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四章 相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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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生命中沒有愛別離,是不是人生就會變得幸福很多?
鮫綃不知道,他隻知道他的二十多年的年歲中,暮修這個人,這個名字,在他的生命裏盤踞了整整十五年。在懵懂歲月裏,他還是紮著兩個小角,穿著娘親給他縫製的開襠褲的時候,他小小的眼睛裏已經印上了這個人的影子。彼時,這個終日如井底沉屍一般的男子還僅僅是個身量不足的兒童,一雙稚嫩的手會牽著他,四處玩耍。也曾爬上高高的大樹,摘下新鮮香甜的果子,扔給在地上癡癡望著的自己。那個時候,他會笑,會鬧,會調皮,會搗蛋。在他後麵的他,經常看著他不甚寬闊的背,喜滋滋的想,這就是我的哥哥,與爹爹娘親弟弟不同,會一直陪我寵我的哥哥。
可是,為什麼老天總是讓不得人好過?這樣幸福平靜的日子,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給毀滅了。熊熊的大火,毀天滅地而來,生命在這場災難裏變得如此脆弱。他眼睜睜地看著娘親被火舌吞噬,爹爹背著他抱著弟弟牽著哥哥衝出著火的房屋,卻在最後被燒著的房梁砸中。和母親一塊消逝在了那場大火裏••••••
沒有父母庇佑的孩子艱難的在夾縫中生存,貧窮、饑餓、疾病,輪番的襲擊著,生命顯得如此的脆弱不堪。
你嚐過那種滋味麼?
像螻蟻一般蜷縮在四處漏風的一角,和乞丐們搶地盤,卑微的乞求著一點生機。兩個垂髫少年加上一個呀呀學語的小孩。懵懂的年歲就被饑餓逼得走投無路,恨不得啃下自己的血肉。每天,暮修都會一大早出去,跟他說,忍忍,等我回來。有時,暮修會帶回來一個冷硬的發黃的饅頭,但更多的時候是一些紅薯根。鮫綃清楚地記得那段忍饑挨餓的日子。腹中空無一物,肚子一直咕咕的叫囂著食物,他強迫自己睡著,隻有睡著才能暫時的忘記饑餓,才能等到暮修的食物。
後來,食物越來越多。但是與此同時暮修身上的傷口也越來越多。他心裏的不安漸漸擴大。終於有一天,暮修被同屋的乞丐扛了回來,神情渙散,傷口淋漓。同屋的乞丐告訴他,暮修偷銀錢偷到王老二身上去了,被王老二抓住打成這樣,看樣子今天晚上是過不去,這小夥子,可惜了。
他不信。
他打了水,替他擦幹淨身上的血汙,在耳邊一遍一遍的告訴他,暮修哥,我在這裏,小落也在這裏,你不能離開。
暮修昏迷了一晚上,他在他耳邊神經質的整整念叨了一晚上。
同屋的乞丐不忍心,告訴他,東城巷裏住著一個大夫,你找他來看看吧。
於是,他連滾帶爬的找到那個大夫的家,在他家門口整整跪了三個時辰。
大夫說,這病是好治,但是需要調理。”
大夫沒繼續說下去,但是鮫綃已經知道他的言外之意。調理,調理不就需要銀錢麼?可是這一窮二白的,哪裏去找?
腳邊,剛到三歲的小落扯了扯他的衣角,瘦得隻剩下一雙大眼睛無辜得看著他:“哥哥。我餓。”
大夫的眼睛不易察覺的一亮,說,老夫可以不要診金。隻是
大夫咳嗽一聲,道,說來慚愧,老夫與拙荊成親多年,膝下卻未有一子,這一直是老夫多的心病。若是,你能解了老夫這一心病,老夫自當竭盡全力。
腳邊那雙無辜的眼睛還在訴說著自己的饑餓,瘦骨嶙峋的小手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褲腿。
鮫綃狠了狠心。
終於,暮修醒來了,半個月後完完全全的好了。但是,他卻知道,他和他再也回不到過去了。因為他知道,暮修寧願自己就這麼死掉,也不願意看到因為自己而讓他小落賣掉。
是的,他把小落,他的親弟弟,賣掉了。賣給了那個大夫,抵了那些診金。但是他也有他的思量,大夫一家無兒無女,小落跟著他們總比跟著自己忍饑挨餓要好得多吧。他一次又一次的和暮修說明利害。
但是,暮修卻一天比一天沉默,他心急如焚,卻無計可施,同時心裏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在連續幾天的一無所獲之後,暮修摸著他的頭,很輕很輕,似乎帶著無限的眷戀。他說,小綃,你不應該跟我過這樣的日子。
彼時,他已經餓得兩眼昏花,隻是費力的扯了一個笑臉:“修哥哥,小綃不餓,小綃會一直陪著你。”
暮修摸了摸他突出的顴骨,“我會給你找個好人家的。”
一次又一次的送出,一次又一次的跑回。
暮修說,你走
十歲的孩子硬著脖頸子,直愣愣的立在破廟門口,不答話。
暮修的固執,鮫綃的執著。他們就像兩個對峙的蠻牛,似乎誰也不會退步。
直到,鮫綃以死相脅。暮修才清晰認識到這個小孩兒是鐵了心要跟自己一塊。隻好無奈的妥協。
有什麼要緊呢?最差不過死在一塊兒。從此天涯海角,滄海桑田,永不相離。鮫綃美滋滋的想。
可是,命運就是這麼殘酷,連這麼卑微的一個願望似乎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離別是他們命中注定的,逃不開的劫。
如果世事可以重來,大概他們寧願選擇就這樣相依著死去。或許衣不蔽體在冬天即將來臨的時候相擁著死去,也許食不裹腹在一個黎明將至的早晨雙雙離開。絕不會像如今這般,滿身的風雨與無奈,相思相望不能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