
    「你冷靜點,不要語無倫次。她現在就在我旁邊,好得不能再好。」白石低下視線,朝旁邊掃去一眼。眼睛被繃帶纏起來的她正抬起頭麵對自己;從口形看來,似乎正在說「那個小笨蛋,我今天沒帶手機,當然接不了啊」之類的話。「小金,你要跟她講話嗎?黑河,妳要不要跟小金說說?」
    
    『唉呀!沒事就好了。阿藏你們趕快回學校來吧!我們大家都在等你們啊。』這回手機那頭又換了個人,輪到金色小春的聲音接道。
    
    「我們馬上就回去了,你們就再等一下吧。」簡單道別完後,白石用拇指按下手機上的停話鍵。「黑河,妳不回家休息嗎?以妳現在這種狀態,就算想做什麼應該也有困難吧。」
    
    「這點小毛病不用請假。」她飛快地否決這個提議,完全不將眼睛上的傷勢放在眼裏。「我要先去找教務長。而且我也想知道那件案子的後續發展。」
    
    「妳也別一直考慮別人的事情,多少為自己想想吧。」白石氣得無言以對,悶著頭一股腦兒往前。由於些許賭氣的緣故,每一跨步的幅度都不自覺加大。盡管他自己也無法解釋這種感覺是什麼;或者是因為看到她這麼不照顧自己的樣子而代替她感到憤憤不平吧。「也許妳覺得幫助別人有成就感,但是也要適可而止些吧。」
    
    「不管這主意是不是我想的,我總是參與其中的一份子。」似乎是漸漸習慣了缺少視覺的狀態,她放開了手中抓著的襯衫,語調十分平靜。「在沒確定整件事完美落幕前,我不會考慮其它的事情。」
    
    「妳……」白石注意到她鬆手的動作,一時氣結說不出話來;不知道究竟該稱讚她責任感異於常人,還是要痛斥她過度死心眼對身體有害。白石仰首,無語問蒼天。但隻有一件事再清楚不過:跟這種腦袋比石頭還要硬的頑固份子爭辯,隻不過是虛擲口舌和力氣以及時間的舉動。「好好好——我知道了,一切都依妳的意思吧。」
    
    「我……」黑河還正想開口,一顆不長眼的小石子卻無巧不巧阻擋在她行經的路上;而暫時成為盲人的她,腳尖也就一個不慎踢了過去,整個人頓時重心不穩,身子往前傾斜,腦袋瓜因此就這麼栽中少年寬厚的背。
    
    背部突如其來的撞擊感、以及傳進耳道的一聲低呼,讓他隨即明白到底還是發生了意料中的狀況。他立刻煞住腳步,轉過身。果不其然看見她正揉著前額,咬牙切齒,胡言亂語咒罵這段凹凸不平的路況祖宗十八代。
    
    「……妳看吧。」他抑製住嘲笑對方的衝動,又更走近了些,直到兩人的距離幾乎是麵對麵貼著。接著,他又背過身去,雙膝微蹲,手伸向後搜尋到她的兩隻手腕,再往前一拉,讓她整個人完全落在自己背上。
    
    「白石?」對方過於流暢的一連串動作讓她的大腦來不及運轉消化,眼前一片空白,隻能傻楞楞讓人擺布。待她四平八穩地趴在對方背上時,才後知後覺地開始掙紮。但膝關節卻被兩條堅實的臂彎牢牢鎖住,固定在腰間兩側。她十分明白若是放開雙手,整個人絕對會往後仰,呈現頭下腳上丟人現眼的窘況。
    
    「如果妳不希望倒栽蔥被路人恥笑的話,就不要放開我。」
    
    他涼涼地勾起嘴角,一針見血道出現實情境。待察覺背上的人終於選擇認份、兩肩也感到指掌的輕微力道後,他才放下懸在心頭上的一塊大石。「麻煩請妳不要繼續在身上製造傷口了好嗎?旁人看了都會於心不忍。」
    
    「不用管我啦……」她將橫擺的雙臂擱在對方頸後,盡量保持距離不讓下巴靠著前方的肩膀。聲線低得近乎呢喃。「趕快放我下來。」
    
    「就這段路。」渾厚的嗓音作出信誓旦旦的保證。她甚至感覺得到當對方說話時,緊貼著的背部肌肉傳來些微震動。「回去後,看妳是要殺要剮,任君處置。」
    
    「……我還不至於是那種背信忘義的家夥。」言下之意,就是該慶幸她對他出手的機率應該趨近於零。「喂,我們還是坐車回去吧。」
    
    「放心,妳的重量我還負擔得起。」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是不知道妳以前遭遇過什麼,才會這麼排斥我的碰觸、還有在麵對那些歹徒時還能保持驚人的冷靜。」不給對方解釋的機會,他倏地打斷她的話,自顧自表達心裏的想法。「但是,妳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不要什麼事都自己扛著。再強壯的身體,總有一天也會垮掉。」
    
    黑河靜靜地聆聽他的話,一時間不曉得該如何應聲。
    
    「更何況妳的個子還這麼小。」待對方語畢,她隨即糾結起眉頭,滿肚子不痛快,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後頸皮膚,左右旋轉。動作像在開瓦斯爐。
    
    「唔哦!妳在做什麼?」出其不意的疼痛讓他驚呼一聲。
    
    「捏你。」
    
    見她答得如此理所當然,他也隻能無奈地歎出數不清第幾回的氣。大家都說歎一次氣會老好幾歲,他覺得自己現在的心境年齡應該已經是個中年人了吧。
    然而另一方麵,卻也因著那孩子氣的行為感到沒來由的愉快。
    
    
    「喂,妳還記得那個時候嗎?妳牽著我的手往前走,然後陪我到家人過來。」盡管目前視覺派不上用場,但仍聽得出對方語氣中頗有沾沾自喜的意味。「現在,輪到我幫妳了。」
    
    「你在說什麼啊……我什麼都忘了。」聞言,她的兩道細眉皺得更深幾分,不由分說再一次施展指捏功。「還有,我才不需要你幫。」
    
    能夠理解背上那人隻是死鴨子嘴硬,白石也懶得戳破對方。隻是維持著緩慢等速的步調,朝四天寶寺中學的方向前進。氣氛不知怎地變得相當悠哉閑適;他甚至哼起了小調。
    
    「啊,對了對了,我差點忘了問妳一件事。」
    「……什麼?」
    「妳怎麼會突然改變上車的站啊?難道是因為知道了對方會在哪裏出現嗎?」背著她的白石站在斑馬線後方,等待號誌燈轉變成綠色。「要不是我剛好碰到阿銀,搞不好就會跟妳錯過了吶。話說,妳又是為什麼會告訴他的啊?」
    「那麼一大清早的,我也隻碰得到他而已……會跟他說,隻是為了保險起見。」黑河將手輕輕地放在他肩上。原本想坦然地道出實話,卻又擔心會嚇到對方;於是選擇換了最普通、也比較能被接受的說詞。「會忽然改變路線,也隻是臨時被通知的……我才想問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呢。」
    「原來是這樣。」白石不疑有他地點了點頭,又繼續哼起歌;彷佛背上的那人輕的像團棉花。「我啊?當然是因為擔心妳……擔心你們才會跟去的啊。我自己也說不上來,總之就是今天的感覺特別不好……」
    黑河無奈地聽著白石口裏輕快的旋律,忽然認知到那是某首存在自己的MP3裏頭的迷幻電音舞曲。其實她對電音並沒有特殊的喜好,偶爾還覺得那種類型的音樂有點吵人;隻不過是順手儲存在裏麵、想到時才調出來聽聽罷了。她的雙手擺在對方寬厚的肩上,感受掌下結實強壯的肌肉和骨骼、隨著體內的脈搏活動以及運作。
    
    當年那個神態彷徨且小不隆咚的男孩在經過了幾年光陰的洗禮後,彷佛脫胎換骨了一樣,變得既成熟又可靠。話說回來,正在轉大人的青少年本來就成長神速;特別是在每天運動的加持下,彷佛如虎添翼。
    
    這時,黑河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一手放在胸前輕觸了幾下;卻沒碰到應該存在的東西。
    
    「……不見了。」
    
    「嗯?什麼不見了?」
    
    「我的護身符。」黑河一手還擺在胸前,宛如喃喃自語道。「就是你之前看過的、那個黑底白字的護身符。」
    
    「咦?不會吧。是掉在哪裏了嗎?」
    
    白石停了下來,打算就地尋找。
    
    「算了,還是趕快走吧。」她的口氣聽起來十足十的雲淡風輕;彷佛丟掉的隻是件毫無價值的垃圾。「現在不是在這裏浪費時間的時候。」
    
    「這樣可以嗎?那不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一般人遺失掉護身符、或是諸如此類具有特殊意義的物品,應該都不外乎會驚慌失措、甚至急急忙忙循原路找回去吧。
    
    「……就算我不去特地找它,它之後也會自己出現的。」
    
    「呃?自己出現?」不曉得該說是這句回話不知所雲、亦或語帶玄機,惹得白石滿頭霧水,用開玩笑的口氣說道:「難道它還會自己長腳跑回來,還是真的這麼幸運被什麼人撿到送回給妳啊?」
    
    話說回來,盡管護身符上寫有那三個像是人名的字,但光憑那個判斷不出正主身分的名字,就有辦法找到原本的擁有者嗎?
    
    「……反正就是差不多像那樣的意思吧。」
    
    「我真是搞不懂妳到底在說些什麼啊。」白石歎了口氣,認命地背著她往前走。這時候周遭吹起一陣涼風,連帶將一股清香帶進自己的鼻腔裏。那是來自她那頭長發上的氣味。他深呼吸一口,發覺自己相當眷戀這股不帶絲毫人工手續的自然味道。
    
    「妳有在特別保養頭發嗎?」
    
    她先是搖了搖頭;而後才發現對方不可能看見。所以隻好開口回答沒有。
    
    「真的嗎?」感覺到背上的人正漸漸往下滑,白石又把她托回高一點的位置。「可是,不曉得為什麼,我總能很清晰的聞到妳頭發上傳來香味。」
    
    「你……」黑河揪著手下的襯衫,忽然冒出一句。「……你是變態嗎?」
    
    雖然她實在很不願意這麼評論,但那句話卻實在不得不讓她作此感想。
    
    白石腳滑了一下,頭上刷下無數條黑線。就算不回頭望、大概也能在腦中描繪出她現在的表情。
    
    「妳說那是什麼話?我才不是變態呢!我從來沒這麼老實的說出心中的想法!」
    
    「狗咬呂洞賓」,大概就是他現在的心情寫照吧。單純的讚美也能換來那種教人哭笑不得的評語,她的大腦結構組成及思考回路可能和一般人有些原因不明的差異。
    
    「……我並沒有特別去理會這頭發。就隻是放著它長,然後該洗的時候洗、該梳的時候梳一梳罷了。」黑河對他的反應撇了撇唇,用手掌輕輕握了握他的肩膀。
    
    「真的隻是這樣而已嗎?」白石勉為其難把她這個行為解讀成是對自己的安撫,因此暫時不和對方計較。「可見妳是天生麗質。」
    
    「……僅止於頭發而已吧。」她不以為然地順口接話。
    
    「妳別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啊。」他抬起頭、稍稍往後方轉動,說話的音調輕快得像是在唱歌。「在我看來,妳和我們班上那些女生沒什麼兩樣。不,是比她們還要更好、好很多。」
    
    「……是嗎?」她將手擺在身下的那副肩膀上,聲音小得幾乎聽不清楚。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緩緩地漾滿在心中;雖然還是覺得不太自在,但也不至於討厭。長到這麼大、到目前為止,就「外人」的身分而言,除了具有野生直覺的遠山金太郎以外,從來就沒有人試圖去接納自己,更別說了解自己。她不確定自己是否真心希望有那麼一天,會出現這樣一個完全接受自己一切好與壞的對象。起碼在自己所能察覺到的意識層麵上,她從未這麼期望過。這彷佛就像個遙不可及的夢。「那,你覺得我哪裏好,你倒是說說看。」
    
    「呃……」白石愣了一會兒,傻笑起來。「我可以先保留嗎?免得又要被妳評成是變態發言了。會再一次傷害到我幼小的心靈的。」
    
    她聽著對方故作可憐的口氣,不禁愣了一下;然後臉上揚起淺淺的微笑。就在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之際,四天寶寺中學的大門——又被稱作「耍寶正門」,也已經到了視線所能及的範圍。
    
    「喂,黑河。」
    
    「怎麼?」
    
    「看不出來,妳還挺有『份量』的。」盡管根據他的保守推斷,這個事實存在更令人吃驚的真相。恐怕是由於肌肉部份占了大多數;而且異常結實。隻可惜目前還無法實際求證。
    
    「……你去死吧。」
    
    
    緊接著,是一記頭殼被賞以爆栗的清脆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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