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遇險
    初次見過凱倫的人都會對她的性格和人品做出如此的評價：沉靜溫和、端莊可人。
    的確，如果單從她對普通朋友或者熟人的態度來判斷，這些評價對於她真是再恰當不過了。可是，正像無法通過一副肖像來推知畫中人的全部生活曆程一樣，我們對於他人的印象也僅止於和他人接觸後所產生的片麵觀點。因此，很多時候我們會發現，同樣的人在不同的社交圈中會有不同的口碑。
    凱倫無疑是一位非常惹人喜歡的女子，在和大多數人相處的過程中，她都會保持未婚少女所特有的矜持與大方、寬容與得體，這樣的態度固然也會使她的為人贏得不錯的讚賞之詞。對於一個家境不是很好，隻憑微薄的年金度日的未婚女子來說，良好的個人形象會給她的未來鋪一條極為順利的道路，她完全可以憑借品性的優勢，得到一份在很多人眼中都會被視為理想的婚姻，更何況，在她進入萊賽斯特家族這個令人矚目的社交圈之後，她的美麗也為她帶來的很多的意外收獲，光她自己知道的，就有至少四位年輕有為的貴族青年對她印象甚佳。
    如果她隻想得到一份理想婚姻的話，那麼無論她選擇四位中的哪一位，都是合乎條件的，而理想的婚姻，在任何社會，都是以婚後的日子過得安逸舒適為前提的，至於結婚的對象是不是和自己情投意合，或者是自己摯愛的那一位，倒不見得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但凱倫偏偏不是這麼想的，她理想中的婚姻是：先愛上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可以很窮，可以有缺點，不過，他必須具有能讓自己心動的氣質。在來到萊賽斯特莊園之前，她從未對哪個青年產生過心動的感覺，她甚至懷疑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可以使自己心動的男人，或者自己能否遇上這樣的男人。然而，雷納德的出現終止了她的這種憂慮，她在和雷納德初次見麵的時候，心底就有了一種從未出現過的波動，如果說少女的心原是一泓寧靜地湖水的話，那麼雷納德的出現就是調皮少年投入湖中的一顆石子，那石子又不偏不倚的正中湖水的最深處，蕩起的漣漪便一波又一波的把這石子的震動從湖心傳到了全部湖水之中，難以抑製。
    凱倫不相信一見鍾情，奇怪的是，往往最不相信的東西才是最能俘獲人心的。在和雷納德的短短相處中，雷納德的氣質深深打動了她，盡管她聽說過很多關於雷納德的不良傳言，有的說雷納德是個花花公子，見一個女人就愛一個，其更換女友的頻繁程度不亞於一隻發情的公雞；也有人說雷納德性情頑劣，總是做一些有損家族名譽的舉動；還有人說，看到過雷納德出入於倫敦最肮髒、最低級的娛樂場所。
    這些傳說絲毫不能降低雷納德在凱倫心目中的地位。像所有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凱倫認為，就算是罪孽深重的囚犯，他的心中也會為愛留存一方幽境，隻要打開了這方幽境的大門，那愛便會把他的所有罪孽衝刷幹淨。
    而雷納德，那位令她意亂情迷的青年，他之所以行為怪癖、玩世不恭，一定是因為他心中真正的愛之火還沒有被點燃。假如她能把他的愛火點燃的話，她相信，他一定會成為世界上最溫柔、最浪漫的情人的。
    可是，今天，她卻突然發覺，自己在對待雷納德的感情上，實在是有些自欺欺人。
    原來，他的愛火早就被點燃了，隻可惜，這熊熊燃燒的火焰照亮的不是她的生命，卻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少年的靈魂。
    凱倫失魂落魄的行走在返回萊賽斯特莊園的小路上，這是一條平日裏非常熟悉的路徑，一輪新月斜掛在密密匝匝的樹梢之間，清冷地光輝照得凱倫的心情也變得冰涼透骨。她踉蹌地腳步聲驚醒了睡在河畔蘆葦叢中的野鴨，它們機警的揚起頭，目送著凱倫漸行漸遠的身影，不知道是什麼人在這樣漆黑的夜晚獨自漫步。
    凱倫轉過狄安娜湖邊的岔道，不知不覺的朝著山穀的深處走去。
    她的神思依然還停留在那間彌漫著離別氣氛的林中小屋裏，留在那連背影都無限淒涼痛苦的青年身上。她想找個合適的地方，把自己剛剛看到的、聽到的事情好好思考一番。至於哪裏才合適，她卻沒有想，她隻是沿著那條往常從未涉足過的山邊小徑漫無目的地走著，也不管前方的道路越來越崎嶇，兩旁的樹木越來越茂密。
    後來，她不得不停下來，查看自己的路到底通向何方，這裏似乎是半山腰，一麵是陡峭的山崖，另一麵是層疊的密林，她被周圍遍地生長的野草遮住了視線，往哪裏看，哪裏都沒有出路。
    她有點害怕，一隻手扶住山崖邊的小樹，一隻手撥開擋在眼前的雜草，借著午夜正明的月光尋找著回家的方向。
    突然，一聲怪叫從她身後傳來，接著，一隻梟鳥撲動著翅膀斜刺裏掠過她的肩膀，衝向她對麵的山崖。而凱倫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和影像嚇得往旁一退，一腳踩空，滾落到了山崖下。
    那是一扇敞開的小窗，從這裏，凱倫可以望見窗外開滿各色野花的小路。蝴蝶在雨後的水窪上扇動著斑斕的翅膀，蜻蜓急匆匆地在遠處的河麵上盤旋，悠閑地野鴨隻顧順水漂流，全沒有心思欣賞那在晴空夕陽下泛著金色波光的水麵，水邊，未曾開放的睡蓮依偎在蘆葦叢中，恬靜得仿佛酣睡的嬰兒。
    一縷青草的淡香和著帶有苦味的草藥香在空氣中浮動。
    凱倫深深地呼吸著這清新的空氣，覺得胸中沉積的煩悶減去了很多。
    她把目光轉向自己所處的小屋，腦海中回憶著昏迷之前的種種情景。
    這是一座小巧、簡潔的林間農舍，青石的牆壁和一道木質門扉把農舍分成了兩間。
    凱倫所在的房間是臥室，簡樸而又整潔，牆上除了銅質的燭台之外，沒有任何飾物；亞麻色的窗簾邊緣，繡著一串盛開的白玫瑰；窗下是一張櫟木書桌，書桌內側放著一本《聖經》，另一側放著一隻插滿紅色野玫瑰的青銅花瓶；桌旁靠牆的地方擺放著一個半人多高的櫥櫃，櫃門底部雕刻的也是玫瑰花。
    凱倫躺的床是一張寬大的雙人床，這張床大得占去了臥室將近一半的空間，床頭櫃上同樣擺著插滿玫瑰花的青銅花瓶，隻是其中的玫瑰都是純白色的。
    與臥室相通的廳堂門也敞開著，藥香從那裏嫋嫋地飄進凱倫的鼻子，但是卻沒有人聲傳來。
    凱倫半撐起身體，正想下床去客廳看看農舍的主人去了哪裏，卻從敞開的窗外遙望見一個人影正匆匆而來。
    那是一位少女，她頭上戴著淡藍色的蕾絲軟帽，一頭深栗色的長卷發從帽子下麵直垂到腰間，身上那件極為普通的藍色棉布長裙在她粉紅的麵頰映襯下，宛如公主的綢緞禮服般高貴華美，她的腰間束著一條白色的腰帶，把她的腰身演繹得越發苗條嫵媚。
    但是最美的，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雙凱倫從未見過的純潔的眼睛，像林間仙女的優雅眼波在她的眼中輕輕流動。那眼波似乎永遠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水霧，卻讓她的眼神更加朦朧夢幻。
    她的胳膊上挎著一個裝滿青菜的竹籃，另一隻手上拎著一條才捕撈上來的鮮魚，邁著細碎的腳步，輕快地走進了農舍的大門。
    就算凱倫是個女子，也不得不感歎那農家少女世所罕見的美貌了。對於美的欣賞之情使凱倫立刻就喜歡上了這位來曆不明的農家少女。她相信，這個美麗的女子一定也有著與外表相稱的善良和純真天性。
    藍衣少女把魚和青菜放好之後，轉身來到了臥室裏。這時候，她才發現，凱倫已經清醒過來了。
    她開心的笑起來，拍著手，表達著自己內心的喜悅。
    “你好，我叫凱倫。阿斯頓。是你救了我嗎？”
    少女點點頭，眉眼間的笑意更深，她用手比劃著讓凱倫再躺好，又做了個喝藥的動作，才又回到了客廳去給凱倫端藥。
    凱倫注視著少女的背影，心底生出些許遺憾：這麼美麗的女子，居然是個啞巴！看來，上帝是不會過分鍾愛任何一個人的。以這樣的相貌，這樣的性情，她本應該有婉轉如百靈的聲音，本應該居住在富麗堂皇的宮殿之中，或者富甲一方的貴人宅邸，每天像女神一樣錦衣玉食、享受著身邊青年的愛慕之情。
    可事實上呢，她不僅沒有動聽的聲音，還困頓於人跡罕至的山林深處，每天與寂寞和空曠為伴，看到的隻有蔚藍的天空、蔥鬱的樹木、聽到的隻有鳥啼蟲鳴，連她的美貌都無人觀看，上帝啊，你這樣的安排，豈不是暴殄天物？
    藍衣少女把藥端進臥室，看著凱倫一口口的喝完，又歪頭想了想，走到書桌邊，拉開抽屜，從裏麵取出一張紙和一根鉛筆，在上麵寫了些什麼，然後把紙和筆一起遞給了凱倫。
    凱倫低頭看了看，隻見紙上有一行清秀的字體：“你住在哪裏？”
    凱倫喜出望外：原來這個女孩是識字的，真是太好了。
    她立即拿起筆，用字句回複道：“我住在萊賽斯特莊園。我是萊賽斯特公爵的表妹。我想你應該聽說過公爵的名字。”
    藍衣少女拿著那張紙，站在原地愣了片刻，臉上浮現出極為驚恐的表情，但是很快地，她就恢複了自然，繼續和凱倫用筆聊了起來：“原來你就是他的表妹凱倫！”
    “是的，我剛住進莊園不久，還不知道在莊園附近有你這樣美麗的人物。”
    “請不要這樣說，我覺得，你才是個美人呢。”
    對於凱倫的讚賞之情，藍衣少女不僅沒有感到愉快，甚至還有點回避之色。
    “這裏就是你的家嗎？”凱倫覺察到藍衣少女心中的忐忑，連忙轉移了話題。
    “對——這裏是我的家——我的父母和弟弟在倫敦生活，他們不常回來。”
    “那你為什麼沒有去倫敦呢？”凱倫奇怪的想：真有意思，她的父母居然把這麼美的女兒留在鄉間獨居，難道不怕她會出什麼危險嗎？
    “他們都有自己的工作，而我的弟弟，還在上學，不能離開他們。”
    “那你自己住在這樣的地方，難道不害怕嗎？”
    看到這個問題，藍衣少女默默的微笑起來，提筆答道：“習慣了，就不怕了。你不知道，山間的夜色是非常美的。”
    凱倫也笑了，接著問道：“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我是清晨去山上采草藥的時候發現你的，真幸運，你從半山腰跌下去，居然隻受了皮外傷，不過你還是發燒了，算上今天，你已經昏睡了三天了。”
    “讓我怎麼感謝你呢？”凱倫寫完這句話之後，真誠的看著藍衣少女。
    藍衣少女一陣慌張，片刻之後才寫道：“不，不用感謝我——隻希望你不要對別人提起，是我救了你就行了。”
    “為什麼？”凱倫不解地在紙上畫了個大大的問號。
    藍衣少女略作遲疑，才答道：“我孤身一人住在這裏，不希望有太多的人知道我的行蹤，那樣也許會給我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凱倫覺得這個理由很充分，畢竟，要是知道這樣偏僻的地方住著一個美麗的孤身女孩的話，可能會給她惹來很多是非的。
    “那麼，我要是想見到你的話，你會允許我來看你嗎？”凱倫想了想，又接著寫道：“我們是朋友了，對嗎？你不會拒絕一個朋友的拜訪吧？”
    “不！我救了你，可是我不希望你回到家裏之後再來見我，如果你那樣做了，我隻好搬走！搬到更遠的地方去。”
    凱倫有點意外的盯著這個答複，不明所以。