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第八十五話、清淚一行情累一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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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蓮見和楚上塵緊緊相擁,卻再無親昵。
一夜無話,隻可聽見夜半風吹樹響,窸窣抖動葉落之聲。
第二日,楚上塵早早起了床,再進門卻見蓮見已經醒了,笑道:“醒了?”
蓮見似是有些羞覷,拿錦被捂住了自己的臉,悶聲答道:“……嗯。”
楚上塵點點頭道:“我方才打了熱水來,洗漱一下可以用早飯了。”言語之間並無尷尬之情。
“……好。”蓮見縮了縮身子,小聲答道。
“對了雅心,光均來了。”楚上塵喂蓮見吃著清粥,溫聲道。
蓮見一愣,道:“他怎麼來了?”
楚上塵笑著拿錦帕給他擦拭嘴角,說道:“他昨日便來了,一夜未走。我方才出門,看到一個雪人,嚇了一跳,不想那雪人動了動,抖落了一身的白雪,我凝神看了看,竟是光均。眼眶都紅了,莫不是……想來光均也是鐵血男兒,跟在你身邊這麼多年,倒是愈來愈柔軟。”
楚上塵又回憶起今早見到光均的場景。麵色雪白,因寒冷禁不住顫栗發抖,卻不肯出一聲地站在雪地之中,那一身玄衣此刻已被雪水濕透,顏色更深,猶如水墨。他的目光仍舊清冷非常,卻又帶了絕望之色,血絲遍布的雙眼帶著疲憊與憔悴。一靠近他,便覺撲麵的冷氣寒氣,連楚上塵都被凍得打了個哆嗦。哎……想來昨夜……他心如刀割。
蓮見神情有些恍惚,並不接楚上塵的話,別過頭去不肯再喝清粥。
楚上塵輕輕歎了一口氣,道:“你勿要再置氣了。昨日的事……雖若換做是我,必不能讓自己心頭之愛躺在別人的臂彎之中,但……雅心啊,他是光均。光均這一生怕是隻願你平安喜樂,早沒了自己的形了。他縱然心頭痛了千分萬分,被刀劍剜得鮮血淋漓,但你歡喜他也便能扯出笑容吧。”
周蓮見與楚上塵相交多年,對彼此的心思摸得也算通透。他料得蓮見此時必是拉不下臉,主動攔腰抱起了周蓮見,道:“你已走不動路,我抱你去看看光均。他凍壞了,一夜霜露受凍,到底可隻為了見某人一麵啊~”
蓮見被突如其來的一個擁抱弄得有些頭暈目眩,下意識的摟了楚上塵的脖子,他低頭嗔道:“誰……要見他……!”
楚上塵看著周蓮見蒼白的麵色竟微微犯紅,一如當年他站在自己的麵前,傲氣的別過頭去,卻滿麵通紅地說:“誰……誰告訴你本宮歡喜你!是要把那些嚼舌根的閹奴宮女通通……通通給揪住拷打一番!”
現今想來倒有些隔世經年的錯覺,仿佛那些往事都是一場夢一般。楚上塵隻粲然一笑,抱著蓮見進了花廳。楚上塵與周蓮見坐了一邊,光均與楚上塵迎麵而坐,想來一夜經那寒夜侵蝕,光均麵色十分不好。三人相對無言,氣氛尷尬。
“光均,蓮見也已在在下這邊叨擾多日,今日……”
“在下是來辭行的!”光均忽而打斷了楚上塵的話開口道。
楚上塵一愣,隨即笑道:“好,那我這便去收拾行裝,好讓你早些帶蓮見走。”
光均咬了咬唇,忽而站起身來,一身剛剛換上的幹淨衣衫衣袂翩飛,銀發也隨著那自生的風飄了起來。他直直跪下,朗聲道:“不知主上當日告訴在下要放在下自由一言,可還當真?”
周蓮見早已閉著眼睛恢複了冷漠的神色,隻懶懶道:“自然當真。”
光均冷峻的麵色此時有些淒寒,他道:“在下現今已找到心頭之愛,隻願與他馳騁大漠,逍遙半生,還望主上成全!”
周蓮見與楚上塵一愣。
光均言辭鑿鑿地說完,伏地磕了一個響頭。
那擲地有聲的硬物敲擊地麵的聲響將發愣的楚上塵給震醒了,他有些驚愕道:“光均你……你不是來帶蓮見走的……是……要來與蓮見道別?”
再看蓮見一眼,已是麵色慘白。
光均低著頭,銀發濕潤,滴滴答答的淌著融化了的雪水,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卻是鏗鏘有力,道:“還望主上成全!”
蓮見的身體有些發抖,他咬著嘴唇半天才說出話來,道:“……心頭之愛?”他蒼白的麵色勾起一抹冷笑,繼而諷刺地說道,“好,很好……”
因是病入膏肓,蓮見的聲音帶著病態的柔弱,但言語卻是十分犀利,這不到十個字,真的說出口,卻有千金之重,壓得人心頭一窒。
光均仍是那冷峻的麵目,此番卻又有了一番釋然與決絕,他淡淡道:“如今主上終得以得償所願,在下也有相伴一生的伴侶,心中十分欣喜。”
言下之意怕是覺得蓮見與楚上塵早就在昨日生米煮成熟飯。
不等蓮見再說,他已是站起身來。額頭有些淡淡的粉紅,應是方才叩首所傷。
“阿均,你準備好了嗎?”一聲欣喜響亮的男聲從如意居門外傳來,隨後一抹灰色身影如一隻輕盈的小鳥飛到了光均身邊,那青年一把攬住光均的臂膀,笑道,“原你與楚大哥認識來這兒辭行啊,我就道你怎麼日日起早貪黑的來這兒看呢!現下都說好了,我們走吧!”
略帶些口音的漢話,此刻如一把鋼刀劃過蓮見心間,鈍痛襲來。
隻見那青年生的十分英俊,身材高大,目光灼灼,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襯著那如漆眉眼,十分可愛。
楚上塵一愣,道:“阿珂?”
阿珂攬著光均的手臂,笑嘻嘻道:“楚大哥!”目光隨意一瞥,麵色一冷,立即怒發衝冠道,“巫蠱小蟲,你怎在此?”
言辭之間十分不快。想必是將趙衡與周蓮見認錯了。
他又扯著光均的手臂略帶些撒嬌意味地道:“阿均啊,你快幫我教訓他!這就是害裴大哥的人!那日賞花燈,就是他把裴大哥害成那樣的!害我心傷了好久!”
未等光均開口,蓮見已是冷笑出聲:“阿均?嗬嗬嗬,真是親熱啊!你們要走便趕緊走,免得耽誤我與子卿雙宿雙棲。”
妖異魅惑的麵目楚楚動人,言語卻是十分冰冷。許是說話說得太急,話音剛落,蓮見又是咳嗽不止。楚上塵連忙上前為其拍背順氣,光均本是甩開了阿珂的手也要上前,見楚上塵先了一步,眉目一黯,退回了原地。
蓮見往日神采飛揚,顧盼生輝的一雙眼,此刻顯得有些混沌,毫無焦距。他看著光均,心頭泛起一絲苦澀。
光均被那灼灼的目光掃得低下了頭,拍拍阿珂挽在自己臂上的手安慰道:“阿珂你莫著急,他隻是與那人相像,並不是他。”
阿珂努努嘴,瞪了蓮見一眼,惡狠狠道:“一個男子生成這般,便是不是巫蠱小蟲也有汙雙目!還是我家阿均生的最好了!中原話怎麼說來著……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然後“嘿嘿”地笑著,一雙大眼睛閃閃發亮,言辭之間討好意味甚濃。
料是在平日,光均必是要因這對他主上大言不慚的人發怒動武。現今他卻隻是蹙了蹙眉頭,又輕輕展開來,簡單的應了一聲:“嗯。”
蓮見心頭泛寒,淒然笑道:“光均,你要走……便早些走吧!隻哪日等到我死了,都莫要再讓我瞧見你!”
光均沉聲道:“今日我便起身與阿珂一道回吐蕃,以後還望主上好生保重。”而後回頭看了麵色慘敗卻傲然的周蓮見一眼,這目光蓮見從未見過,柔軟溫和,帶著濃厚的依戀深情,襯著光均俊美非常的麵目,讓人心頭一動。
頃刻蓮見又生出幾絲悲哀來:這樣待我好的人,以後,再也沒有了……
蓮見望著他們並肩離去的身影,心中莫名。又覺所有思緒糾成一團,怒火衝天之間又如萬針加身般的痛。
眼見二人已出門去,蓮見氣得一掃桌案上的茶壺,一下子站起了身來,怒喝道:“光均你今日敢走!”
光均背影一僵,略停了腳步卻複又前進,竟真的不再遲疑。
那一刻,蓮見才方知曉,不但他與楚上塵之間再回不去,便是他與光均,亦是時過境遷,再無糾葛了。他終是被自己的一意孤行傷透了心,沒有什麼再放不下,沒有什麼再舍不得。
他孤注一注的覺得光均永遠都會是他的,卻不想這世間萬物,都要謹記:且行,且珍惜。錯過了,便再沒有。
他看著他與楚上塵廝守纏綿,披星戴月,冒著霜寒雨雪在門外等了一夜,原來隻是為了來道別……
“在下現今已找到心頭之愛,隻願與他馳騁大漠,逍遙半生,還望主上成全!”
嗬,光均他說,要帶著剛才那青年……馳騁大漠,逍遙半生?想到這裏蓮見便覺一股無名之火從心頭竄起,火辣辣地要將他所有理智都燒成灰燼,出口怒指著他們便道:“光均你是我買來的禁臠,現今你當真以為你是個東西,敢走了!?好!你說,那異族人給了你多少錢,你如數告訴我,我給你便是了!你現今自由,我再買了你就是!”
光均停在門外的腳步終於停下,他回頭語氣竟帶著無比的心痛:“禁臠?買了我?趙家人,果真都是無心人。趙彥,我捧你於心十二載!你怎能如此糟踐我的真心!”
那森寒的目光直逼周蓮見單薄的身體,似是要將他千刀萬剮一般。周蓮見本就無甚氣力,如此更是癱軟在了椅子上,楚上塵急忙上前扶住他,這麼多年了,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光均頂撞周蓮見,心裏也是一涼:此番光均真是鐵了心要走了!
“光均,你聽我說!蓮見他不是這個意思……他……他口是心……”話音未落,一陣馬嘶聲,地上的積雪留下一串清晰的馬蹄痕跡,竟是光均已駕車帶著阿珂走了。
楚上塵起身便要去追,衣角卻被抓住,蓮見咬著嘴唇道:“別去了……”
楚上塵皺眉道:“哎……你說什麼話來刺激他……”
“他不會再回頭了……他這般的人,要走,誰也攔不住……”
腦海之中隻全然是光均決絕清冷的目光,似是要將他穿透……憤恨的對自己說:“趙家人,果真都是無心人。趙彥,我捧你於心十二載!你怎能如此糟踐我的真心!”
“果真都是無心人……”
“無心人……”
“無心人……”
“怎能如此糟踐我的真心……”
“糟踐真心糟踐真心……”
心裏居然會這般痛,痛得連呼吸都是彌漫的苦楚。蓮見捂著唇又咳嗽起來,一時氣血上湧,口中嘔出數口鮮血,雙眼一黯,昏了過去。
楚上塵連忙上前攬住周蓮見的身體,恰逢此時,一抹月白牙身影淡淡的飄入院中,楚上塵喜道:“清淮,你快將方才從我處駕走的馬車攔住!”
武清淮眉頭一皺,卻也不問更多,轉身便出了門去。
楚上塵抱著昏迷的蓮見,歎氣道:“便是再死心塌地的人,都要被你那張嘴給傷了心啊……這般別扭的個性,怪不得當日你我之事也是百轉千回……你不肯承認真心,我不肯承認真心……我雖現下知你當日並非因情動與光均成婚,但你對他確實有所留戀……既然你想留他,我必助你。雅心你便好生歇息待清淮將他帶回吧……”
武清淮雖武藝超群,但光均亦斷然不是泛泛之輩,如是說來,對武清淮這一行,也多了幾分擔心。
說完,輕輕地刮了刮蓮見的鼻子,將他放在床邊,又蓋好了棉被。過了一會兒,他起身走到窗前靜靜的站著。一時之間如意居萬籟俱寂,滿目隻可見冬日料峭,光禿禿的枝椏,濃厚冰冷的霜雪,添了幾分頹然與衰敗。他一人迎風而立,發絲飛揚,沉吟之間覺得心中空洞寂寥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