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情惑
    我這是怎麼了？阿戈蜷縮在那張散發著青草香氣的床裏，愁悶的問著自己：對於我和雷納德來說，這難道不是最好的結局嗎？阿比蓋爾。托萊塔的出現，無疑會給我和雷納德的關係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這不正是我所日夜盼望的事情嗎？
    阿比蓋爾無疑是位絕代佳人，她幾乎和薩琳娜一樣美，她完全配得上做雷納德的妻子。這位熱情浪漫的意大利女子渾身都散發著迷人的魅力，她像地中海一樣碧藍的眼眸一定征服過包括雷納德在內的無數青年的情懷。她挺拔而清秀的鼻梁下，有一張比海底的珊瑚還要紅，比春日的鮮花還要豔的嘴唇。我敢擔保，那唇中吐出的歌聲會比雲雀的歌聲還要嘹亮，比夜鶯的歌聲還要動人。
    還有她那宛似天鵝的脖頸，圓潤的雙肩，婀娜多姿的身材，都能引發多情男子關於愛情的無盡遐想。而她對雷納德的愛，也一定像大海一樣深沉。否則，她又怎麼會在被拋棄之後，仍舊獨自一人撫養他們的孩子至今？
    哦，對了，他們的兒子安托尼奧，必定也像雷納德似的，雖然年幼，卻風姿俊秀，是個儀表堂堂、風度翩翩的小美男子吧？
    如果他們全家團聚，共同進入大家視野的話，那將是多麼美好、幸福的一副畫麵啊！
    我理應為雷納德能過上這樣的日子而感到高興、感到愉快、感到如釋重負才對！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心中此刻卻充滿了痛苦和怨懟？又為什麼要躲到這間與雷納德分手的林間小屋中，麵對孤燈，輾轉反側？
    阿戈呆呆地冥想著婚禮上所發生的變故，欲哭無淚。
    阿比蓋爾成功的打斷了雷納德和埃瑪的婚禮之後，憑借那一紙婚書和兒子安托尼奧，堂而皇之的住進萊賽斯特莊園。雖然她的身份還未得到萊賽斯特家族的正式承認，但作為家族實際操控者的萊賽斯特夫人已經用實際行動默認了阿比蓋爾和安托尼奧的存在：她果斷地讓阿比蓋爾母子倆住進了萊賽斯特家族繼承人在成年之前居住的地方——月桂莊園。
    莊園裏的所有人都認為，阿比蓋爾成為真正的公爵夫人，那是早晚的事。
    隻有雷納德沒這麼想，他也沒心思去想，一離開教堂，他就不顧祖母的反對和阿比蓋爾的糾纏，追著阿戈的馬車，和他一起回到了林中小屋。
    不過，他還是晚了一步，阿戈把他關在門外，無論他如何敲門和勸說，阿戈就是抵死也不肯開門。
    後來，雷納德也不再堅持，而是盤膝坐到了門前的草坪上，一直從午後坐到了夜幕降臨。
    他坐下來之前對阿戈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從未向任何人祈求過什麼，維卡，我以為我擁有這世界上所有人都渴望擁有的東西。可是現在，我想用這些我根本不需要的全部擁有來換取你的原諒！要是你覺得我還值得你原諒的話，維卡，就請你把門打開吧。”
    原諒抑或不原諒，這兩種選擇就像兩股勢力強勁的颶風，在阿戈的心海中卷起了層層巨浪，又像兩隻凶狠的野獸，張牙舞爪的啃噬著他的神經，令他頭痛難忍，坐臥不寧。
    阿戈在心中呼喚著自己原來的名字：維卡，維卡，你到底該怎麼辦？造物的諸神在上，假若你們創造了我隻是為了讓我在人世間飽受愛恨情仇的折磨的話，我寧願請你們立刻收回我的生命！不然的話，就請告訴我，我該如何對待門外的那個傻瓜？當然，借此時機退出他的生活，再不和他或者他的家人產生瓜葛是最好的。可是，這個最好的選擇在我看來，卻又是最不可能實現的，我像了解自己一樣的了解門外的那個傻瓜，他是絕不會服從我的抉擇，放棄對我的追逐，就像我絕不會忘記我們之間刻骨銘心的愛情一樣。
    那麼，就原諒他？原諒他一時糊塗所做的荒唐事？是啊，我有什麼理由不原諒他呢？我既不是他的親人，也不是他的法定伴侶，在世俗的眼中，我們的愛情脆弱得不堪一擊，世界上沒有一條法律能夠保證我們之間的關係！
    一想到自己和雷納德看不到希望的未來，阿戈便如萬箭穿心般痛不欲生。
    也許，他根本不需要我的原諒啊！在所有人看來，真正該被懲罰、該乞求原諒的人是我阿戈。伯恩特！是我以純潔的愛情的名義，向雷納德施了癡情的魔法，是我讓他鬼迷心竅、不思悔改！
    阿戈恐懼的蒙住自己的臉，低聲啜泣。
    如果他不必從我這裏得到諒解的話，又何苦坐在門外濕漉漉的草坪上苦苦等待呢？
    阿戈透過布滿鮮花的小窗偷偷窺探著在迷離的夜色中，仍然一動不動的坐著的雷納德，心疼又難過的想：你快點起來，快點走開吧！難道你忘了你腿上的傷？忘了夏夜森林中的濕寒之氣會令你的舊傷複發嗎？快起來吧，雷納德，我求你快起來，離開這裏，回到你應該回到的地方去！
    “我哪裏也不去！我隻守著你！求你別再生氣，求你露出笑意，不要再用惱恨的眼神，擾亂我的心緒！我哪裏也不去！我隻等著你，打開這扇門，迎接愛情進去！”
    雷納德像看透了阿戈的心思似的，忽然開口念出了阿戈為他唱過的一首歌的歌詞。這首歌如同記憶天使溫柔地手指，撥動了兩人心中往事的琴弦。
    雷納德那三個失蹤的部下是在次日早上被人發現的，當時他們都躺在郊外的樹林裏，還處在昏迷狀態。他們被送進醫院後足足躺了三天，才全部恢複了正常。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們完全忘記了昏迷之前發生過什麼事情，甚至連他們是怎麼跑到荒郊野外的也無從知曉。
    為他們看病的醫生說，他們是吸入了一種大劑量的迷幻劑，才導致暫時性記憶缺失的，而要喚醒記憶，最好的方法就是等待他們自行恢複，至於要等到什麼時候，醫生也沒有明確的答複，他模棱兩可的說，這全要看他們自己的情況而定了。
    沃萊塔村事件似乎就要成為一件懸案了。
    但雷納德不這麼認為，他知道，隻要查出那個惹禍的少年，案子自然就會迎刃而解。
    可是，到哪裏去找那個像小野馬一樣不馴服的少年呢？
    雷納德思索很久，突然想到自己可以把那少年的形貌畫出來！他對自己的繪畫功底還是有把握的，於是，他便憑借自己的記憶，在紙上勾勒了一副少年的畫像，左看右看，倒有七八分相似。接著，他叫來自己的印度仆人阿齊茲，想讓他帶著畫像去警察局周圍的當地人居住區裏打聽打聽，看看是否有人知道或者見過畫上的少年。
    誰知阿齊茲一拿到畫像，竟一眼認出了上麵的少年！
    “這不是維卡少爺嗎？大人，您是在哪兒見過他的？嘖嘖，畫的可真像啊！”
    這意外的收獲使雷納德喜出望外，趕緊追問道：“你認識這男孩？”
    “認識，大人，我當然認識在齋普爾城裏大名鼎鼎的維卡少爺！您不知道，大人，維卡少爺在這裏可是個名人啊！齋普爾沒有人不知道美貌迷人的維卡少爺的！就像沒有人不知道沙伊德土邦主一樣！維卡少爺就是土邦主和他最寵愛的五夫人所生的兒子。”
    “原來是這樣！”
    雷納德略略吃驚。在來齋普爾赴任之前，他就聽說過沙伊德土邦主的大名。沙伊德土邦主是齋普爾的土著王公後裔，也是齋普爾最富有家族的主人。據說隻要他願意，他的一半財產就可以買下整個齋普爾城。
    這位王公的家族和東印度公司的合作也有近百年的曆史了。可以說，正是因為有了沙伊德土邦主的協助，東印度公司在齋普爾的生意才會如日中天般繁榮；自然，也正是由於這種合作關係，沙伊德土邦主的財富也在不斷的增長著。
    去過沙伊德土邦主家的客人們都說，他的府邸金碧輝煌，稱得上“微型皇宮”，府中仆婦不計其數，各種奇珍異寶堆積如山。還有人傳說，在他的府邸中，收藏著三件分別來自孔雀王朝、貴霜王朝和莫臥爾王宮的稀世之寶，這三件珍寶是土邦主心中的最愛。但也有人說，土邦主最引以為榮的是他最小的兒子：維卡拉辛亞少爺。
    是年不滿十六歲的維卡不僅姿容絕世，而且從小就聰明好學，在土邦主的授意下，接受過非常好的家庭教育和文化熏陶。他不僅精通英語、法語和古希臘語、也精通本土的很多梵文經典、在繪畫、音樂和舞蹈方麵，都有很高的造詣。
    雷納德目瞪口呆的看著講起維卡拉辛亞來滔滔不絕、如數家珍的阿齊茲，發現自己的這位仆人一提起維卡，兩眼似乎都比平日更明亮了。好像他所談的並非是齋普爾一位普通的少年，而是全城，不，是全印度的驕傲似的。
    趁著阿齊茲說話喘息的間歇，雷納德急忙插話道：“好了，阿齊茲，我知道了，謝謝你的介紹，希望我很快就能見到他。”
    “您絕對不會失望的，大人！”阿齊茲又看了看雷納德描繪的少年畫像，神秘兮兮地問道：“您不覺得他本人比畫像更美嗎？”
    “嗯——我不否認——”雷納德遮遮掩掩、似是而非的答道。
    他此刻所憂慮的是，假如那個屢次冒犯自己的少年真的是沙伊德土邦主的兒子的話，自己想從他那裏獲取事情真相的難度就會加大了。因為一旦把這位東印度公司最著名的土著合夥人牽涉進去，必定會使公司的一些重要貿易事務受到影響，所以現在最重要的是，能在躲開土邦主注意的情況下，找到維卡，和他單獨交談一次，把事情的影響度降到最低。
    可是，已經知道自己把齋普爾的新任警察局長得罪了的維卡，還會給自己抓住他的機會嗎？雷納德覺得這樣的機會微乎其微。
    世上的事情總是這樣，當你認為沒有希望的時候，希望卻會不期而至。連雷納德自己都沒有料到，他和維卡單獨交談的時機居然很快就被他碰到了。
    那是在沃萊塔村事件過去不久之後的一天，雷納德和妻子薩琳娜接到了邀請他們參加沙伊德土邦主生日宴會的請柬。
    雖然早已有了思想準備，雷納德還是對土邦主宅邸的奢華歎為觀止。至今，他仍記得那裏無以倫比的富麗堂皇。
    但如果要他用一個詞來形容對土邦主府邸的印象的話，這個詞卻既不是豔羨，也不是垂涎，而是——陶醉。
    的確，從踏進土邦主府邸大門的那一刻起，他就深深地陶醉在了充滿濃鬱異國情調的氛圍之中了。
    他仿佛置身於格拉納達摩爾王宮的獅庭庭院，四周是大理石透雕圓柱圍成的寬闊走廊，圓柱間都用上心型的拱頂相連。庭院中央，是一座長方形的大理石水池，水池底鋪有馬賽克，外圍則用彩色陶磚砌成了花葉圖案。
    整座府邸被一間寬敞華美的大廳分割成前後兩個部分，前麵的廳堂是土邦主處理公共事務的地方，後麵則是他的私宅。而這位土邦主似乎對花卉也有著天生的偏好，凡是宅邸中目力所及的地方，無論是拱頂、柱頭、天頂、還是牆上的飾帶和地上的地板，就連掛在牆上的細密畫和擺放在房中的各種飾物，也都充斥著各種多姿多彩、色澤明麗的花卉圖案。
    而在所有的花卉形象中，運用得最多的就是玫瑰花。
    舉行生日宴會的鏡廳，無疑是土邦主府中最奢華的房間之一。它有兩個最醒目的標誌，其一就是鑲嵌在大廳四周牆壁上的幾十麵華光四射的大鏡子，鏡子邊緣都用金箔和金線描摹著玫瑰花的圖案；鏡廳的第二個標誌則是它的地板，在潔白的大理石鋪砌而成的地板中央，是用孔雀石、綠玉髓和紅寶石鑲成的玫瑰盛放的圖景。
    金色的花瓶中擺放的是玫瑰花，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的圖案也是愛神的眼淚——玫瑰花。
    就在雷納德以為自己墮入了玫瑰花的幻夢之中的時候，一陣優美的琴聲打斷了他昏昏沉沉的思緒，伴著琴聲，一隊漂亮的印度舞姬從鏡廳兩側的門裏魚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