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第七十七話、驀然相見,一眼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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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之中,天色漸暗,武清淮也要回府處理今日抄家之事,他雖為武官,但刑部卻仍舊隸屬於他掌管,亦有奏章需他閱目再呈以聖上。
武清淮起身要走,楚上塵看著那白衣飄飄的身影,不見六年,隻覺更加纖細了,全不像是習武的人。
“清淮。”
武清淮頓住腳步,回過頭來,道:“嗯?”
他回頭的那一刻,背後是飄揚的雨雪卷帶著雨中清新的衝刷的味道,一雙清清冷冷的桃花眼襯著那俊美的五官,隻覺一瞬之間被那無限冰冷的雙眸掃過渾身一震。他好聽的嗓音亦是半出聲響的與淅淅瀝瀝的雨水落下之聲交融在一起,忽然楚上塵覺得,這麼多年來,武清淮確實是難得的美人。
與其他人都不同,是清冷傲然的美麗,不逼人不誘人,隻在不經意一瞥之中讓人情不自禁的神魂顛倒。
“我陪你走一段吧。”
武清淮袖手而立,寬大的袍子隨風飄動,靜靜的看著他,並不說話。
楚上塵料他是擔心他的身份,隻笑道:“你放心,今日這般的天氣,天色也不好,街上大抵行人稀少。我隻是想陪著你走一段,六年不見,我們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你難道一點兒都不想我?現今你入仕為官,想必鮮有時間再來這如意居瞧瞧我了。”
武清淮頓了頓,眉頭輕輕蹙了蹙,然後在不經意間舒展開來,隨後伸出纖長的手指將隨風四散的墨發收攏,淡淡說了一聲:“好。”
楚上塵笑著點頭,便轉身回屋又拿了把傘,與武清淮一起步入雨中。
“清淮,這不是回你府上的路。”楚上塵疑惑道。雖離開望京多年,但武清淮的府邸他畢竟是從小到大的跑的。
武清淮在他身側冷冷瞥了他一眼,輕啟薄唇,道:“雅春閣。”
楚上塵這才恍然大悟,也發覺腹中空空如也:二人到現今傍晚時分還都未用膳。便隨著武清淮一起往雅春閣走。
雅春閣雖地處偏僻,卻是有心人可知的望京少有的美食聚集地,那一帶還彙集了些許食宿客棧。最有名的,大抵是雲來。他們亦是無話,隻靜靜地走,四處的景物極慢的變換但都一如往昔,讓人產生無比的熟悉之感,亭台樓閣,一花一草都並無過大的變動,二人恍惚之間都驚覺回到了那些少不更事的年歲。
倜儻風流的翩翩公子,道路兩旁人滿為患卻又都小心翼翼的瞧著他們的百姓,互相低喃論議,宰輔公子,將軍大人,連帶著身後的官家子弟,四處花天酒地,真真將那“紈絝”二字詮釋的淋漓盡致。
風有些冷,夾雜著雨水自然刺骨。楚上塵裹緊了身上的衣衫,與武清淮並肩而行。卻忽然在不經意掃到前頭有一藍色身影從窗欞輕飄飄的墜下。
借著那飄飄的冬雨,那身影似是一隻翩翩的藍色蝴蝶,震顫著輕靈的蟬翼單薄羸弱,看得人一陣心疼。
那身影極纖細單薄,明明是隆冬,隻穿了春夏的薄衫,因距離稍遠看不清麵目,楚上塵心中一急,未曾料想這年後不過幾日竟有人輕生,扔了那油紙傘便輕功飛行將那人極速下墜的身體攬在懷中。
蓮見閉了雙眸,下墜的身體以他無法阻止的速度飄落而下,發絲帶著雨水狠狠地刮在他的臉上,鑽進他的領口,死生之間,他什麼都想不到,隻覺大腦一片空白,隻覺得閉上眼,落了地,一切就都好了。
卻猝不及防的落進一個懷抱中,那身子緊緊地將他抱在懷中,風霜雨雪一瞬之間都不再淩虐蓮見的身體,隻剩下滿滿的溫熱之感。那一瞬間,他的心頭有一絲欣喜:是光均回來了嗎?他果然是知道的?
手卻不聽使喚,下意識的要去推開那身影,卻驚覺在翩翩落地之後,那人顫抖著手指撥開他臉上的碎發,而後用略帶心痛的口吻喚道:“你……”
那淡淡的梅花香氣撲鼻而來,蓮見心頭一震,卻有一絲失望的情緒,而後鋪天蓋地的激動又覆蓋了那本就弱不可見的失望。窩在那柔軟的懷抱之中,蓮見有些不敢睜開眼睛,腦海之中覺得一片空白,又覺得是夢,極端不真實。
一定,一定是自己已經死去,才會想象著現在抱著自己的,會是他……
那人將他抱在懷中,輕聲安慰,拍拍他的背,道:“竟真是雅心……沒事了,沒事了……”
蓮見又覺那雨水落在臉上的刺痛與冰冷之感,發覺原來……不是夢,一瞬之間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他努力震顫著睫毛,要睜開雙眼。眼前一個白衣身影晃晃閃閃出現在了他眼前,他已病重,看物並不真切,但那淡淡的梅花香,那讓人心頭無比溫暖的笑容,分明……分明就是他!
蓮見張了張嘴巴,心頭一股股熱流湧出,忽而覺得心酸不已,軟軟地靠在楚上塵懷裏,顫著聲音喊道:“蕭堯……”
而後那淚水,終於止不住的落了下來,混雜著冰冷的雨水,一滴滴落在楚上塵的臂膀。
又是一陣疾風之聲,忽而劈頭蓋臉的雨水消失,一把油紙傘靠了過來,遮住二人在雨中的身子。頭頂有一股讓人壓抑的冰冷之氣,一個無比清冷卻好聽的嗓音響起:“趙……衡?”
那聲音便是任誰聽過一遍都不會忘記,就似是一條輕輕柔柔的綢緞包裹著身體,緩緩滑開。蓮見靠在楚上塵懷中,輕聲說道:“子墨,我……是小彥啊。”
子墨乃是武清淮的表字,武清淮聽聞一愣,言語之中透出驚訝來:“你……太子?”
蓮見疲憊的點點頭,這麼多天來心頭惦念的人忽而出現,近在咫尺,仿佛所有的相思都終究得償所願,心頭那一塊空落落的地方又被填滿,心髒仿佛又恢複了跳動,撲通撲通,滿心滿眼都熱絡起來,再不及多想,昏了過去。
楚上塵看著蓮見昏了過去,心裏一急,今日生死見得太多,讓他心裏沒來由的害怕起來,伸手去探蓮見的鼻息,而後又舒了口氣,將懷中之人打橫抱起,道:“雖是微弱,幸而還有。”
武清淮卻仍是不動,又凝視了一眼趙彥,才道:“他……”
楚上塵道:“他確是小燈籠。”
“……嗯。”武清淮將手中的傘稍稍遞過將楚上塵與周蓮見遮住,而後呢喃了下,仍然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懷中虛弱又濕漉漉的人,眉似遠山,丹鳳眼輕輕挑起,五官極其精致,便是睡眠之中亦透著股誘人妖媚之氣,但胸部平坦讓人不得不確定,這比女子更柔媚的容顏,竟是生在了男兒身上。雖是全然脫去曾經那圓潤的身體,但……乍一看,他生的,確是與趙衡一模一樣,眉宇之間妖嬈邪魅的氣息,無二的惑人媚意。
楚上塵點頭道:“是,那時我第一眼見到他真正的模樣便覺十分熟悉,雖是與小燈籠再不一樣,但總覺舉手投足之間似是故人,卻總是想不真切,近日才發覺。”
武清淮抬頭看了看那打開的窗欞,還在隨風飄搖,道:“現下?”
“拜托清淮先將雲來客棧中雅心的行李收拾妥當,我先將雅心帶回如意居。”楚上塵見周蓮見已昏睡過去,放低了聲音。
武清淮點頭:“到時我再去雅春閣帶些吃食來。”
楚上塵又覺太勞煩武清淮,開口抱歉道:“實在對不住清淮。”
武清淮對他的道歉有些驚訝,畢竟曾經的楚上塵,不會道歉也不會道謝。頓了一會兒,他將目光從二人身上收回:“無妨。”
話音剛落便縱身一躍,足尖輕點上了幾層高樓,翻身躍進了雲來客棧周蓮見的臥房。他的身手十分漂亮,利落也幹脆,又帶著年少之人的瀟灑,十分吸引人眼球。
楚上塵則抱著已是昏迷,嘴唇也因過低的氣溫凍到發紫的周蓮見轉身離開。
幾人一時之間都因蓮見墜樓之事心頭甚急,竟未曾發覺就在數十步之遠,一個渾身濕透的銀發玄衣的身影,黯然的僵在那裏。
光均一路輕功代步趕回客棧,心頭因方才自己的猜想而驚慌不已:主上要輕生!
莫名的羞辱,沒來由的嘲弄和親吻,都是因為,周蓮見在用自己的方式來訣別此生!他一向是心高之人,此生除了楚上塵從未向他人低頭,他知道,光均不會允許他用這樣的方式來結束生命,所以,隻能逼他離開,然後一個人悄悄的結束苟延殘喘的一生。
他想起那個焰火漫天的夜晚,蓮見咳著血,黯然的對他說:“生無可戀。”那般美麗的人,被病魔折磨如斯,說出這般沮喪的話來,光均心頭就抽痛不已。
自己……自己真的是被嫉妒心衝的頭腦都混賬了!相依相伴十幾年之久,怎麼會連這等小事都看不通透!光均心中又氣又惱,懊悔至極,懸著的心堵得厲害,也不顧冬日滂沱大雨就衝回雨中,回去客棧。
而當他十萬火急地回來,果然看到蓮見梳妝整齊,坐在了窗台上,一顆心就更是揪著,正要上前攔下,卻發現他嘴角帶著微笑已然飛身而下,萬念俱灰之際,光均的一顆心破碎四散,連帶著大腦都失去了控製,多年來的相思更是如洪水決堤一般湧出,心痛至極。
他看著周蓮見如同一隻脫了線的美麗紙鳶在風雨之中飄飄揚揚,大雨滂沱如同安塞腰鼓敲擊在他的耳畔,隻覺轟轟隆隆在腦子炸開,再也想不到其他。
電光火石之間,他才從極度的絕望之中拉回神智,起步要攔下他之時,卻看到一抹白衣身影已然搶先他一步淩空飛起,一把將那風中飄零的身體攬在懷中,墨發白衣,俊逸若仙,連落地的姿勢都帶著一股脫塵俊秀的氣息。
光均定定地看,發覺楚上塵初時眉目錯愕,然後手指略微帶著顫抖撥開蓮見額前遮住了臉頰的頭發,而後他們四目相接。那一瞬間,光均的心再一次墜入穀底,他忽而覺得,楚上塵看著周蓮見那一刻,便是一眼萬年。
主上明明黯淡渙散的雙眸忽而又燃起了旖旎的色彩,他靠在楚上塵的懷中是這般幸福的模樣……一路以來的擔心,自責,悔恨,又化成了濃濃的失望與傷心:
他終究晚來了一步,從前是,現在,也是。可這一步,便讓他和周蓮見,終究滄海桑田。
都說殊途同歸,這麼多年他亦一直懷揣著這般的僥幸,覺得他的主上總是會看見他,他還有一輩子的時間,來慢慢打動他,讓他動心。
而方才的一幕,讓光均發現,一切鬥不過是他的自欺欺人,這一切,都是沒有可能的……沒有可能……
光均頹然的坐在了地上,一雙腿似灌了鉛石一般沉重,大雨如同冰雹一般砸在他身上,光均抱膝而坐,將頭埋在膝蓋上,忽而覺得堅持了十幾年的夢,一朝碎裂。
他的樣子,就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迷茫,哀傷,見著便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