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人生一瞬間
    “雖然他拒絕了我，可我當時卻不是很在意，我以為他會在我朋友的家中逗留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裏，我還是有把握用我的財富和柔情打動他的。誰知沒過幾天，他就來向我和我的朋友辭行了！他說，他要接受德裏另一個大家族的邀請，去那裏進行演出。在離開之前，他感謝了我和我朋友對他的照顧和欣賞，我的朋友一再挽留，他卻去意已決，而且他還留下了意味深長的一句話：舞者的人生就像夢一樣，是不會有固定歸宿的。誰若愛上舞者，就等於要和舞者一起做夢，那可是個危險的遊戲！
    “他真的要離開了，我反而有點放不下，於是我便趁他清晨在花園裏練習舞蹈的時候，單獨找到他，試探他對我的情意。我問他：要是我愛上了那幅畫中的舞者，願意與他一起做夢的話，他會不會從畫中走出來，和我在一起呢？迪讓很吃驚，卻又好像很感動的樣子，不過最後，他還是很幹脆的拒絕我說：夢就是夢，要是總也醒不過來，人就會死的，還是及早醒來的好！我能感覺到他是在向我隱藏自己的真實情感，就想再進一步的挽留他，可沒想到，他居然生氣起來，看我追著他回到房間裏去，他毫不猶豫的就把我推了出來！”
    雷納德想象著平日無比威嚴的沙伊德被推出房門時候的懊喪樣子，不禁暗笑：原來並不是所有的情人都像維卡一樣溫柔哦。
    “我有點惱火，因為從來沒有人敢於這麼對待我！我決定不再糾纏他，就當他是個不馴服的小馬駒，踢了我一腳吧。可是——可是感情的事情，真是令人難以捉摸，我越是想趕快忘掉他，心裏對他就越是想念。每天我都要麵對著他的畫像，想象著是他坐在我的對麵，不再對我橫眉冷目，而是笑靨如花的和我一起談天。
    “在他離開後的第三天，我突然接到他托人轉交給我的一封信，就是這封信，讓我感覺到他還是對我動了心的。他在信上說，他前一晚在另一個大家族的宴會上跳舞的時候，無意中聽到了一位來自齋普爾的英國高官特使和那位家族主人的對話，他們談到寶藏、地圖、還有——齋普爾的土邦主之類的內容。他雖聽得不太連貫，但還是一下子就想到這些很可能與我有關，就立刻寫信來通知我。他在信的最後提醒我，那位高官似乎來頭不小，他的目標也很單純，就是要斂取自己所知道的最大的財富！”
    “他沒有告訴您那位高官的名字嗎？”
    雷納德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焦急的追問著，他能感覺到自己離想要獲知的真相越來越近了。
    聽到這個問題，沙伊德的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仿佛這個問題也是他難以解開的謎題似的，“迪讓說，那位高官把自己隱藏得十分嚴密，要不是他去換裝的時候誤撞到那位特使和那個家族的主人在小會客室的密談，他也以為那位特使的身份隻是一位來自齋普爾的普通商人呢！
    “接到迪讓的來信後，我就把和我有過交往的所有能牽涉到這件事的高官理了個遍，也沒能猜出究竟是哪一個會對我的寶藏起了掠奪之心。但是後來，他的一位親信終於暴露了身份，不過，那已是在我和桑吉拉相識之後的事情了。為了讓你更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你還是耐心聽完我和迪讓的故事吧！”
    德裏市郊，一座足以與沙伊德的土邦主府媲美的深宅大院中，夜色正濃，一鉤銀月高懸天際，四周有數不清的亮晶晶地群星環繞。
    沙伊德和衣睡在一間緊鄰花園後湖的舒適客房裏，雖然閉著雙眼，心裏卻睡意全無。擾亂他心思的，是發生在黃昏時候的一場爭吵。爭吵緣自他的朋友，也就是這座宅邸的主人對他的勸說，沙伊德沒想到，與他家有著世代交好的朋友，居然也要勸說他同意把自己祖傳的三件珍寶獻給那位高官！一想到多年的好友竟然也被收買，變成了別人手中誘捕自己上當的工具，沙伊德真是既傷心又氣憤，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他想：明天清晨，我就借他們誦經的機會，悄悄離開這裏，趕快回到齋普爾，把那三件珍寶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打定主意之後，他的心情似乎輕鬆了些，正在朦朧入睡之際，忽然聽見門外響起輕微而急促的叩門聲。
    沙伊德下榻的這間客房坐落在花園的後湖邊上，湖對岸就是高大堅固的圍牆，圍牆外是一條人跡罕至，樹影婆娑的林蔭路。客房獨立於主建築之外，更像是一間幽閉的涼亭，不過因為沙伊德酷愛繪畫，所以每次來做客都會選擇這間目之所及，滿園美景的房間休息。
    這套房間共有前後兩個大門，前麵的大門和一道曲折的回廊相連，推開便是通往花園的一條小路，而傳來叩門聲的是房間的後門，這倒使沙伊德頗為詫異，因為後門外便是寬闊的後湖，湖上隻有一座浮橋，為了防止夜晚有人翻牆順著浮橋進入府邸，沙伊德的朋友從來都是一待天黑，就命人收起浮橋的。這樣一來，又寬又長的後湖便搖身一變，成了整座莊園的護城河，有誰能不顧危險，深夜強渡後湖來敲他的房門呢？
    沙伊德想起不久之前和朋友的爭吵，放心不下，也沒有點燃蠟燭，隻借著從窗外透進來的黯淡天光，潛到門旁，低聲問道：“是誰？”
    “沙伊德老爺，快開門！我是迪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對你說！”
    “迪讓！”沙伊德又驚又喜，連忙打開房門。
    門外果然是迪讓，隻不過他身上的衣服都已濕透，正站在夜風中瑟瑟發抖。
    “迪讓，你怎麼來了？”
    “沒時間細說了，老爺，你——你的水性如何？能和我一起遊到後湖對岸嗎？”
    沙伊德望了望墨色的寬闊湖麵，點頭道：“沒問題！可是，你是怎麼過來的？難道你不知道——”
    “現在什麼也別問，老爺，我們還是先逃出去再說！”
    “為什麼要逃？而且我的東西都沒有收拾——”
    “沙伊德老爺！你若還要遲疑，必定危在旦夕，快點跟我離開這裏！”迪讓見沙伊德仍有些不解，不禁著急的脫口說道：“沙伊德，你難道還不相信我嗎？我難道會欺騙和傷害我喜歡的人嗎？”
    這簡直是意外之喜。沙伊德也感到若非情勢危急，迪讓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的，於是便扔了隨身所帶的全部家當，跟著迪讓泅過後湖，又借助迪讓備好的軟梯越過圍牆。圍牆之外，是迪讓帶來的兩匹膘肥體壯的駿馬。迪讓和沙伊德未作停留，便跨上駿馬，以最快的速度在日出之前趕出了德裏城。
    天明時分，他們已經完全逃出了德裏的管轄範圍。
    迪讓避開人來客往的大路，和沙伊德在一座鄉間的廢棄農舍前停住了馬匹休息。
    此時兩人已是饑腸轆轆，沙伊德正發愁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該找什麼充饑，迪讓卻早從搭在馬鞍旁的布袋裏取出了備好的食物和清水。
    “原來你是有備而來。”兩人躲進農舍裏，沙伊德一邊吃東西，一邊問道。
    “你的朋友也被那位特使收買了。這件事你知道嗎？”
    沙伊德一聽他提到這件事，頓時沒了胃口，“知道！人心難測！真不知道有什麼條件能打動他出賣我！”
    “那位特使許諾說，隻要你的朋友勸服你交出那份地圖，那地下寶藏裏就有他的一份！”
    “你怎麼知道的？”沙伊德驚訝的問道，“你又偷聽了他們的談話？”
    “這不重要，沙伊德。重要的是，那位特使買通了你的朋友，要在天明時分把你扣押到一個秘密的地方，再借你的名義向你的家人索要那三件珍寶！我真是急壞了——我怕——怕你出什麼危險，就向那家的主人撒謊說，我的母親生了急病，我得回去探望她。謝天謝地，他們好歹沒有懷疑我，就放我離開了府邸。接著，我就準備好一切東西，來救你了。”
    “傻瓜！你這個小傻瓜！你光顧了救我，可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冒了多大的風險？被他們抓到怎麼辦？再說，你知不知道，我朋友的後湖裏，還養著五六條食人的鱷魚！那就是防備外人擅自闖進花園的！萬一你被那些凶狠的野獸咬到的話，豈不——豈不要比我自己遭遇險境更令我揪心！”
    沙伊德又心疼又後怕的責怪著迪讓，迪讓這時卻滿不在乎的笑道：“現在不是我們都沒事嗎？而且，就算真的被鱷魚咬傷或者咬死，我也要把消息傳遞給你！”
    “為什麼？”沙伊德注視迪讓的眼中，好像要冒出烈火似的。
    “因為——你的畫征服了我！”迪讓在這荒無人煙的曠野中，不再躲避沙伊德如火的熱情。他用異常純淨的充滿了柔情的眼神回望著沙伊德說道：“沒有人為我畫過如此精彩的肖像。一直以來，在你們所處的階層眼裏，我不過是個會說笑、會跳舞、會歌唱的玩偶，從來沒有人重視過我，也從來沒有人想過要把我辛苦學會的舞姿記錄下來。我在那些人眼裏，看到過挑逗、看到過戲弄、看到過歧視、看到過不屑，甚至看到過嫉恨，卻從來沒有看到過尊重和——愛！但是我在你的眼裏看到了這兩樣我渴望已久的情感，我又怎麼能不心動、怎麼能不珍惜？”
    “可你不是幾天前才拒絕過我？我不明白——”
    “我害怕！我怕你給我的是虛幻的假象！我也怕被人知道，我愛上了一個男人！他們會取笑我，瞧不起我的！不過，現在我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因為和名譽相比，你的生命更重要！”
    “那——答應我一個請求好嗎？迪讓。”
    “什麼？”
    “和我一起走，我會讓你永遠幸福的！”
    “不行！沙伊德，我隻能把你送到這裏，等過了白天，我就送你去最近的火車站回齋普爾，隻要回到了齋普爾，你就什麼也不用怕了！”
    “你就不能和我一起離開這裏嗎？”沙伊德戀戀不舍的問道。
    “我的母親和弟弟妹妹都在德裏的鄉下居住，我是他們唯一的依靠，不能丟下他們不管！沙伊德，你不必舍不得我，也許上天安排我們相識，就是為了讓我搭救你的！”
    迪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沙伊德也不好再堅持下去。兩人默默的吃過飯，便在農舍中睡下，隻等夜幕降臨，再次啟程。
    可是世界上的事情，有時候就是安排得如此巧妙，臨近黃昏的時候，天色居然陰沉下來，接著便下起了瓢潑大雨。這下子，不僅迪讓難以返回德裏，就是沙伊德趕火車的計劃也落空了。沒奈何，兩人隻好又在農舍裏拖延了一天時間。、
    到了晚上，迪讓又因為深夜渡水受寒而發起了高燒，沙伊德不得不冒雨去附近的小鎮診所給他買了藥服下，又眼睜睜的在床頭守了一夜，直到清晨迪讓的燒退了，他才放下心來。
    迪讓確實沒想到，沙伊德在這種危險的處境中還能如此細心的照料自己，在沙伊德陪伴他的兩天兩夜裏，他想到了很多事情，他想起了早逝的父親、病弱的母親、年幼的弟妹；想起自己為了謀生而不得不忍痛中斷的學業，自己在學習舞蹈時所忍受的傷痛；想起自己做了舞者之後所經曆的種種遭遇，想起自己成名之後那些圍繞在自己身邊的各色人等，那些心存憐憫的、不懷好意的、別有所圖的、尋歡作樂的人們；他忽然覺得以往的生活都像是一場夢，是那樣的虛無縹緲，而他，就一直在這夢裏尋找著，尋找著能使他醒來、能使他真正品嚐到人生幸福滋味的瞬間。
    兩天兩夜會給一個人的人生帶來什麼樣的改變呢？在漫長的人生之旅中，兩天兩夜不過是極短暫極微小的彈指一揮，可是，如果在這彈指一揮間，遇上了正確的人生旅伴，兩天兩夜便會成為足以照亮整個人生的明燈！
    也許——我已經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