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九十四話、再見,再不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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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上塵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盡管那樣沉重的心痛幾近讓他覺得承受不起。現今他處於為難的兩端,一端是讓開顏恨,一端……是與他一並赴死。
    不管是任何一端,隻要稍一想,楚上塵就覺得心痛不能自持!
    還記得那個西風颯颯的秋日。他們一行人一道在蓮花寺,道心大師對他說過,他的一生會遇到兩個人,一位是自己的有緣人,一位是自己的貴人。要自己好生珍惜,莫要偏了一方,否則哪怕求的簽再好也是福兮禍所倚。
    而今這禍終究來到,果真……他這一生,注定是相愛相負……
    楚上塵的心又似是嚐了一記悶棍一般一暈又一痛,再睜開眼,眼中已是滿蓄了殺戮與陰暗,他忽而揚起一抹冷笑,道:“趙衡,你以為蕭堯會坐以待斃?”
    話音剛落,身子向劍身外一側,在武清淮分神之際,禦起輕功用腳一把踢開了劍柄。而後疾步往楚杉離開的方向去。
    武清淮被甩開了劍隨即跟上楚上塵的步伐要將他擒住。奈何失了先機,已讓楚上塵向前一步握住了已經馬上要離開他們視線的楚杉。楚上塵眉目出現從未有過的陰沉與狠戾,招招逼得在楚杉身邊的大漢節節退步,好不容易握住了楚杉的手,楚杉卻是發了狠要甩開。
    “別動!”這一聲十分嚴肅頗具威嚴,楚杉雖是咬牙不肯,但也未再反抗。楚上塵一手握住楚杉的腰,一手應付周身愈來愈多漸漸包圍過來的禦林軍。
    楚上塵呼吸有些急促,他抬手一把拆下自己的發簪,一瞬之間萬千青絲散落,溫潤的麵龐隨之變得有些桀驁,那發簪用手輕輕一拈開,竟化成一排細細長長的銀針!想不到方才搜身之時,他身上並未帶一兵一械,原來這玄機被他藏在了發簪之中!心思之細,果然不可小覷!
    楚上塵畢竟不擅武,但他手上功夫卻是不錯,幾乎根根命中,一排又一排的禦林軍倒下,又是一排又一排的禦林軍團團圍上。此時已是在屋外,大風呼嘯而過,楚上塵發絲淩亂,雙眼血紅,隻顧專心投入血肉之戰之中。
    趙衡一咬唇,道:“弓箭手都去哪兒了!”
    隨之又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弓箭手從大門外推門而入,這一場肉搏戰,也從屋內轉為屋外。而武清淮仍是那冷冷清清的麵目,站在趙衡身側幾步用長劍替他擋開四麵八方飛來的銀針。
    心頭不禁有些疑惑:楚上塵既然懂得擒賊先擒王,現今這銀針更是根根致命,那剛才為何要去抓楚杉的手,而不是距離最近的趙衡?
    楚上塵忽然飛身而起,吼道:“趙衡,我勸你莫要輕舉妄動!”因打鬥不斷,氣息有些不穩,但出口之聲卻已含了隱隱的霸氣。
    趙衡閃身於武清淮身後,冷笑道:“蕭堯,本宮有何不敢!”
    楚上塵懷中的楚杉此刻卻忽而出手!他本是身心俱疲,身上武功也被封,這時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被楚上塵抱著的身體因是傷痕累累,也是一碰便痛到骨子裏,仍是狠狠掰開了楚上塵握著自己腰部的手,楚上塵一愣,楚杉已撲在地上隨手撿起一把兵刃,站起身一手橫在了楚上塵脖頸上。
    楚上塵本是白皙修長的脖頸,此時已有一片斑斑駁駁的血跡,現今又是一把冰冰涼涼的武器橫在了那上頭,楚上塵苦澀的笑,手中動作不得不停下。一時之間千萬把槍,劍圍在了楚上塵和楚杉身側,局麵僵持,幾人對峙。
    猶記得那時少不更事的楚杉握著一柄長劍直抵楚上塵咽喉,努努鼻子壞笑著喊道:“我不僅敢爬上莊主的背,還敢弑主!”
    語氣囂張放肆,麵容卻是如陽光一般燦爛,一雙眸子撲閃撲閃,惹人喜歡。那些純真幹淨的歲月,現今對比之下卻更顯諷刺和哀傷。那個天真,不諳世事的楚杉在他自己選擇對楚上塵拔劍相向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死了。
    過往情真意濃之時,果然再不複存在……本就是兩國人,本就同為男子……又何苦跨過叢叢本就不能越過的屏障硬是在一起?
    楚上塵一時之間心頭極痛,卻不知該如何安慰現今這個雙眼發紅,麵色委屈疲憊的少年。
    趙衡的眉微微一挑,見場麵已對他有利,壞笑道:“蕭堯,還不快快繳械!”
    楚上塵寬大的袍中穩穩地握了三根銀針,想了想,卻還是收了回去,他的臉色十分陰沉,冷道:“要我繳械可以,放過開顏,我便讓你與這一幹人等都活著出門。”語氣之輕狂,讓人不禁一震。
    趙衡麵色一變,怒道:“死到臨頭還敢如此猖狂,蕭堯你當真不想活了!”
    楚上塵的目光灼灼的看著楚杉,而後對趙衡道:“他乃吐蕃五皇子完顏玥,你若動了他,保不齊剛剛得到五皇子消息的四皇子震怒,因而起兵,到時民不聊生你又如何向淵帝交代!”他一字一句說的這般鏗鏘有力,在場的人都被他的氣勢一震。
    趙衡冷笑道:“你有何證據?”
    楚上塵掏出懷中血玉,高舉道:“有象征吐蕃貴族身份的血玉為證,懂吐蕃語之人可辨得那上頭刻得,是完顏玥三個字!而它和完顏玥,是六年前被我在楚峰崖底一道撿回的。若要再不信,吐蕃四皇子現今便在大淵望京,叫來對峙就是!”
    楚杉舉著劍的動作一顫,不可思議的看著楚上塵。
    趙衡也是一愣,看向站在他身旁的武清淮,武清淮點點頭表示楚上塵所言非虛,趙衡泄氣的咬了咬牙。
    楚上塵鎮定自若道:“你莫要再打完顏玥的主意,四皇子已知他的行蹤,他現今就在城門外!你今日若放行,那過往折磨既往不咎,若不放……”楚上塵的目光變得犀利非常,一雙烏黑的眸子死死鎖住趙衡,似是要將他吞噬一般,他未再說下去,而其中利害不言而喻,登時趙衡竟被那目光盯得脊背發涼!
    楚上塵看著楚杉的目光全然化為心痛,他柔聲道:“開顏,放下劍吧。”
    楚杉本是沉浸在極度的意外之中,聽到楚上塵喚他,一瞬之間清醒過來,眼中又有狠絕之色,他使盡最後幾分力氣將那劍從楚上塵的脖頸上拿了下來,楚上塵才剛剛鬆了一口氣,眸子倏然又睜大,隻見那利刃已“噗”一聲穿透衣料刺進胸膛,那鮮血滿溢出來,深藍色的布料染成了暗色,像是繡在緞子上簇簇的劍蘭。
    “你原來從六年前就開始騙我!楚上塵!你又是懷著何等目的不告訴我我的真實身份!”楚杉顫著身子吼道,那長劍跟著主人一同顫起,劍端鮮血淋漓。
    楚上塵捂著胸膛,微微低下頭去看那傷口。他現今長發全然散開來,不比平日裏一向溫柔似水,那股子隱藏許久的凜然冷冽都全然隨著根根飄散的墨發透了出來。他的麵容有一絲痛苦之色,他苦笑著,忍痛道:“原來……被你一劍刺傷的感覺是這樣……”
    胸膛的皮肉被利刃一劍生生撕開來,鮮血滿溢,卻比不上心頭鈍痛。喉嚨發緊,眼眶發幹……寧願那萬箭齊發也不願……也不願他的開顏用這樣帶著恨意的目光看他,不願……不願……
    劍刺在胸膛上,手按著那傷口卻仍舊汩汩的淌出血來。楚上塵忽而抬起頭,舉起手握住那劍,刀劍十分鋒利,鮮血透過指縫又流淌了出來,楚上塵吃痛皺了皺眉,又一微微使力,將沒入胸膛的那一寸劍全部拔出,楚杉不敢置信的看著楚上塵拔掉了刺在胸膛之中的劍,又看著自己的手,麵色蒼白如紙,“哐當”一聲,沾血的長劍落地。
    楚上塵忍著那鑽心的疼痛上前一把摟住在發著怔的楚杉。那雙手染著汩汩流淌的鮮血,緊握著那血玉,卻不假思索的一把將楚杉瘦弱的身子箍在懷中。
    寒風之中,隻穿了單薄紗衣的楚杉被凍得澀澀發抖,楚上塵察覺出來將他摟得更緊。楚杉仍是在發愣,並不去回應那個灼熱的擁抱,隻顫著身子。他感受到那粗糙的布衣上有溫熱的液體正沾染在他自己的紗衣上,然後似是一條極細的溪流順著他們倆胸膛緊緊地流淌下去。
    楚杉咬著嘴唇不說話,心裏一抽一抽的痛:他真的做了……他居然真的……一劍刺了楚上塵……他傷了他,他傷了他的哥哥……楚杉的心碎的不成樣子,身子顫抖地更加厲害。
    那鮮血每流一點,他的心就碎一點!
    此刻,他們二人在萬箭齊發之勢之下仍是緊緊相擁。一身布衣的俊秀青年披散著萬千墨發,深深的將那瘦弱卻清俊的少年擁在懷中,動作溫柔卻這般霸道不容反抗,他們的身後,殘陽似火,燒紅了背後一片灰暗的天。
    “開顏,你瘦了……這麼多天,我……好想你。”楚上塵緊緊抱著楚杉,將下巴擱在了楚杉肩膀上,閉眸輕輕地說。
    不曾想,夢寐已久的重逢,竟是這樣……
    “你四哥哥在望京城門口等你,今日我是不能回了,你與他,一道回吐蕃吧……這裏的一切,都忘了……咳咳,都忘了吧……”楚上塵閉著眼,說話已經氣息不穩。
    楚杉將身子埋進他的懷中,不斷顫栗卻不說話。
    楚上塵……你讓我都忘了……可我,又怎麼能忘!那些情深意長,那些呢喃情話,那些……現今想來讓我胸口陣陣發痛的甜蜜過往!我忘不了!你呢……你又……為何讓我忘……
    楚上塵鬆開他,將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披在楚杉身上,踉蹌了幾步又用將染著鮮血的血玉放在楚杉手中。那雙本來白皙柔韌的雙手,此刻染滿了鮮血,道道傷口深深剜進了皮肉,甚至可以看見起卷的皮肉,淋漓而鮮豔的血色滴滴答答的落在溫熱的血玉上,楚杉低著頭木訥的接過那血玉。
    楚上塵微微笑著,麵色已是慢慢蒼白,他隻穿著中衣,那胸膛上的鮮血更是噴湧不止,像是一根染著赤色的毛筆,一筆一劃在白色的衣衫上潑墨出一副極豔的山水。
    “我承認,最初收留你的目的……是因你的身份。我已失勢淪為眾人,手中若是毫無籌碼……咳咳,那趙衡即刻可將我就地正法……”楚上塵咳著,嘴角流下一抹鮮血。
    楚杉道:“你果真是騙我的……”傷得太多,傷的太重,楚杉覺得心痛地麻木了。可看著這個一再利用自己的人,他卻真的狠不下心推開他,恨他……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你不是說想我……想我的。”楚杉不可置信的一把推開了楚上塵,他們身邊的禦林軍舉著兵器也隨之退開一步。
    楚上塵笑著閉上眼,心頭卻痛得發顫,他仰天大笑,墨發飛揚:“我待人本就沒有真心!是你錯信了我!”而後目光狠戾的看著楚杉,竟似是入了魔障。
    “你還回你的吐蕃……過……過你的皇子生活,到時……要金便是金,要銀便是……銀,更莫要說美女,與權勢……”楚上塵發紅著眼捂著胸膛不斷流淌的鮮血,道。
    楚杉搖搖晃晃的一步步從楚上塵身邊退開,握著那染著鮮血的血玉,表情受傷,痛得都不敢呼吸,他怕一呼吸,那些鮮血的味道衝進鼻腔便會刺激他的淚水,他怕胸膛如同刀絞一般的痛……他好害怕……這個世界,好陌生……
    “趙衡,你……你還不送吐蕃五皇子走!”楚上塵揣著粗氣,厲聲命令道。
    趙衡不服氣的瞪了楚上塵一眼,道:“送五皇子離開!來人,將罪犯蕭堯扣押至天牢!”
    楚杉咬著唇,與那些人一道顫顫巍巍的離開,仰著頭不讓自己流淚,他告訴自己:這樣的人,不值得他愛!也犯不著為他落淚!
    乃至於以後的很多年,楚杉都很後悔,他悔自己沒有再看楚上塵一眼,隻要稍一停留,他就可看到,他那一向溫潤如玉卻傲骨嶙嶙的哥哥,在他離開之後體力不支仰天倒地,淚流滿麵地呢喃著那幾句最溫軟的情話。
    楚上塵流著淚,仰天安詳的閉上了眼,他說:“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那滾燙的熱淚與鮮血交融在一起,心碎了一地。那些年,是誰滿溢著深情說此生不負,又是誰為了誰嚐盡相思。
    都說癡戀苦,但又有誰,能懂得情至深處,卻放手任命心痛到無以複加,止不住的淚流滿麵?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我的開顏,我說過,今日一戰,若敗,黃泉碧落,化為一縷青煙也將那剩餘的半生相隨相付。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一心人……
    不相離……不、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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