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關於婚禮
    凱倫是在報紙非常醒目的位置看到關於雷納德和埃瑪。薩利即將舉行婚禮的消息的。那是一張權威型的報紙，從來不刊登任何小道消息，換句話說，這份報紙上登出的所有消息都是既成事實，很難更改。
    似乎是為了加強婚禮真實性的效果，雷納德甚至接受了專欄采訪。在采訪中，他像個墜入愛河的毛頭小子似的，大張旗鼓的對讀者講述了他與埃瑪。薩利相識、相愛到決定結婚的整個過程。
    原來，雷納德和埃瑪。薩利的丈夫約翰是大學同學，他們在同年入伍，同年隨軍開往印度。那時，約翰和埃瑪結婚剛滿三個月，正是濃情蜜意的階段。埃瑪本來要和約翰一起去印度的，可是不幸的是，在出發前幾天，埃瑪意外流產，身體一下子變得虛弱不堪。約翰擔心她要是到了印度，會因不適應當地的環境和氣候而加重病情，就把她留在了家中，打算等她身體恢複健康之後，再來接她。
    然而更加不幸的事情發生了，約翰在到達印度半年之後，就在一次外出執行任務的時候，突然遭遇了一支穆斯林隊伍的偷襲，他和他的部下全部遇難。
    據撰寫專訪的記者說，雷納德講到這裏時，痛苦的沉默了良久，可能是又想起了自己犧牲的朋友。
    約翰陣亡之後，埃瑪便被他的家族趕了出來，因為約翰的家人其實從來沒有接受過埃瑪，隻是由於約翰的堅持兩人才最終結為夫妻。
    兩年前，雷納德退役回到英國後，就開始到處打聽埃瑪的下落。可是直到今年，他才得到了埃瑪的具體境況：當時的埃瑪為了生存下去，淪為了妓女，而且貧病交加，正處在死亡線上。
    雷納德對埃瑪的照顧，一開始隻是出於戰友遺孀的一種關懷，但隨著和埃瑪交往的深入，他逐漸愛上了她。
    雷納德評價埃瑪是一位出身低微，卻品性高貴的女性。在采訪最後，他說：“毫無疑問，埃瑪肯定能夠成為萊賽斯特家族有史以來最好的女主人。我們的婚姻也將成為家族內最令人期待的一次婚姻！”
    雷納德還把婚禮的時間公諸於眾，他說：“我希望參加我們婚禮的朋友越多越好，隻有這樣，見證我們幸福婚姻的人才會更多！下個月——七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六，我和我的新娘將在萊賽斯特莊園恭候各位的光臨。”
    七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六。
    凱倫盯著報紙上婚禮舉行的時間，心裏很不是滋味：她明明知道以現在的情形來看，雷納德與埃瑪成婚已經成了不可逆轉的事情，可是內心深處卻還抱著一絲盼望，盼望報紙上說的不是真的，或者他們的婚禮會因故取消。
    凱倫這麼想，一方麵是她內心深處依然保留著對雷納德的傾慕之情，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她根本不相信雷納德在報紙上所說的：他愛埃瑪。
    要是她沒有目睹雷納德在深夜的林間小屋中因失去一位少年而痛苦萬分的情景的話，她可能真的認為雷納德和埃瑪的婚約是基於愛情而締結的，令人遺憾的是，凱倫洞悉了雷納德的真實情感，所以她死也不相信，雷納德和埃瑪的結合是緣於愛情。
    在確信雷納德並不愛埃瑪之後，凱倫不禁起了更多的懷疑：既然雷納德不愛埃瑪的，他為什麼又要大張旗鼓的和埃瑪舉行婚禮呢？難道這樣的婚姻會帶給他們意想不到的收獲嗎？
    凱倫咬住嘴唇，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盡快清理出一條通向正確答案的道路。
    她煩悶的從湖畔座椅上站起身，走到不遠處的狄安娜湖邊，蹲下身，用手撩撥著清澈的湖水，想用清涼的湖水澆滅燃燒在心底的苦惱火焰。
    狄安娜湖在晚霞的映照下閃爍著金色的波光，幾朵漂浮在岸邊的睡蓮花隨著水波搖動著它們圓圓的葉子，一滴水珠在葉子中間晃啊晃的，就像一顆滾落到碧玉盤上的明珠般晶瑩閃亮；一隻才學會遊泳的小野鴨遊到睡蓮旁邊，渾身濕淋淋的爬上蓮葉，目光快樂的東張西望，好像正為自己找到了歇腳的好地方沾沾自喜。
    凱倫出神的望著平靜的湖麵，細碎地陽光在波麵上輕盈跳動，仿佛她難以平靜的心情般起伏不定。
    突然，雷納德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下午好，凱倫表妹。”
    正在沉思中的凱倫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身體一晃，險些掉進湖水中。雷納德急忙拉住她笑道：“我的出現很讓你吃驚嗎？”
    “哦，不是的……”凱倫在看到雷納德那張玩世不恭的臉的瞬間，心莫名的慌亂起來，“我，看到，在報紙上看到你和埃瑪訂婚的消息，我……其實我正在想這件事——”
    雷納德還是笑嘻嘻的，“怎麼，這消息也很突然嗎？我記得在你來索菲堡之後不久，我就在一次晚餐的時候，宣布過這個消息了。”
    “話是這樣說，不過，那次之後我好像再沒聽夫人和您提起過這件事，我以為……”
    雷納德打斷凱倫的話，“要是你真的很關心這件事的話，我可以和你仔細談談。”
    他指了指狄安娜湖邊的小碼頭——那裏搭建著一間木質的涼亭，一道四五級高的木階梯從涼亭裏側通到水邊的木樁旁，兩條小船靜靜地拴在木樁上，在迎麵而來的風中微微蕩漾——示意凱倫跟自己到涼亭裏去談。
    凱倫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想聽聽雷納德到底會和自己談些什麼，於是便跟在雷納德身後，走進了涼亭。
    兩人靠在圍欄旁，各懷心事的沉默了片刻，還是雷納德先開了口：“凱倫，你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女人。”
    凱倫把眼光從湖麵遠處轉到雷納德臉上，粉紅的嘴唇因為驚愕而輕輕半張開，她沒想到雷納德會在此情此景下說出這種話來。
    雷納德故意沒有去看凱倫的表情，接著說出了一句更令凱倫尷尬的話：“我知道你跟著我去了那裏。”
    “哪裏？您在說什麼？公爵大人。”凱倫強自鎮定著，心跳越來越快。
    “你不要緊張，凱倫表妹。我沒有絲毫責備你的意思。”雷納德看出凱倫的臉頰現出羞愧的紅暈，連忙解釋道。
    “您——怎麼會知道——”凱倫結結巴巴的提出了她的疑問。
    “是你的腳印告訴我的。”雷納德笑道，神情很輕鬆，他覺得自己和凱倫之間產生隔膜的問題不見了，“我在那裏待到很晚，大概午夜時分，才離開。我在鎖門的時候，發現窗下的草叢和平時不太一樣，全像是被長時間的踩踏壓倒一樣，我擔心——有什麼心懷叵測的人發現了我的秘密——就仔細地檢查了一遍那些草。你一定在那裏站了很久，因為你的高跟鞋印都深深地印在了草下的泥土裏。”
    “你就那麼肯定是我在跟蹤你？”凱倫那雙藍汪汪的大眼睛裏浸透了懷疑之情。
    “你用手抓著常青藤，是怕自己不小心摔倒吧？”雷納德反問道，“我在鞋印邊上發現了幾片被揉皺的常青藤葉片。順著葉片落下的位置，我找到了那根被揪掉了好幾片葉子的常青藤蔓。你當時的心情——很緊張？還是因為發現了我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樣而傷心了？或許兩樣都有吧？”
    凱倫沒有說話，手指緊緊摳住涼亭的欄杆，手背上露出了淡藍色的筋脈。
    雷納德瞥了她的手一眼，“從我第一次見到你那時起，我就留意到，你在緊張的時候，特別喜歡抓住身邊離你最近的東西。也許這是一種本能的反應。不過，在莊園裏我還沒有看到過有和你同樣習慣的女人。而我得出是你跟蹤了我的結論的最重要的證據是——這個——”雷納德說著，從衣袋裏掏出一個淡黃色的蝴蝶結放到了凱倫手心裏。
    凱倫認出那正是自己從牛津帶來的唯一一雙用於社交舞會上穿用的高跟鞋上的裝飾。
    雷納德歎了口氣，“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這雙鞋是出自牛津最有名的女鞋製造商哈利家族的工人之手吧？”
    雷納德停住話頭，望著凱倫，等待著她的答複。
    凱倫真是後悔死了，她恨自己為什麼當時隻顧了跟蹤雷納德，卻忘了腳上穿的鞋子是自己十八歲生日的時候，父母替自己在哈利家族鞋店定製的。這個牌子即使是在倫敦也可以稱得上響當當了。哈利家族的鞋子最大的特點就是所有的女式晚禮服高跟鞋都用蝴蝶結裝飾，為了使這種裝飾不顯單調，每雙鞋上的蝴蝶結打法都是不一樣的，而對於定製的鞋子，蝴蝶結更是極為精巧美麗，令人過目難忘。而且，因為沒有過多的錢製備鞋子，她自從來到莊園之後，經常穿著這雙鞋子參加舞會，難怪雷納德會記憶深刻。
    雷納德見她不語，也沒有再逼迫她開口，轉而說道：“不過，我也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要是你隻有這一雙漆皮鞋的話，我會在恰當的時間裏，帶你去倫敦定做幾雙禮服高跟鞋。但是——你拒絕了我的好意——可你又偏穿著這雙鞋來跟蹤我——你真是個天真的姑娘。”
    凱倫不打算再隱瞞什麼了，她想：既然雷納德都知道了，自己也沒什麼隱瞞下去的必要了。再說，和雷納德離經叛道的愛情秘密相比，自己的深夜跟蹤也算不上什麼值得慚愧的事情。
    “我，我隻是好奇——”凱倫躲開雷納德咄咄逼人的眼神，“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到那裏去。”
    “你現在知道了，是不是更好奇了？”雷納德的唇邊閃過不易察覺的嘲諷之色，“還是覺得——惡心？”
    “我想，”凱倫的回答出乎雷納德的預料，“我想，在我看到你在那裏痛哭的時候，我也很傷心，可我也承認我當時並不理解你你們……”凱倫在略作停頓之後，接著說道，“不過現在我有點明白了，雖然我沒有得到過那樣熾烈的愛情，可我完全理解你失去那個——人的心情。好像心被剜掉了——就像我在失去父母時的感覺一樣——他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已經把自己的生命和他的生命聯係到了一起，所以，失去他你就像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一樣，不是嗎？”
    雷納德第一次正視著凱倫，這個原先在他的心目中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實在令他激動不已，他不相信地望著凱倫，問道：“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唔——一在我遇到薇歐萊塔之前，我其實很為你的行為感到羞恥——”
    “薇奧萊塔？那個救了你的女孩？”這幾天，雷納德總是能從凱倫的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他看得出，薇歐萊塔和凱倫的交往雖然時間不長，可是兩人的友誼卻很深厚了。
    “對——我覺得她就像天使——”凱倫歪著腦袋遐想著，“我從沒見到過那樣溫柔美麗，體貼人心的女孩子。而且你知道嗎公爵大人——”
    “叫我雷納德吧——我討厭把頭銜掛在嘴邊的習慣。”
    “好的，雷納德表兄——雖然她的美麗足以讓所有女人嫉妒，所有男人發瘋，可是，我擔保，她絕不會招他們的討厭。因為她太善解人意了——”在評論薇歐萊塔的時候，凱倫從不吝惜溢美之詞，“我——請原諒雷納德表兄，我在她麵前提到過你的事情，不過她絕對不會把這個秘密告訴任何人的，因為，因為她是個啞巴。”
    “啞巴？”雷納德皺皺眉頭，“那麼你們怎麼交談？”
    “用筆啊，她會寫字，她的字還非常漂亮呢——我對她說，我真是不理解你為什麼會愛上一個少年，還在那個少年離開他後那麼傷心——她就對我說了這些話，她還跟我講了海德裏安和安提諾烏斯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